“你练了两年,就练出这么个成果?撒把米在地上让鸡啄,鸡都能比你练得好。”
对手一剑挥出,陆续举剑相抗,两把寒刃在半空中狭路相逢,随着嘭的一声清脆回响,擦撞出炫目耀眼的金色火花。
两刃相抵,如胶似漆的粘附在一起,暗劲透过锋锐的剑身互相角逐,你来我往互不退让。
秦时又冷笑一声:“如此纤弱的手臂,如何拿得动刀剑。不如改投凤鸣峰门下,和女修们学弹琴跳舞,用处或可更大一些。”
他轻一使劲,横在两人身前,看似胶着不下的两把剑刃,瞬间一同倾向对手而去。
陆续紧咬牙关,将嘴唇咬出血色,仍是难敌强大的力道。
寒光流转的剑刃,一寸一寸,朝着自己逼近。
即便用上双手紧握剑柄,还是没能将剑锋往前推进半寸,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明光剑刃缓缓后退,割裂肩膀,染上鲜艳殷红。
劲力也拼不过对手,陆续不得已,再次踉跄飞退了几步。
轻柔山风吹来几片落花,带来陵源峰缥缈壮阔的仙山美景,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妒意,轻视,嘲笑,和血腥。
陆续的嘴角通常上扬带笑。
即便周遭都是难以遮掩,浓郁得快要凝结成实质的嫉妒,怨恨和讥讽。
他深知自己拥有的一切,远远超过他该有的。
他资质平庸,却拥有万人艳羡的师尊,和难以计量的丹药法宝。
师尊能给他许多灵丹妙药,足可将一个结丹都难的庸才,堆砌为纵横九天的元婴大能。
别人的想法他无法改变,只能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笑着面对那些微不足道的风雨。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他有,并且气性很大,尤其在被激怒的时候。
经过精心计算的嘴角弧度,是一张符合他这个“漂亮摆设”的面具。
他修为低微,只能靠这张惑人的面具同那些祸心暗藏,妄图对师尊不利的敌手周旋。
他其实是不爱笑的。曾有人笑说他心如铁石,没心没肺。
疼痛让人清醒,血腥激起血性。
秦时轻视他,对他嗤之以鼻,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对方不用灵力,他并非毫无胜算!
陆续深吸一口气,温雅笑容消失在清艳柔和的脸上。
高林古木投下浓厚阴影,阳光照不到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冰冷,宛如初春的泉水,看似雪化,却依然有着砭肤刺骨的浸心寒凉
他握紧剑柄,再次朝对手举剑刺去。
剑招依旧角度刁钻,攻势迅捷,却因为凌乱而越来越不得章法,随着逐渐加重的呼吸,精气难以为继,力道逐渐虚弱衰减。
已经完全不似绝尘道君传授于他的剑法了。
秦时眼中鄙夷之意更盛:“这套森罗剑法,当初师尊手把手亲自教导,你却练成这样,有负师尊厚望,更有损他的颜面。”
怒火也烧得更旺:“今日我就好好指点你一回,让你知道,真正的森罗三十六式该是什么样子!”
他双瞳微缩,眨眼之间便刺出十一剑,剑风无形,寒光闪烁,万象森罗。
陆续本该换攻为守,举剑回挡,可他无视了对手的攻势,一往直前全力进攻,完全没有一点防守的念头。
对手的寒刃裹挟着翻涌萦绕的剑气,从他身旁掠过,划过肌肤刺破血肉,拉出一串串飞溅的血珠,在空中炸开朵朵红艳血花。
陆续只攻不守,超出秦时的意料。
可惜剑尖飞舞的血滴并不会引出任何一丝一缕对敌手的同情和怜悯。
他虽厌恶这个师弟,却也知道轻重好歹,留了手。
几道伤口不过皮外伤,刀剑无眼,他指点师弟剑法,见点血,无伤大体。
冷笑一声,秦时再次刺出下一剑。
寒锐利剑攻势迅猛,快得令人无法看清,只有一道仿若月华的银色虚影,被银光萦绕,于眼前一闪而过,拖过一缕灿耀流霜。
陆续挥剑下斩,长剑自上而下,借助顺势下落的力道,将飞将剑的剑路压低了几寸。
只是未能阻断神剑刚猛迅捷的攻击。
这一剑直刺他下腹,要么后退要么侧身闪避,凭他的身法勉强能够躲过。
然而他并未闪避,更无后退,反是向前一步,迎上破风呼啸的剑尖。
神剑无声地刺穿皮肉,温热的鲜血染红白刃,沿着剑身飞速流下,在剑尖处凝成血珠,一滴一滴,跌落地面溅出鲜艳夺目的血痕。
飞将剑刺入陆续小腹,在他背后露出锋锐血红的剑刃,将他干净利落地捅了个对穿。
即便未使用任何灵力,也已不是只擦破表皮的小伤。
秦时双眸骤然一缩。
他未曾料到对手竟然孤绝至此,明知这一剑的凶猛威势,却仍然不退不避。
而陆续眼中映着刀光剑影和艳红鲜血,无端让他想到了暮色深处的茫茫冰原,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了无生机。
世界满目苍白,颜色尽失,唯有一轮朦胧孤月,淡淡挥洒着流光若金。
或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兵荒马乱,他一个元婴尊者,居然从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身上,感受到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
陆续眼中锋锐似剑的幽寒,让他心中霎时一怔,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出下一招。
秦时尚在恍神中,却一眼看见,陆续下垂的嘴角,倏然间微微上翘。
绝妙的唇线勾出惊心动魄的风华,轻微张阖,无声地说着:师兄,你输了。
无音却胜雷鸣的几个字,如惊天霹雳般狠重劈在秦时心上。
一目惊鸿,万物失色,只有眼前白玉灼血的浓墨重彩,独占芳时。
还没等他回过神,陆续的剑已追风逐电,断风灭影般袭来。
他本能地想要举剑回挡,却惊讶地察觉,手中利剑被对手用灵力化作的坚韧丝线缠绕,陷在体/内纹丝不动。
即便没有须臾之间的犹豫,他也挡不住陆续随之斩来的那一剑。
明光的刀刃攀上秦时的脖颈,割破护体罡气,在光润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细长殷红的血痕。
陆续早就盯准了这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我很弱,我遭人讨厌。
秦时:你很弱,你惹人讨厌。
后来。
陆续:打爆你狗头
秦时:师弟,我错了……
第004章 师兄(三)
秦时的剑招追光绝影,快到令人看不清剑刃何在。
但陆续和他系出同源,清楚地知道他的剑路,知晓下一剑会刺向何处。
即便他的招式不如秦时迅速,劲力不如对手刚猛,也能清楚感知对手的剑风。
他修为低微,不得不放低姿态,以笑脸为盾,挡住对手的鄙夷不屑和冷嘲热讽,同对方虚与委蛇,暗中周旋。
这并不代表他心甘情愿承受对方的嗤笑和讥讽,轻蔑与耍弄。
若是有机会让他这样的弱鸡以小博大反败为胜,他也想赢。
秦时居高临下,傲然睥睨,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种目中无人的轻视鄙夷,却是出奇制胜的良机。
他早就算准了秦时的剑招,并避开要害,故意让对手的剑刺入自己身体。
他将对手的剑困于自己体内,秦时没办法即刻使出下一招,他却能趁着这一机会,反败为胜,转瞬之间扭转战局。
任何敌手对他的轻视,都或可成为克敌制胜的一线转机。
这并非师尊传授他的剑法,却是天赋平庸的凡人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疼痛混着血泪,在无数次生死一线中扎根而出,野蛮生长的直觉和本能。
是深深镌刻在骨血里的卑微渺小,又尊贵恢弘的求生欲,求胜欲。
凭着天生的一股狠劲和不愿轻易认输的念头,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将自己的利剑架在了元婴尊者的脖子上。
心中那股无法摧折的心气和傲气,让陆续对自己,对敌人,都能狠得下心。
他胜了。
山风拂过长林,草木轻摇,时光却仿若禁止。
松涛阵阵,吹出天高云淡的寂静。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或平静,或巨震的心跳,和鲜血滴落石板的声音。
陆续神色淡然地看着秦时,过了片刻,收了剑,嘴角又扬起完美弧度,优雅又幽寒。
“多谢师兄指点。”
秦时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也应该收剑,可他的剑还插在对手身上。
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陆续泰然自若,微笑着拔出刺穿身体的剑。
动作利落决绝,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犹豫。
银亮的剑刃染满淋漓的鲜血,有种残忍又夺目的美。
又被倏然扔落在地,沾上灰棕污浊的尘土,辱没了神剑的尊崇与高贵。
“我要回去疗伤,就不陪师兄了。”陆续声音轻柔,态度和顺,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仿佛只受了一点小伤。
白衣上晕染的大片血迹,浓墨重彩地描绘出重伤的图案。
若不是计算得恰到好处,分毫不差地避开要害部位,刺穿身体的伤势,绝不会让他还能如此恍若无事般,信步悠闲离开此地。
“等等……”秦时刚开口阻止,剩下半句话还未出口,便同陆续刚抬的脚步一起,冻结在清冷山涧的微风里。
两人战斗得过于专注,竟是谁也没察觉,一旁观战的夏志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竹清松瘦的高挑身影。
夏志低眉垂首,站得规规矩矩。虽是名门大派弟子那仿佛身背直尺的标准站姿,仍是难以掩盖那股外泻了一身的心惊胆颤。
同他身旁瘦而不弱,昂然如松,轩然霞举的绝尘道君相比,更显出一种缩头缩尾的俯首帖耳,看上去比一身血污,伤痕累累的陆续还要凄惨万分。
陆续心中骤然一凉:糟了。
师尊高风亮节,德才兼备大雅洪量,定然不喜门下弟子暗中争执私斗。
他被秦时捅了一剑,也在对方脖子上划了一道血口,如此凶残的局面,“指导剑法”这一借口显然糊弄不过去。
按照门规,他们这样是不是会被罚去戒律堂?
他来乾天宗两年多,自觉小心谨慎,没做过任何出格的错事。此刻却是犯了大错,还被当场抓包。
他毫无受罚的经验,不知会有何种门规惩罚在等着。
看夏志那副提心吊胆畏畏缩缩的样子,他们要受的惩罚,可能或许大概十分的……可怕?
秦时心头同样一凉,凉得更为彻底。
师尊此刻虽仍是和颜悦色面带淡笑,但他能清楚地察觉,师尊定然怒火中烧。
他侍奉师尊多年,少有见到他如此动怒的情况。
师尊周身带着凌厉气势的咄咄威压,淬着惊心动魄的寒气,浸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让他瞬时动弹不得。
同门都在私下说长道短,抱怨绝尘道君偏爱二徒弟。
对于那些道听途说的飞短流长,秦时嗤之以鼻:这就是你们眼中的偏爱?
程度还是太轻。
只有他这个绝尘道君的入室徒弟,才清楚明白地知道,师尊对陆续究竟偏宠到何种程度。
师尊不是收了一个徒弟,不是捡了一个赏心悦目的摆设。师尊对这个徒弟,简直像是昏庸的君王,被美色所惑,迷了眼乱了心。
功法剑术,一招一式亲自指点,丹药法器,予如流水毫不吝惜。
最让他心中不平的,还是师尊对陆续的态度,温言软语从没说过半个字的重话。
相比之下,他就像根没娘的野草。
师尊不是对他不好,这么多年和风细雨倾囊相授,从没苛责过他。已然是修真大派中对徒弟最好的师父。
可他是徒弟,陆续却仿若请回来的一尊大佛。
譬如现在,师尊眼中闪过的寒光和怒火,似乎下一刻就能将他千刀万剐烧成灰烬。
所有心念电转,只在须臾之间。
见二人总算注意到自己,绝尘道君淡笑道:“打完了?”
陆续喉头一梗,无言以对。
打完了。
是不是该受罚了?
戒律堂在哪?
预想中的责罚并未如期而至。无论是厉言正色的叱责,还是语重心长的告诫,都未出自师尊的口中。
温言雅语中只流露着真情实意的关切:“阿续,随我去尘风殿疗伤。”
陆续心中微震,这时才骤然想起,自己还有伤在身。
绝尘道君白润细长的手指蓦然靠近,要查看他的伤势。
他不着痕迹退了一步,恭敬拱手:“我正要回屋疗伤,这点小事不用劳烦师尊。”
师尊犹如皎皎皓月,纤尘不染,不应触碰到自己身上的血污和尘土。
虽然被对方当成了总角稚童,可他早已过了在外面同人打了架,回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朝爹娘哭诉的年纪。
他已经及冠,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进门前都会整理好衣襟,调整好面部表情,强打起精神,神采奕奕地回家告诉父母,今天一切顺利。
一身污浊的狼狈样子,不该被师尊看到,免得脏了谪仙目中无尘的眼。
何况虽没伤到要害,也绝非小伤。流了这么多的血,此刻已经感觉冰冷和僵硬。
再不离开,他的故作从容就没力气再维持下去。
陆续躬身告退,脚步匆匆走向自己居所。
残血滴落,一路血花,在青石板上划出细长红线。又很快渗入岩石,艳红飞速减淡,顷刻之间不留痕迹。
清瘦身影离开后,绝尘道君才再次把目光移到大徒弟身上。
秦时早已低埋下头:“弟子知错,愿受师尊责罚。”
他心中清楚,师尊不会开口叱责他,尤其在夏志这样的“外人”面前,师尊绝不会让他灰头土脸,驳了他的颜面。
绝尘道君微微颔首:“你方才出剑,并非有意伤人。”
是陆续以身为牢,自愿受此一剑,换一瞬反败为胜的契机。
“这次就算了。但是,”绝尘道君嘴角挂笑,霜音冰冷,“下不为例。”
秦时倏然间觉得脖颈间那道即将自愈的伤口又有些灼烧般的疼痛,蔓延至全身,却是霜刀一般的凛冽寒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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