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孟昔昭也听懂了,而且陷入了沉默。
接下来,就是焦立光的劝说时间:“小孟大人,你我都同朝为官,令尊还是堂堂参政,你应该也知道,如果这件事说出去,恐怕也只是高高拿起、再轻轻放下,如果只为了一时的意气,换来日后的报复,我担心小孟大人,你承受不起啊。”
是我承受不起还是你承受不起?
孟昔昭低着头,不说话。
焦立光叹气:“我知道你年轻气盛,很可能咽不下这口气,但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若你还是觉得不妥,你可以回去跟令尊商量,恐怕到最后,他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
孟昔昭心想,那可不好说,他爹护犊子到母鸡都自愧不如了,说不定即使得知是三皇子下的黑手,他也不会放过对方。
不过,他是不会让他爹知道的。
抬起头,孟昔昭严肃的看向焦立光:“焦大人是想让我欺君吗?”
焦立光:“……”
啥?
孟昔昭一下子拂袖而起:“焦大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陛下可是夸赞过你,刚正不阿,你对得起陛下的期望吗?”
焦立光:“…………”
你知不知道好歹啊!
“小孟大人,我可是为了你着想!”
还有我们整个大理寺!三皇子是条逮谁咬谁的狗,惹了他,你有你爹保着,我们怎么办?!尤其他下面还有谢幽这种没根基的下属,真被三皇子针对上了,他们岂不是连日子都没法过了?!
孟昔昭却一脸坚定的看着他:“为臣者,自当不畏强权!焦大人口口声声说为了我,那我也为焦大人想一想,如果你没有把这件事上报,而是选择和稀泥,你可想过没有,林贤妃宫中为何有那等害人的毒?宫闱之中,竟出现了如此恐怖的事,你不怕哪一日那毒再流到别处去,危害到陛下吗?”
焦立光一惊。
他光顾着思考怎么保住大理寺了,还真没想过这一层。
嗯……他还没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孟昔昭牵着走了。
下毒的是三皇子,又不是林贤妃,以后三皇子开府出宫过日子了,那毒不也跟着走了么。就算不走,三皇子这么一个爹宝,又怎么可能把毒用在他爹身上呢。
但焦立光现在已经想不到这层了,他只觉得十分棘手。
宫中多出几味不常见的药材,都是要让皇城司大查特查的要事,孟昔昭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以后查到宫中有禁药,那他绝对跑不了,得跟着一起吃挂落。
“可,可要是上报……”
孟昔昭突然抬高音量:“焦大人!”
焦立光惊愕的看向他。
孟昔昭几步走过来,非常激动的看着他:“陛下的安危大于天啊!你我都是为陛下办事,为这天下办事,你现在选择包庇,你对得起你这一身官服,对得起自己当初立下的雄心壮志吗!”
焦立光:对不起啊!!!
想当年,他也是个怀揣抱负的少年郎,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报效朝廷!可是朝中奸臣太多了,他待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也是越来越胆小,焦家祖训,宁为焦土,不为弯竹!从什么时候起,他也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官官相护之辈了?!
焦立光欲哭无泪。
皇帝评价他刚正不阿,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但再刚正的人,也有遇上难处的时候,其实焦立光自己就很纠结,他不想这么干,又不得不这么干,心里都快难受死了,所以才被孟昔昭这么轻轻一挑拨,情绪就都上来了。
但这还不够,情绪上来了,不代表理智就没了。
他还是摇头:“不行,得罪三皇子实在是……”
孟昔昭突然疑惑的问他:“你为什么要得罪三皇子?”
焦立光被他这单纯的询问问的快吐血了。
你说我为什么要得罪三皇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装什么傻啊!
然而孟昔昭他还真装傻到底了,“这件事跟三皇子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在说林贤妃吗?”
焦立光:“……”
他瞪着孟昔昭,觉得他在耍自己玩,而后者还在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三皇子英明神武,继承了陛下的诸多优点,他怎么可能给我下毒呢?如果这事是他干的,陛下下不来台,三皇子也要受罚,怕是所有朝臣都不敢再跟三皇子接触了;可这事是林贤妃干的,她听说我给皇帝介绍了一个颇有才气的女子,心中嫉恨,这才昏了头。归根结底,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林贤妃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陛下就算生气,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况且林贤妃还有三皇子这个孝顺的儿子做安慰,想必,她很快就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说完了,孟昔昭抬起头,对焦立光微微一笑。
焦立光目瞪口呆。
他第一反应是太离谱了,然而仔细想想。
其实可以啊!
这件案子难就难在,证据太多了,属于是哪怕让个不会办案的人过来,都能一天破案那种。本来焦立光打定主意不上报,就说自己找不到真凶,或者把锅全推在那个伙计身上,但这样漏洞太多,真的是一点都经不起查,大理寺也是要冒着风险掩埋这件事的。
三皇子估计也是知道这一点,这些天来一点动静都没有,龟缩在皇宫内部,他很可能以为,大理寺会如实上报,而他也快完蛋了。
那这种时候,大理寺把这件事推到林贤妃身上,先不说三皇子怎么想,林贤妃那边,就必然会认下来。
宫妃争宠闹出人命是常有的事,只要不动皇帝的心头好,皇帝甚至能把这个当戏看,她倒霉,总比她的独子倒霉强吧,能混到这个年纪,她肯定也知道,只要她儿子好好的,那往后的日子就长着呢。
三皇子绝处逢生,林贤妃为子认罪,大理寺顺利结案,天寿帝龙心大快。
哦对了,还有孟昔昭,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很明显,他以德报怨,卖了三皇子一个好,说不定以后,三皇子就不会针对他了。
越想越觉得这样子可行,焦立光起身,拍了拍孟昔昭的肩膀:“后生可畏啊,你能有如此心性,以后何尝走不远呢。”
孟昔昭笑笑,没说话。
焦立光好像认为孟昔昭是为了前程,所以决定放过真凶,然而孟昔昭真正的想法,完全相反。
别忘了,这里是大齐,而大齐的皇帝,是天寿帝。
……
焦立光把卷宗填好,然后就进宫面圣去了,他把已经提前理过一遍的结果告知天寿帝,一板一眼的说完,天寿帝既没夸他,也没骂他,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
这也太平淡了吧。
焦立光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没被骂就是好事,于是,焦立光离开了。而秦非芒悄悄低下头,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果不其然,天寿帝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知情人,没人知道,天寿帝最听不得的,就是下毒二字。
因为好多年前,他自己也干过这事,他想下毒弄死皇后,谁知道临时出了岔子,该给皇后吃的东西,送到了贵妃那里,贵妃没有当场毙命,却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跟此案何其相似啊。
都是下毒,下错了人。
要是没后妃牵扯进来,他可能还不会觉得这么像,但听到林贤妃这个名字,他就想起了和林贤妃一起嫁给他的皇后,还有他那红颜薄命的真爱。
这事是他自己干的,天寿帝当然不能声张,有苦也自己咽下去,但这不代表他就平静了,其实他一直怨恨着呢,只是他是个自私的人,不想怨恨自己,以前嘛,他是怨恨那个没把东西吃下去的皇后,现在,他又怨恨上把他过去回忆勾引上来的林贤妃了。
当晚,林贤妃宫里传出摔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声,三皇子闻讯赶来,却被林贤妃狠狠扇了两个巴掌。
……
宫里最近怪闹腾的,听说林贤妃被禁足,三皇子求情还跟着吃了挂落,封地从富庶的山东,变成了现在正乱着的江西,封号也从鲁改成了宁。
孟昔昭身边新来的小厮是个包打听,不管什么八卦,他都能绘声绘色的讲给孟昔昭听。
坐在马车里,孟昔昭跟听评书似的听了一会儿,等到了鸿胪寺门口,他就制止了对方:“好了,剩下的回府了再讲给我听。”
小厮庆福喜不自禁:“没问题,郎君您就请好吧!”
府里能干的姐姐们太多了,庆福一直没有安全感,现在终于找到他擅长而姐姐们不擅长的了,他一定会加倍努力,争取靠八卦,成为郎君身边的第一人!
……
让庆福跟车夫一起在附近等着,孟昔昭自己慢悠悠的进了鸿胪寺。
与以往不同,今天韩道真一看见他,就怒气冲冲的向他走来。
“从今天开始,你负责月氏驿馆的所有事务!”
月氏是大齐周边的国家之一,地处西北方,这国家虽然也叫月氏,但和丝绸之路上那个月氏国已经没多大关系了,匈奴人从中原撤出以后,一支回到草原重新建立匈奴,一支则不愿意再回到什么都没有的草原上,选择去攻打西亚,打来打去,一个地方都没打下来。
咳……但是他们的人都留在那边了,左贤王还娶了当时月氏的公主,又发动了一通政变,成功上位。也就是说,现在的月氏,只是套着壳子的另一个匈奴。
然而它跟正经的匈奴也是有区别的,比如月氏人种族混合程度非常高,再比如他们已经不放牧了,而是跟中原差不多,发展农业、文化、艺术,再再比如,发展了那么多年,他们的王族已经一点血性都没有了,整天就知道吟诗作对、写写画画,从王族到普通百姓,清一色的喜欢装文化人。
划重点,他们都喜欢文化人。
如今才学会怎么写字不手抖的孟昔昭:“……”
第22章 还愿
月氏这个国家, 其实地位也很尴尬。
因为它既没有厉害到可以称王称霸,也没有弱小到需要对其他国家俯首称臣,说它没实力吧, 它也能拉出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跟人拼命, 但要说它有实力, 又对不起它墙头草一般的行为。
被当初的匈奴左贤王抢了王位,月氏人当时是忍了, 但没过几年,就密谋弄死了那位左贤王, 内部来了一个大混战, 只要跟王族沾点血缘关系,就都觉得自己可以胜任王的位置。匈奴安顿好了自家草原, 扭头一看,邻居居然乱了,匈奴单于乐不可支的就要过去接收胜利成果, 月氏人大惊, 赶紧暂停内斗,一致对外。
月氏王后, 就是那位左贤王当时娶的公主, 她当机立断,把自己几个孩子的姓全都改成了自己的, 还把左贤王的尸体刨出来,弄了个不伦不类的入赘仪式,直接把王, 变成了王夫,然后又把自己最大的儿子推出来, 提议让他继位。
也是多亏了这位公主聪明,不然月氏还真有可能被匈奴吞并。只是改了个姓而已,月氏人的反抗心理就没那么强烈了,匈奴大军来到以后,他们抵死顽抗,匈奴见讨不到好,就跟月氏签了个停战协议,说明只要月氏每年给他们进贡,他们就承认月氏是个独立自主的国家,而且会跟他们睦邻友好。
……果然,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匈奴强的时候,月氏自然是点头哈腰,无有不从,但匈奴一旦弱下来,月氏就会瞬间翻脸,过去的两百年间,人们都数不清月氏到底背刺过匈奴多少回了,背刺匈奴的时候,月氏当过越朝的小弟、当过夏国的小弟、还当过遥远的基辅罗斯的小弟……
月氏人种族高度混合是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来的,别说普通百姓了,连王族,都是彻彻底底的混血,既有匈奴血统、又有东欧血统、还有西亚血统、和一部分的黄种人血统。
嗯……最后一点,说起来有些丢人。
月氏给周边国家当了两百年小弟,越朝和齐朝也没闲着,给周边国家输送了两百年的公主……
越朝就不必说了,年年跟匈奴打仗,除了匈奴没有,为了让其他国家别来掺一脚,越朝几乎把所有的公主都留给外国了。大齐跟匈奴没有那么连绵不绝的战事,但他们也会往外送公主。
别问,问就是睦邻友好,未雨绸缪,不管会不会打仗,先把公主送出去再说。
孟昔昭寻思着,大齐人可能心态已经扭曲了。
上层是什么想法,底下人是不会知道的,为了让他们觉得输送公主是好事、一点都不丢脸,上层甚至会大力宣扬,说公主嫁出去是为了结秦晋之好,是极度光荣的事情,一年两年,没什么效果,十年八年的下来,人们对嫁公主这种事就会感觉很常见,甚至假如不嫁了,他们还会有意见。
怎么不把公主嫁过去了?不嫁公主,怎么宣扬我们大齐国威,怎么显示我们大齐胸襟广阔?
孟昔昭撑着脸,百无聊赖的晃了晃腿。
教化民众这种事太高大上了,他管不了,他还是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吧,明天去月氏驿馆,他要带什么见面礼呢?
*
月氏驿馆在淮河对岸,也就是大报恩寺东边二十丈的长生街上。
长生街就是驿馆一条街,除了各个国家的驿馆都设在这,这里还开了很多家客栈,有的是大齐人开的,有的就是外国人开的。
但不管哪国人开的,招待的都是外国客人,孟昔昭今天没坐马车,一路走来,就没见过几个大齐人,各国的商人穿着不同的服饰,用各自的语言跟别人交流,孟昔昭驻足听了一会儿,发现一句都听不懂。
越在这种时候,他越觉得扎心。
因为上辈子,他的大学专业就是小语种专业。
然而非常不幸,他学的语种来自非洲,一点都帮不上忙。
除非大齐能在孟昔昭有生之年造船出海,不然,他的这个技能点,怕是一辈子都用不出来了。
悠悠的叹了口气,孟昔昭迈步走向月氏驿馆,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很快,月氏使臣就出来见他了。
这就是给月氏人办事的好处了,月氏人自己也知道,说不定哪天他们就又开始当大齐的小弟了,态度上还是过得去的,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要是换了对面的匈奴,孟昔昭今天能不能见到人,都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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