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河浑身的杀气已经迸了出来,他脚掌蹬地前冲,眼中凶光闪过,飞身踹到许僭越的腰上,把人蹬得踉跄。
许僭越也不再留情,手如铁钩般拽住庄清河的腿,手指往下狠狠一剜,庄清河立时发出一声惨叫,想用另一只脚把许僭越蹬开。
然而许僭越手臂如钢鞭死死锢住庄清河的腰,手肘如铁锥般猛击庄清河的肋下。
剧痛瞬间炸开,庄清河感觉自己的肋骨处像被打进了一枚凶悍的钢钉,顿时就发不出声音了。
许僭越死死压住他,头发凌乱,他能感受到庄清河决然的杀意,气急败坏道:“你就这么恨我?”
庄清河剧喘了一口气,猛地用自己的额头朝许僭越撞去,怒道:“这他妈很难理解吗?”
许僭越被他撞退,怒道:“我他妈都捅了自己了,把林听也杀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够!”庄清河红着眼睛嘶吼,趁机将他扑倒,一拳一拳朝他脸上砸去,吼声尖利得破了音:“不够!不够!不够!”
这是真正的肉搏,脱离了武器,是血与肉的厮杀。
唇齿间翻腾着血腥的味道,仿佛感觉不到痛觉似的,两人都以一种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姿态厮打着。
远处的枪声也逐渐密集起来,激战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许僭越去掰庄清河死死握着的手,想把东西抢回来。庄清河死都不松手,直接张嘴去咬许僭越。许僭越嘶了一声,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甩开。
两人打得都已经不要脸了,也不顾风度了。你给我一拳,我踹你一脚。
庄清河太难缠,许僭越就没打过这么狼狈的架,问他:“你那么拼命干什么?你就不怕我有备份?“
庄清河冷笑:“你肯定设置了禁止传输的路径,如果不能证明这个东西的唯一性,你他妈怎么卖?“
“而且……“庄清河抬手又给了他一拳:”有备份你还跟我抢个毛线?“
“操!“许僭越忍不了了,把庄清河掀翻,拽着他的头朝地上重重磕了两下,把人磕晕后抗在肩上顺着扶梯往上。
庄清河低垂着头,猛地摇了两下,意识稍微清醒后,冲着许僭越的腰眼处就是狠狠一拳。
许僭越吃痛地嘶了一声,把庄清河重重砸摔在地上。
庄清河的后脑勺被磕了一下,剧痛撩拨出了他心底那份戾气,他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旋步绕到许僭越身侧,拳头铁锤般朝许僭越的太阳穴击去。
许僭越动作更快,闪身躲过的同时,抬腿踹到庄清河的胫骨。
庄清河被踹得一歪,向后倒了过去,他的衣角翻飞一闪,整个人瞬间从天台消失。
许僭越睁大双眼,在原地愣了一下,没听到坠地的声音。然后才跑过去往下看,发现庄清河的脸近在咫尺。
他的手勾住了一截突出的水管上,脚下是猎猎风声。
许僭越松了口气,往外探出身子,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庄清河抿唇不语,死死握着拳,不肯把手给他。
许僭越知道他怕自己趁机去抢他手里的东西,嗤笑:“那玩意儿值得你这么拼命吗?你在这能挂多久?“
僵持了一会儿,许僭越耐心尽失,庄清河这才把手递给他。
许僭越握住他的手腕,垂眸看着,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纠结是先救人,还是先拿回东西。
进退两难的时候,也许正是别有洞天的时候。
庄清河眼底寒霜一闪。
然后他微微一笑,突然松开了挂在水管上的那只手臂,轻声说:“一起死吧。”
许僭越本来就身体微微前倾,庄清河又骤然松手,整个人的重量就都坠在许僭越手上。一个措不及防,他被庄清河拽了下去。
坠落时带起的风令衣物猎猎作响,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无数画面在庄清河眼前一一闪回。
押运车上。
庄清河说:“太阳,说到底无非也只是一颗星星罢了。“
“它和宇宙中其他星辰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要太阳出来才算光明?“
庄清河看着天上硕大的星斗。
太阳,它当然和宇宙中别的星辰不一样,就像有些信仰永远不可能被取代。
秋风萧瑟,老人坐在树下的石桌前。
“地火明夷,地在上,光在下。明在地下,明为暗所伤,就是黑暗得势的意思。”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紧接着他又说:“这卦可解,当光明被创伤的时刻,惟有内明外柔,才能承受大难。”
“而在苦难时期,更应当收敛光芒,艰苦隐忍,逃离险地,先求自保。”
“隐忍、伪装、蛰伏,然后争取时间,结合力量,迅速谋求挽救,待机而动!”
“那怕采取非常手段,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必须谨慎。”
“往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所在。”
老人坐在庄清河对面,说:“最艰难的时刻,更应当明辨是非,坚持纯正。”
庄清河还在坠落,寒风在他耳边呼啸。
最艰难的时刻,更应当明辨是非,坚持纯正。
正义必然伸张!!!
时间再次轰然后退,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高飞坐在桌前摆弄着他的无线电设备,说:“杀一人而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宋明山,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那天夜长风冷,天黑得很早,宋明山走到门外的暮色中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玻璃窗,高飞头发花白,老旧的台灯照出他的剪影,那大概时可以用来作为“父“的形象宣传海报的样子。
那是高飞留给宋明山的最后一个画面。
当时高飞坐在台灯下,看着手捧圣经的庄清河,说:“杀一人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然后他又说:“除非,杀的这一人,是救世主他自己。“
庄清河有一颗沉淀了多年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从眼角滑落。
佛祖割肉喂鹰,割的也是自己的肉啊……
噗嗤一声,许僭越落到了楼下的天使雕像上。坚硬的羽片扎进血肉,贯穿了他的胸腔。
命运之神第一次眷顾了庄清河,他坠落的轨迹稍稍偏离了一点,落到了天使的怀里。天使掬在胸前的臂弯,正好托住了他。
可是坠落顿停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让他整个猛地一弹,惨叫了一声。
庄清河满身是血地躺在天使怀里,冲许僭越笑着,然后摊开手掌。
里面空无一物。
如果许僭越见过庄清河在中心公园骗鸽子时的样子,就会发现,他现在的表情和那时一模一样。
庄清河像用空手心骗鸽子们那样,又骗了许僭越。
庄清河探到了那东西的位置,可确实没把东西拿出来。在许僭越的眼皮底下藏东西风险太大,而且许僭越一旦发现东西不见了,等他搜出来之后,肯定会更换一个更难找的地方藏。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庄清河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在宋明山要来的时候拖住许僭越。
许僭越明白过来,骂道:“疯子!”
他哭了,仿佛被庄清河欺负惨了,眼泪流了满脸。
庄清河看着他:“许僭越,我说了你跑不了。你不想让我死,可我却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哪怕同归于尽。
许僭越面朝下,看着躺在天使怀抱里的庄清河,他的血顺着翅膀流到天使头上、脸上,又顺着天使的脸颊来到下巴,最后滴落在庄清河身上。
庄清河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骨头,只觉得许僭越的血滴到他身上时所带起的轻微颤动都让他疼得想要晕厥。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许僭越一开口,血就往庄清河脸上。
许僭越看着他,半天后又说:“你太欺负人了。”
他那声音委屈极了。
庄清河看着许僭越,心里想了很多很多。
他能说的理由有那么多,可他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最庄清河“的理由。他眼泪突然落下:“因为你骗人啊。”
“你把我的小昆骗得好惨啊。”
小昆死于那场火光摇曳的大难中,为了守住一个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
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原谅了,到死都还以为自己帮庄清河守住了秘密。
这与眼梧个人的一生都是悲剧,许僭越更是让他的死像个笑话一样。
庄清河这段时间混混沌沌,只记得一件事,就是要许僭越死。
许僭越看着他愣了几秒, 然后他突然大笑起来,狂笑症发作,血液随着他的震颤四处乱撒。
庄清河淋在许僭越下的这一场血雨里,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狂笑在许久之后才停下来,许僭越一开口,血就往庄清河脸上落,他说:“这个结局真俗气,烂片。”
冷风过境,呜呜咽咽。
许僭越滴下最后一滴血,叹息地说了句:“End of story.”
然后永远闭上了眼。
一生僭越,一生都没有得到庄清河。
庄清河躺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痛。
他睁大双眼,看着冬日的星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不能死……
他还要等宋明山冲上来,告诉他那东西的位置。
再撑一会儿吧,不能死……
他还有一个傻弟弟,小昆的孩子也快出生了,还有……
庄清河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还有商珉弦。
同一时间,“清河号”从上空滑过,将俯拍数据传回地面设备。
山脚下。
商珉弦坐在警车里捧着显示器,看卫星传送回地面的画面,遥感卫星调整数据后,最短每隔十分钟可传输更新图片。
商珉弦看到更新后的画面,整个人都窒息了。
画面不算特别清晰,但是能分辨出人。庄清河仰面躺在雕像的臂弯里,浑身都是血。他眼神近乎涣散,微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
商珉弦把设备一丢,打开车门就要往外冲。刚跑出几步,就被陪同的两名刑警死死拽住。
商珉弦冲着山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庄清河!!!”
声音响彻山林,整个林海都为之颤动。
宋明山结束激战,赶到基地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个惊悚的画面。
天使雕像的身上有两个人。
原本洁白的天使雕像被染成了血红色,许僭越被插在翅膀上,手脚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已经死透。
他的血不停往下滴,仿佛天使在留着血泪,每一滴都滴到庄清河身上。
更诡异的是,那个天使雕像的脸赫然就是庄清河本人。
庄清河自己接住了自己,躺在天使的怀抱里,和许僭越面对面。
生死不知。
.
第114章 生死一念
这是我立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使罪得赦。
---《圣经》
宋明山走到雕像前,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句:“庄清河……”
“你来了。”庄清河应了一声,跟他说了许僭越藏东西的地方,宋明山转身安排人去把东西拿出来。
这时,庄清河突然说:“我有点冷。”
宋明山把他抱下来,脱了自己的作战服给他裹上:“好点了吗?”
“还是很冷。”
“我带你下去。”宋明山抱着他,一边用通讯设备跟山下联系,让人开车上来接应,同时安排善后工作。
宋明山抱着庄清河往山下去,说:“车开上来很快的。”
“嗯。”
庄清河一动不敢动,一点轻微的动作就能牵连出撕心裂肺的痛。
松林的气味造就出强大的气场,朔风从山林中来,耳边松涛阵阵,两人的沉默演绎成留白之境。
松针沉绿,月光很亮。
血腥气味被松香遮掩,他们静静地走着。
“宋明山......”庄清河突然开口,用回忆的语气轻喃:“你还记得吗?那个人曾经说,我们两个的名字都是好名字。”
“明山,清河,合起来就是山河清明。”
山河无恙,天地清明。
这是庄清河第一次主动在宋明山面前提及高飞,虽然只是用“那个人”代指。
接着他又说:“我们两个的名字有点像对双胞胎呢。”
宋明山:“你这样的人……”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才接着继续说完:“你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呛了。”
“是啊。”庄清河气息微弱:“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可别再有第二个了。”
宋明山踩着厚密的松针,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团雾,一点重量都没有。
“宋明山……”
庄清河睁眼看着夜空,树枝伸展脉络,和旁边的树却没有衔接,而是留下清晰的缝隙,像一块块没合紧的拼图。
庄清河从植物相关的书籍上知道这种现象叫“树冠羞避”。
有些树种很有边界感,独自生长,会和旁边的树中间留出恰如其分的距离。
“宋明山……”
“为什么你要留着那本圣经呢?”
“为什么你一直不结婚呢?”
“为什么你那天还要追上来,让我给你那一枪呢?”
宋明山没有回答,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回答。
老树哀叹,苔藓呢喃,庄清河叹了口气,他昏昏欲睡,眼皮也越来越重。
宋明山见状,开口跟他说话:“庄清河,商珉弦也来了。”
庄清河闻言睁开眼,眼睛在月光下湿漉漉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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