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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令榆和米乐在小丁村又呆了一个暑假，帮孔令松夫妻做了很多前期工作，直到快开学，才收拾东西准备回钢城。
要走之前，楚大夫和秦老师却突然到访，带来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消息——塔丽娅来信了。
信是写给孔令榆父亲的。
“看来她还不知道你爹已经不在了。”楚大夫叹息道：“信我没拆，你自己看吧。”
孔令榆没犹豫，当场拆了信，米乐也凑过来看，信是俄文写的，他看不懂，“信里写了什么？”
孔令榆看完放下信，“她说她刚到美国安顿好就想跟我爹联系，但是国内开始动荡，她怕冒然联系会给我们惹麻烦，一直等到现在改革开放才敢写信。”
“她说，”孔令榆顿了一下，拿着信的手有些发抖，他把两只手掐在一起，声音有些激动，“她说她下个月会来一次中国，想跟我们见面。”
米乐也很激动，乖乖地蹲在孔令榆身边，“她说了在哪儿见吗？你去吗？”
“嗯，我想见，”孔令榆面色发红，额头出了细密的汗，看起来很紧张，语气却十分坚定，“下个月五号到二十号，她在省城的宾馆等我们，你陪我吗？”
米乐连忙点头，“要陪的。”
两人先回学校报到，一起请了三天假，并赶在五号当天坐上去省城的火车。
孔令榆这几天一直没睡好，看起来有些憔悴。
出门前，米乐硬要带着他去买新衣服，说是第一次见妈妈，穿得体面点儿比较好。
此刻他就穿着这身新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如坐针毡地坐在宾馆大堂里，紧张看着面前走过的每一个人。
“孔令榆，要不我还是去前台问问塔丽娅住哪个房间吧。”米乐实在看不得孔令榆这样消耗情绪，站起身想去前台，被孔令榆一把拉住。
“乐乐，要不咱们先出去找个住的地方吧。”孔令榆说着也站了起来，拉着乐乐就走，“我想尿尿。”
就在这时，一群人簇拥着一位美丽的外国女人出现在他们视野里，孔令榆一下坐回原地，低下头。
米乐则满脸好奇地看向那个女人，只见她一头秀丽的亚麻色长发，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穿着一身看起来很贵的职业套装，虽然是个外国人，却能一眼看出五官跟孔令榆有七八分相似。
眼看那女人就要走进电梯，米乐直推孔令榆，“她要进去了。”
孔令榆这时却像死机了一样，傻呆呆坐在沙发上，连看都不敢往那边看。
米乐一着急，也不管孔令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塔丽娅，您是塔丽娅吗？”
问完他才想起她可能根本听不懂中文，刚想用英语再问一遍，对方已经用字正腔圆的东北话回道：“我是塔丽娅，请问你是？”
塔丽娅是她的俄国名字，已经很久没用过，除了一些故人，没人知道。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米乐，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米乐兴奋地向身后一指，“我是跟孔令榆一起来的。”
他回过头想让孔令榆过来，却见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原地跳起来就往门外闯。
米乐急忙追上连回头都不敢的孔令榆，“你上哪儿啊？不是想见她吗？”
“狗蛋儿，是狗蛋儿吗？我的孩子，妈妈终于见到你了。”塔丽娅这时也扔下陪同的众人走了过来，一把将孔令榆抱进怀里。
孔令榆本来紧张得想吐，被塔丽娅用当地标准口音亲切叫了一声“狗蛋儿”，情绪登时有些衔接不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又被塔丽娅抱住。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被女性这么抱过，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摆，又舍不得推开塔丽娅，只能像投降一样举着双手，小声叫着，“乐乐。”
“这真，太他妈出戏了。”米乐目瞪口呆，半晌，才小声喃喃了一句。
“狗蛋儿，你爹呢？他没跟你一起来，他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可以解释的，我一直一直，在等着跟你们重逢的这一刻。”
塔丽娅抱够了儿子，才微微松了些力道，叭叭带响地在孔令榆两边脸蛋各亲了一下。
大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孔令榆喉头滚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米乐说：
“塔丽娅……阿姨，要不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吧。”
“看我，光顾着激动了，你们从小丁村过来也累了吧？吃饭了吗？”塔丽娅抹掉脸上的泪水，回头跟随行的人说了几句话，“我叫人给你们安排了两个房间，咱们先去吃饭吧。”
孔令榆终于说出见到她以来的第一句话，“不用你花钱，我们有钱，我跟乐乐住一间就行。”
三个人一起吃了饭，孔令榆跟塔丽娅说了父亲在她走后没多久就被偷猎者杀死的事，“你写信叫他跟你一起走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第187章 新的旅程
塔丽娅想过无数种与爱人和孩子再见面的情景，却从没想过，她跟孔祥印早已天人永隔。
“我，我不应该走的，可是我没有办法，高海洋逼我，如果我不走，他会去举报祥印通敌，连整个孔家都会受影响。”
宾馆房间里，塔丽娅拉着孔令榆的手，声泪俱下，“我那么爱他，也那么爱你，你那时甚至还没满月，我求他最少等你断奶再赶我走，可是他不肯给我时间。”
“可我没想到，我都已经听了高海洋的话离开你们，他还是不肯放过他。”
“走之前我给你爸爸留了信的，告诉他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希望他能等我，我没想到他会以为我不要他了，他没收到那封信吗？”
“他是收到过一封信，是高海洋转交给他的，但信里的内容跟你说的不一样。”孔令榆终于证实，一切果然都是高海洋搞的鬼。
“高海洋？”塔丽娅满脸泪水，疑惑地皱着眉，“信我是直接留在家里的，他怎么会有我的信？”
“我不知道，”孔令榆说：“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妈妈从来没有抛弃过他们，她回来找他们了，虽然孔祥印没等到。
“阿姨，您这些年在美国是怎么生活的？”米乐问。
塔丽娅擦擦眼泪，开始讲她这些年的经历。
“我是偷渡去美国的，没有身份，开始的几年只能打黑工。”
“后来，我遇到几位俄国同乡，他们建议我找个当地人假结婚可以拿绿卡，我怕祥印知道后会不赞成，就没同意。”
“我存了一些钱，有人介绍专门打移民官司的律师给我，我就以政治避难的名义拿到了绿卡，然后开始做生意。”
“我一个人在美国很想你们，很多次想联系你们，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我怕那样会给你父亲惹来麻烦。”
“每次想你们的时候，我就给你爸爸写信，却从没寄出去过，我把它们存起来，想着等我们见面了，再把它们一起给你爸爸，我等了二十年，写了上千封信，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塔丽娅哭得几欲昏厥，整个前襟被泪水打湿，亚麻色秀发如瀑布般倾泄在脸上，也被泪水黏成一缕一缕，却始终没有松开孔令榆的手。
“你没有再结婚吗？”孔令榆想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又忍住了，只是用一根手指拂开挡在她脸上的头发。
“没有，我为什么要跟别人结婚？我已经有你爸爸，有你了，如果不是想着要一家团聚，我可能早在刚到美国的时候就挺不下去了。”
孔令榆的眼圈红了，想说安慰的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从小没怎么接触过女性，接触最多的就是四堂婶，他不知道该如何与母亲相处，心里又很想亲近他。
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而是伸出双手，将塔丽娅揽进怀里。
米乐在旁边看着，也替这对母子觉得心酸。
“孔令榆，我先回房间，你再陪阿姨说说话吧。”这时已经是深夜，米乐觉得该给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便起身告辞。
他一个人回到宾馆房间，本想等孔令榆回来一起睡，可是等到天快亮了，孔令榆也没回来。
他和孔令榆认识到现在，几乎没有一个人睡的时候，这时才发现没有孔令榆他根本睡不着。
直到早上五六点，孔令榆才蹑手蹑脚从塔丽娅的房间回来。
他关上门，回头就看见米乐侧躺在床上，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乐乐，这么早就醒了？”孔令榆像是吓了一跳。
“嗯，”米乐没跟他说自己一夜没睡，坐起身问：“你跟阿姨聊到现在？困了吗？”
“还行，她刚睡着。”孔令榆翻身上了床，“你再陪我睡会儿，咱们九点起来，我妈想回小丁村看看我爹的坟。”
米乐乖乖躺下，在孔令榆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叫妈妈了吗？”
孔令榆人很亢奋，有些害羞地“嗯”了一声。
“真好。”米乐嘴角带笑，回到熟悉的怀抱，他很快睡了过去。
上午十点钟，他们吃完早饭准备向小丁村出发，刚出宾馆，便看到一辆红旗车停在那里。
米乐和孔令榆有些意外地跟着塔丽娅上了车。
“我这次是以考察项目的名义回来的，这车是省里外宾接待办给配的。”塔丽娅介绍道。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当初离开小丁村，我就像个过街老鼠四处躲藏，生怕被人发现我是个外国人，再回来，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塔丽娅给孔家人带了很多礼物，他们在小丁村只呆了一天，先是去孔家祖坟给孔爷爷和孔祥印扫了墓，孔繁义知道塔丽娅回来，在家里摆了家宴，一家人吃了个饭，聊聊分开以后发生的事。
孔令榆和米乐还领塔丽娅去孔令松的工厂参观，塔丽娅对小兴安岭的农副产品也产生高度兴趣。
他们只请了三天假，第三天就要回钢城，塔丽娅很舍不得，非要跟着去看看孔令榆的学校，于是三人一起来到，塔丽娅又在学校附近住了几天。
即使再难舍难分，分别的时刻还是会到来。
临走前，塔丽娅把孔令榆叫到一边，“我的儿子，你跟乐乐并不是普通的朋友吧？妈妈看得出来。”
她在小丁村时就已经发现，不光是孔令榆，整个孔家对米乐的态度都是不一样的。
那是一种对家人的亲近和不设防，即使她跟孔祥印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没得到过孔家这种程度的认可。
孔令榆本来就不想向任何人隐瞒乐乐的身份，何况是自己的母亲。
“您会反对吗？”他问。
“如果我反对，你会跟他分手吗？”塔丽娅故作严肃地反问。
“不会。”孔令榆直视母亲，他这辈子都不会对米乐放手，哪怕是乐乐自己想离开也不行。
塔丽娅笑了，“我猜到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在美国，像你们这样的情侣有很多，我能理解。”
“儿子，我这次回来，本来是想接你和你爹去美国，我努力这么多年，本就是为了你们，可是你爸爸已经不在了，永远离开我了。”
“但是你还在，”塔丽娅拉着孔令榆的手，漂亮的灰色眼瞳盛满伤感，“我希望你能我跟我去美国生活，给我一个弥补这么多年没有尽到母亲责任的机会。”
孔令榆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会跟乐乐分开……”
“先听我说完，儿子，”塔丽娅打断他，“乐乐可以跟我们一起，他是学英文专业的，相信很快就能适应。”
“你们可以继续深造，国外环境相对宽松，对你们的感情发展只有好处。”
“妈妈不要求你马上答复，跟乐乐商量一下，我会一直等你，也会像对你一样善待乐乐。”
说完这些，塔丽娅离开了钢城。
当晚，孔令榆把她的话告诉米乐。
“你是怎么想的？”米乐问：“想跟妈妈一起生活吗？”
“我不知道，”孔令榆如实回答，“我以前以为，小丁村再不好也是我的家，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那里，但我还是来了钢城。”
“在哪儿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只要有你，我去哪里都一样。”孔令榆道：“但是她说，在国外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米乐前世就在国外生活过，自然知道塔丽娅所言不虚。
“我是想跟她多点时间相处，但如果那是用你跟父母相处的时间换的，我宁愿不要。”孔令榆认真地看着他。
“乐乐，我想你开心，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你更幸福，如果让你为了跟我在一起做出任何牺牲，那我就不配爱你。”
“哪有那么严重？”米乐惊讶，心里却因为孔令榆的话软得一塌糊涂，“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我愿意跟你一起去美国，但我不想让塔丽娅帮我，那样像是我利用了跟你的关系，在塔丽娅面前，我们就是不平等的。”
“我们可以先去留学，”这个年代能争取到公费留学的机会很难，米乐没什么把握，却想为了孔令榆试一试，“这样可以多陪塔丽娅几年，毕业以后在哪儿发展可以到时候再说。”
“嗯，你考到留学名额我们就去，不然就都不去。”孔令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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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米乐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加州大学，孔令榆则办好探亲签证，准备到那边先学语言。
“爸妈，姐，我每年暑假都会回来看你们，几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米乐对来送机的亲人说。
他们回钢城没几年，米乐的父母就被平反，重新成为钢城大学的老师，一个月之前，米父更是恢复了教授的身份，一家人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你能出国留学是好事，但是不要忘本，学成之后还是得回国为祖国做建设。”米父抓住一切机会对儿子做思想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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