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又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恍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听过他叫自己的乳名了。
这种连名带姓的叫法跟在我不要你了的后面,软刀子似地往人身上扎。
程逸被他的话扎得莫名惊慌,心脏发紧,张了张嘴,底气不足地说:“我又没有说我要去告状。”
虞见深笑着嗯了一声,“你乖。”
程逸目光发直地看着他笑,明明长得挺聪明一张脸,这会儿却有点傻,他总结了一下,“所以说,现在就是要么我也喜欢你,要么我不喜欢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还对我和以前一样,我也永远不能喜欢其他人。”
“要么,我现在拒绝你,然后你不要我了,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程逸说得有一点可怜,可能和他眉眼浮现的失落委屈有关,尤其是那句你不要我了,谁听了都会不忍心。
但虞见深铁石心肠,赞许点头,“对。”
程逸让他一声对打击得像蔫了吧唧的黄瓜,还坐着已经垂头丧气了,“你不要我了要谁?赵既明吗?还是虞知辉?”
他这时候提虞知辉其实有点奇怪,因为虞知辉是虞见深的亲戚,这段对话里怎么样都不该出现虞知辉的名字,却能看出一点程逸对虞知辉的忌惮。
“那就和你没有关系了。”虞见深话说得很无情,虽然语气还是温柔的,但跟绵里藏针似的。
程逸就让他一针扎心尖上了,疼得他当即没了骨似地软趴在桌上,蓝灰色的头发看上去软软的,是肉眼看就能感觉到的手感一定不错。
虞见深看了一眼,没有伸手摸,挺直的腰背往后靠在椅背上,坐姿说不出的松弛,矜贵优雅,温声问:“你还需要多久能想好?”
程逸没抬头,打算原地摆烂了,说:“我不知道。”
虞见深缓缓道:“我可以再等你一周。”
“一周太短了。”程逸心想,这种事就算想个一年也不过分吧,但他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他将脸颊贴在冰凉的咖啡桌上,有几缕头发不听话地落在他眼睛上了,但他懒得伸手拨开,两只手臂放任无力地垂落在桌下,看着窗外绿荫下宁静的街道,还能看见被繁盛枝叶摇碎了一地的不规则光影,是一种夏天特有的温柔。
这地儿真不错,他想。
他没有把脸抬起来,但听见了对面座位上的人起身的动静。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压下来了,就在他头顶上,距离很近的地方。
程逸目光怔愣地看着外面路过的萨摩耶,雪白的毛蓬松柔软,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甩来甩去。
他在看狗,但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很轻地落在他头上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却听到了虞见深的呼吸,还有一句悄悄话,“我等你一周,一周后你要联系我,程逸。”
虞见深离开很久程逸才脸红红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是虞见深的嘴唇,虞见深亲了他的头发。
那天程逸一个人在咖啡店坐了很长时间才离开,脑子比来的时候更乱,更吓人的是他老想着虞见深临走前亲他头发了,而另一句效果余音绕梁的话就是我不要你了。
程逸很想嘴硬地嗤笑,心道你吓唬谁呢,不要就不要,谁稀罕你要。
但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个噩梦,梦里他在虞见深那儿的房间被虞知辉住了,还有个赵既明跟虞见深住在主卧,三个人其乐融融把他游戏房和画室里的所有东西全给分了。
更可恶的是虞见深还亲了赵既明和虞知辉的头发。
程逸睡到半夜硬生生气醒了,无能狂怒地蹬被子,好在室友睡得沉才没叫他半夜发脾气给闹醒。
说好的一周已经转眼就过去了两天,学校已经在筹备各种大小的迎新晚会。
程逸在学生会里有个小职位,干宣传的,其他事他都不管,他就负责手绘各种宣传海报,海报画成什么样最后就用什么样。
本来这事一开始没落他头上,是大一的时候负责画海报的人不小心把腿给摔了,躺医院里打着石膏。事发突然,当时没人愿意接这活,只有程逸站出来,说给他两天。
最后他交了一张黑板报大小的油画海报,天空与大海相映如镜,能让强迫症极爽的海平线对称分毫不差,一只海东青展翅乘风而起。
那幅海报现在就挂在美院的学生优秀作品展览里。色彩运用和表达的天赋表现得淋漓尽致,很快就在美院里小火了一把,之后这事儿就他负责了,而且再有画海报的活儿大家都会去找他。
学生会找,学生社团也找。
这要是换了耳根软性格窝囊不懂拒绝的,八成还在含含糊糊就让人给定了,不画也得画。
但程逸不,师兄师姐来找他也不答应,一脸不情愿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帮这个忙,会给我钱吗?我不缺钱。
这话他当时就把人都得罪得差不多了,那阵总有不少他的坏话在到处传,给他扣了一个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帽子。最后是有明理的人出来帮程逸说话,再骂骂那些让程逸打白工的人,这事儿才过去了。
今年迎新,很多人像期待新年钟声一样等着程逸再画一幅惊艳四座的油画。
同间宿舍的室友早早就在打听他要怎么画了,同一层爱串门子的也过来问。
程逸心里装着虞见深的事,听他们问才想起来自己还得画海报,心烦又漫不经心说:“我怎么知道?”
“不是就快交了吗?”
程逸最烦有人催他画画,“来得及,你别吵我,要不你来?”
众人就不吱声了。
程逸画画一般看心情,心情不好的时候画什么他都觉得不行,没等人家否他自己就觉得这是一张垃圾,自己是垃圾制造机,人生都灰暗了。
他在学校预约了单独画室关起门折腾了两天,什么也没有画出来,到头来还是白纸一张,颜料和纸倒是用了不少。
要知道原来最多只有一个交稿日在逼他,现在还多了个虞见深,这两件事凑一块,程逸反骨痒痒了。
他对着空白的画纸想,要不全搞砸好了,别画了,也别想了。
反正尽是些没意思的事,对他又没什么好处也没有什么坏处。
女生不好吗?香香的爱干净。
程逸想到这突然一顿,发现虞见深其实也是香香的爱干净,事实上他觉得虞见深就没有不香的时候,他连袜子都不臭,这多难得?
程逸本意是想坚定住自己的性取向,后来就变成了找虞见深的缺点,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到一个。
他眼神都呆滞了,心想虞见深在他心里难道是完美无缺的吗?
他心里酸酸地拿起画笔,自言自语地说:“哪里完美无缺了,你都不要我了。”
他越想越觉得酸,酸到最后已经是苦了,舌尖上的苦味都不像是错觉。
如果这时他的面前能有一面镜子,他一定能看见自己像条蔫了吧唧的苦瓜。
他在画室熬了一夜,最后把手绘海报交上去了,没在意他们的反应回宿舍睡觉。
睡醒后距离一周过去就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这天傍晚他上完课从楼里出来,没跟室友去食堂,径直回了宿舍。
路上他接到柯彤打来的电话。
“咘咘,吃饭了吗?”
程逸不好好走路,正从三四级高的台阶跳下来。
“没有,不饿。”
柯彤又像平时一样操心不在自己身边的儿子,让他三餐按时吃。
母子俩每天都会打一个电话,差不多的话程逸听过无数遍了,但没有一次对柯彤不耐烦,都是听话地答应,不会让柯彤担心他。
等柯彤唠叨完了,他抬手摸了一下头顶的树叶,倒没手贱摘叶子,问:“你吃了没有?”
柯彤笑了笑,“现在去吃。”
程逸嗯了一声,感觉没什么要说的,“那挂电话吧,妈妈我爱你。”
他说完就从手机里听到柯彤突然稍重的呼吸声,不解地拧眉,“你怎么了?”
柯彤沉默了一会儿,温柔地说:“咘咘,爸爸妈妈已经办完离婚手续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棍子打在程逸的后脑勺上,打得他眼冒金星,一脸空白。
“这么快?”
柯彤没说这算慢了的,她和程博文几乎什么都依着程逸,唯有离婚这件事,程逸无法影响他们。
柯彤嗯了一声,程逸听不出她有哪怕一点的惆怅和落寞,反倒像完成了一件早该完成的事,如释重负般。
两个人打定主意要离的婚,如今不过是通知他一声而已。
“你们不后悔就行。”程逸低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们的,非要离我管不了,以后各自找对象我也不管,但是再婚再生,我就当你们不要我。”
这点在柯彤和程博文告诉他决定离婚的时候程逸就说过了,两个人就差指天发誓不会再婚再生,只会有他一个孩子。
柯彤让他一番话说得揪心,差点哭了。
程逸不想招她哭,柯彤在电话里跟他保证,他不是滋味地听着,答应着,最后挂了电话累得不想走了,随便找了个花坛边坐。
这个时间点学校大多数人都上食堂吃饭了,他坐的地方看不到什么人,就几盏路灯陪他,还有绿化带里的虫鸣。
程逸很少矫情地觉得孤独,但当下这一秒他多多少少感觉自己身边最好能有一个人,别让他一个人坐着,哪怕不说话也行。
他这样想着脑子里很快就跳出一个人,想要这个人陪伴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的强烈。
其实只要他一个电话,认识的人里他想要谁过来都行,丁俊一和于冬,至少比那个谁合适,但现在他就想那个谁陪陪他。
程逸拿出手机垂眼打字,脸被手机光照得雪白,给那个谁发了一条短信:
我肚子疼。
第38章
短信刚发送成功程逸就后悔了。
他抓着手机好像抓着一块烫手山芋,慌慌张张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但手机还在他手里牢牢抓着,甚至响起了接收到新短信的提示音。
程逸别扭了半天才一脸不情愿地打开手机看未读信息,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虞见深:你在哪?我现在过来。
短短几个字程逸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打字回复。
他告诉过虞见深,喜欢的人跟你说肚子疼,身体不舒服,不要建议人家做什么,要说我现在过来。
看来虞见深是记住了,程逸有些满意地想。
美院外有一家茶餐厅,生意不错,程逸爱吃这家的西多士。
虞见深走进店里,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双人桌的程逸,他正把一大口沾满炼乳的西多士塞进嘴里,脸颊鼓得像藏满坚果的松鼠。
店员走过来问虞见深需要几人桌。
虞见深没有看店员,指了一下程逸,说:“我和他一桌。”
说完他走向程逸,很快程逸就发现他到了,明显一怔,差点忘了嘴里还有食物没咽。
虞见深坐到他对面的座位,看他点了一桌吃的,不止有西多士,还有菠萝包、滑蛋牛肉叉烧饭、两杯冻柠茶。
程逸那口西多士吃得太大口,这会儿还没能咽下去,说不了话就先把那份饭和冻柠茶推给虞见深。
虞见深看他吃好喝好,不像身体不舒服,就没有问他肚子疼是怎么回事。
程逸吸了两口冻柠茶咽下嘴里的西多士,低头拿起刀叉准备再切一块,说:“我不知道你吃了没有,随便给你点的,不喜欢你另外点。”
虞见深摇头,温声说:“我还没吃,看着挺好,不用另外点。”
他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商务西装,要吃饭他就把西装外套脱了,穿在里面的黑衬衣干净整洁,修身得体,就是和这茶餐厅的氛围格格不入。
见程逸吃完西多士又开始吃菠萝包,他忍不住问:“不吃饭吗?”
“不吃,我今天胃口不好。”
说着胃口不好的人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的菠萝包,嘴角还沾着一小块酥皮,一大杯冻柠茶已经快见底了。
虞见深看他喜欢喝就想把自己那杯给他。
程逸抽了张纸巾擦嘴,摇头说:“我自己再点一杯,你吃你的。”
他招手叫来店员,又点了一杯冻柠茶和一份小吃拼盘。
店员上菜前他仿佛在中场休息,左手手肘撑在桌上托住腮,看虞见深吃饭细嚼慢咽,餐具之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教养极好,赏心悦目。
程逸不由看痴了,回过神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一个男人吃饭的样子很好看,这再好看也是个男人。
他心情十分复杂地转过视线,可是没过一会儿又转回来了,然后问:“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我肚子疼?”
虞见深笑了笑,说:“没忘,只是看出来你肚子不疼。”
程逸故意找茬,“看出来了就不管了?”
“管。”虞见深脾气极好,放下勺子,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
程逸不想和他说父母已经离婚的事,这跟虞见深又没关系,他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低头嘴硬,“我就是找不到人吃饭,就叫你了,不行吗?”
虞见深又笑了,缓缓道:“可以。”
过了一会儿,程逸加单点的东西上桌了,但经过中场休息他不太吃得下,小吃拼盘捡走了鸡翅,剩下的都推给虞见深解决,自己抱着那杯冻柠茶慢慢喝。
吃完饭他们从茶餐厅出来,虞见深的车就停在停车位上。
程逸指了指身后的天桥,说:“我自己走回去。”
虞见深点头,“我陪你。”
上天桥前还有一段人行道要走,程逸两手插兜走在前面,头顶是过了花期即将进入果熟期的梧桐树。
从这条路走过了天桥就是美院,所以这路上出现的人多是美院的学生,看到程逸跟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走在一起,明显就是一道的,都不由投去充满好奇的眼神。
到了天桥下,程逸放着好好的台阶不走,就非要走中间那条自行车道,他今天穿的帆布鞋要上这道坡很困难,鞋底太平没有抓地力,要滑下来倒简单。
他的脚刚踩上坡就意识到自己上不去,理直气壮地朝身旁的人伸手,“拉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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