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寄还没放弃收自己为徒?
师尊说得对,秘境他就是不该去。
他朝柳长寄垂眸拱手,清音凛冽:“多谢柳峰主好意。不劳峰主费心。”
悦耳的嗓音说着冷漠的言语,柳长寄只感觉再次被霜寒的软刺刺入,心尖上又冷又痛。
他纵横炎天多年,天下修士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半个不字。
只要不合他的意,逃不开死路一条。
眼前之人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放肆,对他的心意不屑一顾。
他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这辈子彻彻底底栽在陆续手上,万劫不复。
“随你吧。”他无奈叹了口气,“你若改变主意,想去的时候给我说一声,无论何事,只要你想,我都能为你办到。”
清艳的眼梢半垂,将对方的话视作过耳长风,也并未给予回应。
二人走回凉亭,方休即刻问道:“柳长寄给你说了什么?”
明明可以传音,柳长寄却每次都将陆续叫去一边,俯身在他耳旁说话,动作极为暧昧,看得方休心头火起。
“还是太清谷秘境的事。”陆续回他,“柳峰主让我转告师叔,师叔身负保护乾天弟子安危的重责,还望勿要玩忽职守。”
方休惊得目瞪口呆。
他其实猜得到,柳长寄或许是劝陆续不要对闻风言听计从。
他自己也想这么说。
可惜陆续因为闻风的救命之恩,对他的崇敬近乎盲目。
压根不会相信闻风不是好人。
何况闻风为何不让陆续去秘境?他暂时还未想通。
但一向恭敬疏离的陆续难得同自己开一次玩笑,他只能摇头叹笑。
凤鸣峰主在绝尘和寰天二人过来之后,也移步跟着过来。
方才的对话她全部听入耳中。
绝尘道君对二徒弟的爱重,乾天宗无人不晓。
虽然她也觉得,方休和寰天,还有绝尘自己都在秘境中,这些弟子不会出事。
不过他们师徒的决定,她不好置喙。
此刻气氛又有些沉闷,她转向坐在一旁的秦时:“你也不会去吧?”
一名凤鸣峰弟子接话笑道:“秦师兄这等修为,他要入了秘境,还能给我们剩下什么?”
从大殿到凉亭,秦时一直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陆续。
陆续太过赏心悦目,即便乾元仙山风景壮阔,也只能成为色彩黯淡的背景。
那抹天地间唯一的一笔浓墨重彩,夺去了他全部心神。
方才的一切,他也同样尽收眼底。
师尊对师弟的偏爱,他很早以前就清楚。此时也咂摸出一丝不同寻常,难以言说的怪异。
师叔和寰天道君那样,想同陆续在秘境中,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分昼夜都待在一起,这样才应当正常。
他自己原本也是这个想法。
他猜不透,师尊为何不愿让师弟进入秘境?
陆续刚才虽和往常一样,态度恭敬又淡漠地半垂着眼眸,但不时微微轻笑。那抹明艳的笑容,让他的心跟着一跳,心情更为愉悦。
可惜现在明灿的笑容又蒙上一层黯淡。
他朝心上人柔声安慰:“师尊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绝对不是这个理由,秦时心知肚明。他必须留守陵源峰,自然不想陆续进入秘境。
陆续扬了扬嘴,露出完美无缺的虚假笑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从这个伪君子的笑容里,他读出了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对秘境并无执念,去不了就去不了,不知秦时在暗自高兴个什么劲。
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师尊,寰天峰主和凤鸣峰主身上。
可惜此时师尊和寰天峰主都静默饮茶,一言不发。
方休更是坐在二人中间,一脸不耐的凶相,将所有的心烦气躁都形于表面。
凤鸣峰主打趣了几句,无人理会,也不再自讨没趣。
丹霞峰主瞧出气氛不对,又拉着另一峰主,过来找凤鸣峰主寒暄。
大家各怀心事,没有任何值得书写的精彩场面。
陆续偷描了一眼身旁,几位凤鸣峰的师姐都是一副大失所望的愁眉苦脸。
难得的一次聚会,三人下次要聚在一处,不知又要等多久。
午宴过后,峰主们各自散去。陆续兴致缺缺,颇为遗憾地跟着师尊回了陵源峰。
***
仙山并无一年四季之分,陵源峰花开满树,四季如春。
陆续居住的侧峰在护山法阵最外围,法力最弱。近日高林草木更加繁茂,清阳也多了些许热气。
按正常的时节来看,已经转入盛夏。
绝尘道君不许陆续进入太清谷秘境,陆续自己并未太在意,师尊却似乎怕他心中不快,每日都来他的院中,指导剑法。
方休和秦时同样不约而至。
陆续又被几人拉来扯去,折腾得苦不堪言。
在剑之一道的修行中,越走越偏。
好不容易等到三天后,秘境开放,他这个不孝的徒弟才长舒了一口气。
师尊一离开陵源峰,陆续这个阳奉阴违的孽徒,即刻从家门前的小路溜去了深木林。
大苦瓜于兴养了几个月的内伤,同样久违地来到此处。
陆续逼着二人陪他练剑,将薛松雨和于兴折腾的苦不堪言,到了日落西山,几颗辰星升起,才放二人各自回峰。
他同人切磋了一整天,才找回自己用剑的节奏。
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难得心情愉悦地回了屋。
沐浴更衣,洗漱完毕之后正准备早些休息,窗外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声响,和往常的虫鸣有所不同。
清艳双眸微微一缩,敏锐的感官让陆续提前察觉了危险的靠近。
“谁!”他瞬间拔剑出鞘,剑尖直指不寻常的细微晚风拂来的方向。
铛的一声精铁脆响,两柄长剑霎然撞在一起。
偷袭者显然没料到,目标竟然察觉到他的存在,且抢先一步朝自己袭来。
覆脸面巾之上露出的双眼登时睁大,将难以置信的震惊显露无疑。
陆续没有从对手身上感觉到灵气——想必为了暗杀于他,特意用法术遮掩气息,以此躲过阵法边缘,法力最为薄弱的护山法阵。
可惜暗杀者低估了他。
黑巾覆面的暗杀者怕被人感知到灵气,识破身份,不敢动用法力。
但陆续能避开毫不留情的致命一击,远在他的预料意外。
他一击不中,即刻从窗边逃离。
这个杀手是谁?
陆续清楚自己遭人妒恨,想杀他的人多如牛毛。
他是绝尘道君的亲传弟子,人人都只有贼心没有贼胆。
有师尊在,秦时这样的元婴修士都不敢拿他怎样。
暗杀者用法术隐藏了气息,他感知不到对手的修为境界。
只是从出的那一招来看,并非是个十分厉害的对手。
他迟疑了一息,从窗外跃出,追了上去。
刚追两步,蒙面人忽然转身。
虽未听到声音,陆续能感觉到,对方明显笑了一下。
遭了。他暗道一声不好,急速回撤,对手却朝他抛出一件物品。
一把带着奇怪香味的粉尘洒在了身上。
粉末有毒?
陆续即刻运转护体真气,但这并不是毒。
正自疑惑,一道亮光又起,迅速将他包围。
眨眼之间,周围景色骤变,他被传送到了一处陌生的高崖边。
陆续凝了凝神,四周草木幽深,随着凉爽的夜风高低起伏。
虫鸣悉索,十丈之内,没有任何可疑气息。
暗杀者没跟着传送过来?
他之所以追出来,并非全因莽撞。
蒙面人不敢在陵源峰大动干戈,引起别人注意。
即便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手,他也深信师尊必定在他身上留有保命的术法,他不会有性命之虞。
只是,这里是何处?
与寻常杳无人烟的荒山不同,此处山崖多了一样他没见过的物体。
一道狭长的空间裂缝浮于半空,细缝里一片漆黑,偶尔闪过一丝辉光,看不出究竟为何物。
暗杀者将他传送至此,因为这个东西?
带着深深防备,陆续持剑站在三步之外,小心翼翼等待了一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沉思片刻,他决定先行离开。
虽不知此处是哪,他该如何回到陵源峰,远离未知的危险总没错。
走了几步,又一道白光袭来。
看来对手早已布下陷阱,无论是进是退,都是同一结果。
陆续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他捏紧剑柄,随时防备着对手的突然袭击,却未有更大波澜。
恍然一息间,周围景色再次一变。
他又置身于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这里又是何处?
与方才全无动静的山崖不同,陆续正打算施放神识探查,还未行动,不远处就有强大的灵气急速靠近。
一声从未听过的怪异吼叫,随着飞驰的脚步声同时震入耳中。
两息之后,白中泛金的月夜流光下,一只通体银白发亮,约二人高,形似山魈的妖兽出现在陆续眼前。
乾天宗内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妖兽。
这里不是乾天宗。
那个蒙面人将他传送到什么地方来了?
山魈见到猎物,眼中耀闪出兴奋的光。
又一声大吼,粗如石柱的长臂裹挟着破风巨力,朝陆续迅猛袭来。
强烈的腥臭几乎凝结成实质,熏得人睁不开眼。
陆续侧身飞退,避开疾如雷霆的强力一击。
重拳打在地上,将平地砸出一个巨大深坑。
泥土闪出棕色暗光,无数碎石彷若锋利飞刀,如雨点般悍然直下。
陆续方才躲过一击,身形刚稳,第二波攻击又至。
他匆忙举剑相抗,剑风在身前结成一张银光交织的密网。虽挡住半数飞石,仍有部分从身边掠过,一瞬间,血花飞溅。
短短须臾,两回合交锋,他已亲身体会到对手的凶猛强悍。
血腥味在周遭飞速弥散,和周身灼热的疼痛一起刺激着灵台和气海。
这并非陆续第一次遇到强于自己的对手。
他曾几次和强于自己的对手争斗。他深知,越是困境,越要冷静。
山魈的长臂又一次袭来,带着震山破石的猛力。
清艳双眸闪过锋锐辉光,借着明亮月华,将对手的攻势看得一清二楚。
白色靴尖在地上飒然一踏,清瘦身影如流风飞霜,轻灵璇过侧身。陆续双手持剑,将寒光闪耀的三尺青锋牢牢稳固在半空。
毛皮银亮的巨臂卷着低吟风啸,刚猛的攻击被对手错开后,径直撞向锋利的剑尖。
这正是陆续想要的结果。
他身形未动,对手反因收不住自身的凶猛攻势,被长剑划出一道从腕至肩,深可见骨的淋漓伤口。
山魈疼痛难忍,骤然发出一声暴怒巨吼。绽裂的深伤彻底激发了妖兽的凶性,浑圆的环目乍然染上深红血光,它猛一转身,更为凶悍地攻向猎物。
即便对手强攻越来越快,力气越来越来大,陆续心中愈发沉着冷静。
他有把握,自己能赢。
暴怒的野兽出拳毫无章法,仅凭本能,陆续并不同它正面抗衡。
他左闪右避,引诱对手自己撞向粗枝巨木。
震耳欲聋的咆哮混着巨树倾倒的闷响,不到半刻,山魈已经伤痕累累。
灵智全失的妖兽眼中闪着殷红血光,要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细密血滴随着被鲜血染红的毛皮,从高空直坠而下,呼啸罡风炸开一团团细小血雾气,滴入满地凌乱的断枝残木。巨拳借着由上自下的冲击力,狠狠锤下,要将对手砸成一滩肉泥。
陆续迅疾侧身,再一次以一寸之差的幽微距离,避开野兽的重拳。
同时手腕一转,横剑划出一道银亮寒光,瞬间改变方向,从下往上,朝着妖兽的心脏直刺而去。
腥臭的温热血液霎时澎涌而出,暗红飞溅,滴答的清脆水声中混杂着皮开肉绽的闷响。
庞大的身躯因为失力,还在缓缓倒向对手,三尺长剑一寸一寸,全部没入体内。
森白的獠牙嵌入陆续瘦削的肩膀,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陆续宛如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面无表情站定,淡漠地承受这一切。
皎洁月色之下,一人一兽静默对歭,连微凉的夜风都吹拂地无声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有石火流沙的短短须臾,又恍若一秒一千年。
嵌入骨肉的森白獠牙终于失去力道,颈边也不再传来深沉的呼吸。
凶猛的妖兽彻底断了气。
清艳眼眸闪过一丝凛冽的戾光,陆续抬脚,朝身前的庞大身躯狠重一踢。壮如巨石的妖兽仰面倒下,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压碎一地断木裂石。
陆续缓了一口凉气。
休息不过半息,他又即刻行动,拔出完全没入妖兽心脏的长剑,随后一剑刺入野兽腹部,剖开丹田。
光洁玉润的细长手指有着和表相完全不符的凶狠力道。
五指利落果决伸入野兽腹中,并指一抓,瞬间拉扯出一颗沾满鲜血的金丹。
陆续将内丹随意在衣角上擦了擦,也不在意金光上残留的暗红,将其一口吞入腹中。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必须得快。
在这之前,暗杀者曾往他身上撒了一把香味奇特的粉尘。
那时他尚且不知,这并非毒烟的香粉究竟是何物。
直到他被妖兽攻击,受了伤,流了血,瞬时明白对手的意图。
满身的血气并未让他浑身散发腥臭,反而四散出一股浓戾的异香。
他身上沾染的香粉,应当是某种能吸引野兽的药物。
所以他一来到这片陌生深林,不到片刻,就有妖力强劲的妖兽出现。
此刻香粉融合血液,药力发挥到了极致。
想必不过顷刻,新的妖兽就会到来,并且源源不断。
清洁术不管用,他必须尽快找到水源,试着将身上的引魔香清洗干净。
可惜他不知自己能否撑得到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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