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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近代现代)——松风竹月

时间:2024-03-17 10:25:13  作者:松风竹月
  秦思意顺从地由着钟情将他攥在了掌心,自暴自弃地将指尖在对方的手背收紧了些,又低下头说到:“你的手比我热。”
  正是在这句话之后,走在两人前面的林嘉时微妙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欲言又止地仿佛将什么话咽了回去,吱嘎踩着林间的枯叶,良久才冒出一句:“今年夏天你打算去哪里?”
  钟情不会懂,这句话对于秦思意来说就好像一句警告,指向明确地提醒着他,他的母亲不可能接受正令他悸动的缘由。
  夏天是并不属于秦思意的季节,那是紧闭的门窗,母亲不安的目光,以及幻觉一样,隔着墙壁传来的咒骂与尖叫。
  “回江城。”他在这句回答之后将手从钟情的掌心抽了出来,掩饰似的抱在了书本的另一侧,再没有和先前一样怀着不敢表明的心绪去靠近钟情。
  迈出林荫那一瞬,冬季的寒风裹着雾气骤然从湖面上扑来,秦思意这才侧过头,又一次靠近了钟情所在的位置。
  哪怕闭着眼,他都能猜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有人和我告白。”秦思意听见,钟情的声音呢喃般在耳畔响了起来。
  像是由这六个字组成了一道魔咒,秦思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躁动。
  他有些难受地始终让视线落在脚下,唯独听觉在无措中愈渐警醒,慌乱地将对方的话语排列到了最优先级,隔着薄雾去探听钟情究竟做出了怎样的回应。
  “我要说什么才好?”钟情的语气甜津津的,并没有最初在那把长椅上的抗拒与忸怩。
  他像是在享受他人爱慕,傲慢且讥诮地用那些真心去试探秦思意,不自觉就从话语里流溢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真。
  “我要接受吗,学长?”
  他已经比对方高过了小半个脑袋,贴着秦思意的脸颊说话时便格外强势地将倾身向对方靠近。
  后者只能被迫停下脚步,故作镇定地将下巴扬出一个自以为足够倨傲的角度,仍旧回避着钟情的视线,冷冷答到:“要问你自己。”
  “要是我说我想试试呢?”
  “那你就告诉那个人啊!”秦思意突然抬高了声量,他郁愤地盯死了钟情,稍克制了些情绪,继而说到:“你来问我干什么?你想答应就去答应,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自己是不该有这样的反应的,对方想要恋爱也好,只是好奇也罢,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
  甚至按照布莱尔先生的说法,秦思意更应该给出答案,去引导或是去指正。
  可是他的心脏却在听见钟情的反问时格外短促地抽痛了一下,绞出从未有过的窒息感,让他在惶恐的同时莫名也生出了对那句话的抗拒。
  秦思意发现,他并不想让钟情喜欢上其他任何人。
  “可我在问你。”后者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钟情。”到底还是林嘉时看不过这场闹剧,他伸手拽住了钟情,少见地并没有纵容对方继续下去。
  “秦思意没有义务满足你的所有要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或许是拽住对方时太用力,林嘉时的手臂在说话间又一阵阵地痛了起来。
  他掩饰着将手垂回了身侧,颇为无奈地继续到:“不要太小孩子气了,耐心等一等。”
  彼时的林嘉时并不知道,钟情在与他对视的数秒里究竟想说些什么,他只能看见对方渐渐舒展了紧蹙的眉头,无甚表情地抚平了被揉皱的衣袖。
  他还当对方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只是尚且留着些来不及藏好的懊恼,于是也没等钟情回答,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眯眯的就说到:“走吧,快要上课了。”
  而假使此刻的林嘉时能够翻开钟情的年鉴,那么他一定会看到,自己的名字在被墨水盖过之后,又用鲜红的笔迹被写了出来。
  钟情太懂怎样依靠秦思意的心软去拿捏对方,他或许还没有办法达成自己最终的目标,可至少他懂得怎样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
  因此,还没等到下课,一个小纸团就从斜后方被丢到了秦思意的桌上。
  后者在打开前回头朝钟情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方正摆着一副格外委屈的表情,老老实实低头做着笔记。
  【对不起。】
  被揉皱的纸条上只写着这样简单的三个字,秦思意不知道钟情在为哪句话道歉,却也不好就这么忽视这张纸条。
  他将指腹沿着褶皱抚了一遍又一遍,甚至笔墨都被染上了指尖,许久才忧悒地落笔,在下课铃响之后将纸条递了回去。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下次,下次,再下次。
  秦思意的性格其实并不像初见时那样傲慢,那更近似于一种流于表面的伪装,而表象之下则是极少被人窥见的优柔。
  他总是温吞又纵容,放任钟情不断越过他设下的底线,溺爱一般,在不知不觉间被对方逼进了角落。
  “学长。”
  “嗯?”
  “我其实一开始就拒绝了。”钟情在这天夜里悄悄拢住了秦思意的耳朵。
  他听完了又一篇诗歌,安静地看着秦思意熄灭了床边的小夜灯,而后抱着枕头穿过寝室,幼稚又黏人地说到:“我昨天做了一个恶梦。”
  秦思意好脾气地将床让出了一半,掀开被角让钟情钻了进去,才刚准备闭眼,后者就忽地凑到了耳畔。
  他跟着对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同样侧身将手从被窝里拿了出来,裹着微凉的空气,轻声答到:“我已经不生气了,但你以后要听话一点。”
  说这话时,秦思意正背对着窗台。月光在他的脸侧勾出一道浅淡的弧线,那双眼睛却是明亮的,星子似的在钟情的凝视下闪烁着,从冬夜里轻易蒸腾出夏季才有的炽热。
  后者不由将手移到了对方眼前,茫然地探出指尖,极轻地在对方的睫毛上点了点。
  “有东西掉在上面了。”
  “帮我拿掉吧。”
  秦思意顺着对方的动作闭上了眼,他安静又温驯地将手搭在了枕边,在即将入睡的前一秒,模糊地察觉到,似乎有人贪心地覆住了他的手背。
 
 
第39章 预感
  『“可不可以,不要变成大人。”』
  树影在白色的纱帘后婆娑轻摇,钟情失眠了,睁着眼直勾勾盯着屋顶,又侧耳仔细去听秦思意的呼吸。
  他有些不好确定对方的想法,分明那双眼睛里应当装着和自己一样的情愫,可偏偏那些话语和行为又好像是只在拿他当一个过于缠人的学弟。
  秦思意离他很近,钟情是可以去吻对方一下,但是他没有。
  他害怕对方会突然睁开眼睛,将他的一切努力变成随着夜色隐去的狂热幻觉。
  “Or new Love pine at them beyond tomorrow.”(注1)
  钟情将睡前秦思意念过的诗歌呢喃般复述了一遍,捡着第三节的末尾叹息似的沉吟,好像那是句不该被认真诵读的诅咒,又或是一篇无法诉诸于口的禁诗。
  第二天上午,老师带着钟情和其他几个学生去了一场与青少年艺术相关的座谈会。
  他原本是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回来的,但钟情犹豫了少顷,继而提出,自己能不能去市内的游泳馆看看。
  林嘉时要在同一天参加新年以来的第一场比赛,青年预选赛的坐席向来不满,轻易就让钟情买到了亟待售出的门票。
  他顺着指示走进去,穿过走廊,从那个方正的入口进入了明亮的赛场。
  落座后,他颇有耐心地环视了一圈,末了不算多么肯定地将目光落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日子到了这一天,钟情已经不知道自己怎样祈祷才算是真正对林嘉时好。
  他可以祈祷对方在药检时就被筛掉,也可以祈祷对方顺利地跃入泳池。
  前者必然会让对方被禁赛,而后者也未必能让林嘉时拥有一个值得看好的未来。
  长期服用药剂导致的器官损伤是不可逆的,不像泳池边响起的指令,偶尔也有退回起点的可能。
  钟情看见,林嘉时和其他选手一起,展臂朝泳池的另一头游了过去。
  大抵是因为对结果并没有多少好奇,他在确认对方选择了第二条路后就起身离开了场馆。
  返校的巴士在山脚的坡道口就缓缓停下了,钟情从那辆红色的老旧公车上跳下来,沿着绕满了枯藤的围栏向上走了许久,就在将要见到校门时,秦思意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出现的地方。
  像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钟情似的,对方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流露出了未曾掩饰的错愕。
  秦思意顺着视线转过身,那些藤蔓便映着夕阳的余晖,让影子扭曲着爬到了他干净的脸上。
  钟情没有戳破,好像也同样意外地对着围栏另一头的少年问到:“学长在这里做什么?”
  “去帮布莱尔先生送一点资料。”
  对方的回答要等到钟情结束提问后的十数秒,他或许是临时编了个理由,也可能只是不确定该以怎样的立场去与钟情交流。
  总之那双手空荡荡垂在身侧,接受着钟情的审视,末了在突至的狂风里解脱一般攥紧了尚未扣好的外套。
  “我去看了林学长比赛。”钟情开始继续朝校门的方向走。秦思意跟着他,隔着绵延的枯藤,离得极近却也没办法真正越过那道围墙。
  “晋级了吗?”秦思意随口问到。
  “嗯,入水很好。”钟情便也随口撒了个谎。
  他就和所有路过场馆的普通民众一样对一场预选赛毫不关心,遑论这其实还是一个与林嘉时有关的话题。
  两人沉默的间隙,钟情穿过了那扇半开的大门。
  他一下子来到了秦思意的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道:“是已经送完了?”
  后者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窘迫地又将衣领攥紧了些,胡乱地回应了一句:“嗯,打算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你了。”
  钟情听罢浅淡地笑了一下,自然地引着秦思意往回走。
  他注意到,后者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谎话究竟有多么苍白。
  一切与舍监职务有关的都在更远的教学区,若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那是一条只有马术课才必须经过的林荫小道。
  钟情的心脏恰合时宜地‘怦怦’响了起来,他像那天一样试着去牵住了秦思意的左手,对方仅仅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就又把脸埋进了柔软的围巾里。
  铃声尚未响起,斯特兰德的休息室里间错着坐了不少来阅读或是写作业的学生。
  钟情从书柜里挑了本与近代美术史相关的书,回到靠近秦思意的沙发上,从容地靠向了椅背。
  后者的外表总会在黎明到来前更添上些令人心惊的郁丽。
  那道轮廓过于适合披上月色,以至于钟情每每看见,都会将其拟作神话里忽而降临的使者。
  秦思意正在练琴,月光隔着玻璃落在他的身上。不止是钟情,休息室里的其他人,大抵也都想要看他。
  不会有人不愿偏爱美丽的事物,放到对方身上也是一样。
  他就舒朗沉静地坐在那里,爱慕的视线便也自然而然向他聚集。
  钟情很少会在这种时候觉得嫉妒。
  他反倒自满,自满于其他人都只能凝望,而他却可以靠近,可以触碰,可以得到除却亲吻以外的一切回馈。
  假若没有林嘉时,那么秦思意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钟情的食指在硬壳的书封上轻轻点了一下。
  秦思意或许是听见了,少有地漏下了一拍。他在那之后欲盖弥彰地又弹了一节,继而侧过身,支着琴凳问到:“要回去吗?”
  “走吧。”
  琴漆在这期间将钟情的身影完整地映了出来,与初至时截然不同,是得以窥见的,从优渥环境中养成的优雅。
  那其实和秦思意有一点相像,但却少了几分清冷,又额外多了些斯文的傲慢。
  他从沙发旁走过去,朝着未起身的秦思意伸出手,后者便自然地将指尖搭了上去,由着钟情握紧。
  裹藏在少年心底的迷恋是不需要用语言去表达的,至少对于钟情来说确实是这样。
  他在秦思意身上获得了一切他人未能拥有的特权,哪怕是出于怜悯,那也是仅属于他的独特情感。
  两人沿着楼梯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由秦思意走在更靠前的一级。
  交握的手在空气中来回摇晃,钟情踩着对方的影子,突然玩心大作,幼稚地将秦思意朝自己拽了一把。
  对方跌进怀里时带来了一股清浅的香气,钟情没有选择去汲取,而是托住了少年纤细的腰肢,在他站稳以后礼貌地将手松开了。
  “抱歉。”秦思意弄不清是谁的问题,下意识地就和钟情说出了这两个字。
  转身时暖色的灯光就散在他的脸上,衬着那茫然的神情,像是笼着层未尽的夕阳,连轻颤的睫毛都沾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钟情将他的五指扣紧了,攥在自己的掌心里,酿出一个足够纯真的表情。
  他用拇指在秦思意的手背上提醒似的按了按,接着回到:“没事的。”
  大抵是前夜失眠的缘故,钟情在这天睡得分外的早。
  第三次铃声才响过没多久,他便昏昏沉沉陷入了被春雨浇湿的梦境。
  客厅的落地窗外下着熟悉的暴雨,甚至雷声与闪电都和记忆中一一对应了起来。
  钟情恐惧却无法逃离,只能被钉死了似的站在窗后,看着远处依稀亮起了一小点灯影。
  哪怕母亲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场梦里,他却还是痛苦地发出了尖叫。
  门厅的郁金香在一瞬间开败,变成长在茎秆上揉皱的漂亮绸缎。
  洇湿的鲜红在此后一点点爬上透明的玻璃,携着母亲身上温暖的香气,骤然便将眼前的大雨暂停,换上了那张他曾见过的,与父亲有关的合照。
  不等钟情将那些背叛感掩饰过去,相框里的人却又化作了他和秦思意,后者鲜活又明朗地笑着,根本就看不出他有多么讨厌L市终年阴沉的天气。
  “钟情。”突然,有人在身后念出了他的名字。
  钟情转头去看,秦思意就坐一窗大雪之间,无望又倦怠地凝视着自己。
  “钟情。”对方又重复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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