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皇问:“何以止之?”
国师回答:“入太虚观,为万民赎罪祈福,方可解。”
当朝国师的太虚观,臣子皆知那是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地方,为求永生,甚至不惜以人为药引,进者难生。
南皇怒而不发,而满朝文武无一人为其出声,文修贤不角逐官场只献良策,早已被众多党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国师行邪术需要一个替罪羊。
他们都知谁人清白,可浑浊之下清白成了罪过。
南皇疏冷道:“文卿,入太虚观罢。”
此话一出,文修贤知晓命运,只理了理衣袖,摘下了头顶的乌纱帽,他一向清冷朴素的模样一举一动斯文得体,最后朝着帝王群臣一拜:“臣,领旨。”
陆寒云愕然:“明知死路一条,他还是去了?”
“是。”鸢娘回忆间已红了双眼,“那国师恶语出,世人无一不在谴责文郎,可他却说君子立于世,为羸弱无辜者抒言,为不公之事平反,为民为国便此生无憾。”
文修贤提着灯,最后走上了那条上山的路,身后是朗朗清风,他照亮了一寸之地又只身融入那黑夜里。
他曾是城中称贺的状元郎,一身才华还未实现心中志向,就被刨去了心成了一具冷尸弃在荒山野岭,偶然一柴夫见了又将其尸首运去了乱葬岗。
“我知文郎去意已决,便将妖力封存于玉佩中嘱咐他携带保平安,可那玉佩最后却到了一孩童手中,我救得了那孩童却没有救下文郎。”
鸢娘抬起手,那双玉白的手仿佛此时沾满了血污,她声音发起颤:“我去了那乱葬岗,就用这一双手,将他从那尸坑里寻了出来。”
她是得了仙缘的灵芝,她的血肉便是这世上珍贵的仙药,文修贤成了煞,鸢娘便以自己的血肉养之,才叫其如今成了气候。
“那些朝中人本就该死,文郎难道不该恨吗?”鸢娘怒极了:“剜心抛尸,他所做一切从未愧对过江山社稷平民百姓!文郎何辜?”
陆寒云还记得文修贤的模样,他在那太清观遭遇了什么不得而知,鸢娘脸上痛苦伤感的情绪仿佛能将人湮没。
他叹道:“一朝万民,你报的仇会祸及无数无辜者,他们其中也会有如文修贤这般的人,妖气弥漫,你有意叫修道者来此,又是作何?”
鸢娘冷笑道:“南国盛世已衰,气运早已被太清观所败,我想要叫世人看看这溃烂王朝,好叫人耻笑千古!”
“谁妄想除去文郎,我必杀之!”她身上又显出一股浓烈的妖气,此举引来些许动静。
陆寒云顿了顿,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愿见他?”
鸢娘一怔,她脸上有些僵硬在那一刹似乎溃败。
紧接着一道风从陆寒云身侧破开,白影瞬间从眼前晃过,剑刃拂过眼眸,渡云剑已经朝鸢娘的方向刺去。
“滚。”冰冷的斥声穿透了层层迷障。
鸢娘脸色一变,立即朝后退去,地面上顿时涌出无数草叶根茎犹如巨刃,破土斩开。
顾渊似乎已经破开了对方的幻境,寒霜冻了一地,白衣掠过,他直冲鸢娘而去。
众人似乎先前都陷入那迷障中,单映雪等人的身影紧接着也出现在了眼前,大家都相安无事,陆寒云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抬头去见顾渊的招式。
鸢娘险些被那一剑刺中,侥幸躲过却也被伤及,紧接着顾渊又一次出剑,只是他此时的出剑方式与往日大相径庭,那寒气凌厉似乎没有留有余地,弟子皆被波及。
陆寒云看见了,顾渊双眸透出一股邪气的赤红,带着明显的杀气,似有入魔之兆,他手腕紧绷着似乎不可控制起来。
“鸢梦,悲苦之梦矣,竟没成想传闻中正道第一人,也不过如此。”鸢娘笑道,她的妖身就扎根于院子的整个地底,周围几乎被毁了个干净,屋子快要被剑气劈成了两半,她身上有机缘并非寻常的大妖。
顾渊手持渡云,入魔之兆加剧,苏吉玉惊道:“上仙怎会如此?”
弟子们将变状看在眼中,却一时没有应对之策,任谁也没有想到顾渊身上会出现岔子。
“顾好自己。”陆寒云只道了一声,立即召来落霞剑在旁替顾渊护法,他的道法似乎恰好与鸢娘相克,那枝条根茎面对他时便立即失去了控制。
顾渊的剑术比平日更要霸道,寒气生出冰锥,第三剑时鸢娘就已经被击落在地上,她伏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来,瞪向陆寒云:“你与我本是同类,却站在那些修道人身边,实在可笑,我今日死在你手中,就算是灰飞烟灭也要叫你们厄运缠身!不得善终!”
同类?
陆寒云闻言,一时茫然。
不容他思考,一道白光擦过眼前,顾渊身上魔气不减,他似乎没有留她命的打算。
鸢娘愤恨地盯着陆寒云,而墙外传来轰隆的撞击声。
喻飞英提起剑,早已蓄势待发:“那煞就在院外。”
顾渊出剑时,陆寒云没有犹豫,将身一扭,立即上前格挡。
一瞬间,嗡——!
兵器相触,骤然颤鸣。
好在陆寒云出手及时,那剑刃堪堪擦过她的脖颈斩下了发丝,熟悉的气息靠近身侧,顾渊便下意识地收了一些力气。
“师尊!”陆寒云手腕一颤,那一剑震得他手腕发麻,他咬着牙看向顾渊,期望着对方能够快些清醒。
顾渊眼眸与之对视,他瞳孔一缩,他看清了身前的人,眼中似恢复了一些清明,红芒瞬间退去。
“寒云!”他立即弃了剑,上前一把将陆寒云拥入怀中,抱住他的后颈,将其揽抱在自己的身躯下。
陆寒云没有动,他被抱着,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颤抖。
第34章 结果
“寒云。”顾渊盯着陆寒云的脸庞, 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他闭了闭眼,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 他似乎是累了, 累极了才寻到片刻心安。
方才手指触及陆寒云的脸庞,那指尖萦绕着的温度叫顾渊清醒, 他平复内息将一时混乱的迷失感觉尽数压了下去,直到眼中只剩明澈, 他翻手负剑于身后,对于众人的紧张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轻轻握住了陆寒云的一只手。
众目睽睽之下这动作显得有些过分亲昵,陆寒云惊触间动了动手腕,而顾渊一直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他知顾渊身存心魔,心中不忍便配合地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面对身后人的诧异, 他默默偏过头去, 全然当作无事发生。
十指相扣, 胜似一对良人。
鸢娘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最后落在陆寒云的身上, 朝着他忽地大笑起来,她唇边带着血显得妖艳:“原来, 你也爱上了人。”
鸢娘几次提及的话,都让他有些怀疑自我。
难道他还能不是人?
陆寒云心中摇头, 只将心中的困惑压下,他朝前踏了一步, 靠近在她跟前,对方染上了的血污却神色决绝不显狼狈, 他发问:“相爱之人天人两隔实在悲矣,鸢夫人,可你二人既心意相通,他想见你,你为何不满足他这个愿望?”
那院外的撞击声并未消失,若是个人定然已撞得头破血流,陆寒云视线一移:“你可听见了?那是他的声音。”
鸢娘脸色一变,嗤笑着偏过头去:“你不会明白。”
“我自不懂,我不是你,说得再漂亮也无法与你感同身受。”陆寒云也摇了摇头:“可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说起来,我倒是比你们要了解死人。”
此话一出,陆寒云便觉掌心传来一阵凉气,他看过去就见顾渊已沉下了脸色,方才听到他话时就心慌沉痛,浑身寒了一个彻底。
陆寒云不以为意,接着说:“我与他见过一次,煞,乃是阴邪之物,丑陋,阴毒,可我遇到他时,却并没有感受到让人不适的气息,我那时便觉得他生前应该是一个干净的人。”
“鸢夫人,可最让我奇怪的是,我没有在他看出恨意,他告诉我他心中有悔,那是对夫人的悔,因有执念鬼魂才会不入轮回逗留在人间。”
“可煞乃是由经久不散的怨恨所生,文修贤想以身渡世,像他那样的人成不了煞,所以那恨意又来自于哪里?”
陆寒云目光触及对方,话停顿了片刻。
鸢娘迎上他的眼眸,那是一双干净澄亮的眼睛,这类人在她看来便是蠢货傻子,书生文弱,一腔热血真挚却脆弱,而眼前人却不同,他提着剑,眼中有着怜惜的悲悯之意也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鸢夫人,那是你的恨啊。”陆寒云而后叹出声。
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被戳穿了个彻底,鸢娘身体险些倾倒,恍若失魂落魄闭上了眼。
陆寒云徐徐说:“我不知在那乱葬岗发生了什么,但若我猜得无错,其实,是你的恨意才让文修贤成了煞,你身为有仙缘的灵妖,以血肉养之,他便成了你饲养的蛊,为你所控。”
鸢娘没有反驳,她脸上苍白默认这个事实。
一旁听着的苏吉玉忙道:“旁人恨意加身叫其沾染人命,你这是叫他背负了你的孽债啊!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恨不得叫他魂飞魄散才好?”
“怎能如此糊涂?”苏吉玉似乎有些急了,像是要冲过去将其好好数落一番,单映雪稍稍拦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
屈高义接话道:“难怪她身上没有血腥气,像个凡人。”
鸢娘眼含泪珠,吼道:“你们岂懂挚爱分离之苦?我与文郎恩爱相伴十年之久,我不愿他走,我不愿!这是我唯一留下他的办法。”
那院外的煞似乎也因她的恨意受到了影响,轰隆一声,煞气越来越浓,将整个院子包裹却踏进不得。
“胡说!”屈高义当即反驳道:“你又怎知我们没有失去过!只是失去的人不能复返,虽然我也曾有奢望,但我不会逆天道而行,强求逆改悔事!”
鸢娘随即嗤笑一声,讽刺道:“你不懂爱,爱,便会有私心,你为何不问问你敬仰的这位上仙?他应该最是懂我。”
“上仙?呵!你又在胡诌什么?”屈高义一噎,他有些怒了,不知为何鸢娘会把话引到顾渊身上。
鸢娘笑出了声:“我早已看过你森*晚*整*理们的梦境,看到了恐惧,欲望。”
心中的秘密似乎都被她窥探了去,弟子间脸色顿时有些古怪,陆寒云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唯有顾渊神情淡淡平静得很,他身上的凌厉之气都烟消云散 ,只揉了揉陆寒云的手。
隔了一会儿,陆寒云才冷静开口:“鸢夫人,你才应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该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文修贤,他有一个好名字。”
“可是煞却不是个好字,闻之便叫人心生畏惧,你可知他如今的模样?”
鸢娘如他梦中一般,眼中掉下一滴泪来,她痴痴地说:“文郎,是清风云上的一轮月。”
“他不是妖邪,也不是祸害,为何他会死?”她压抑不住心中怨恨,质问道:“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何他会死?”
单映雪惋惜道:“生死难料,不由人定。”
鸢娘怒道:“人或是妖,都想成仙,为的又是什么?”
“……”
“争命。”她声音轻了。
修道者虽听上去好似超越了凡人,可这世人的命运并非他们所能干预,权力争斗,战争灾难,皆有它自己的走向。
“文郎……我的文郎。”鸢娘擦去了脸上的淤血,她转身走向屋外,目光仿佛触及远方,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院子的门顿时开了,悬顶天一下暗沉。
煞气瞬间冲了进来。
“御气!”喻飞英立即喊了一声,横剑于胸前,弟子间默契的抵挡出一道屏障,将那冲来的煞气挡在身外。
那煞似被激怒,煞气比先前还要强上了几分,喻飞英等人显得有些吃力起来,身体被推着后撤了好几步。
顾渊浅浅扫过众人,转了转手腕欲要出手,可陆寒云却拉了他一把冲他摇了摇头,“师尊,不必。”
“文郎。”鸢娘唤了一声。
那蜂拥而至的煞气好似止住了。
外面的煞似乎也感受到了,就静静地待在屋门口,鸢娘看见了那头身腐烂的程度,丑陋的血肉模糊得早已看不清容貌,他本身也再被煞气侵蚀,一步一个动作都要忍受那煞气之苦。
“文郎……”鸢娘哽咽着,悔恨地连连落泪。
“是我害了你,文郎。”
白马得意的郎君变成了邪煞,只能久久徘徊在心爱之人的院外。
34/46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