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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近代现代)——松风竹月

时间:2024-03-17 10:25:13  作者:松风竹月
  前往舞会的路上,秦思意始终不甚满意地冷着脸。
  他在最后被青年要求戴上了一顶假发。柔软的发丝垂在裸露的肩膀上,迫使他一遍又一遍拨弄,企图将它们固定在身后。
  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对钟情过于纵容,致使对方不知收敛地一再触线。
  车窗外的黄昏将他的表情烘托得靡丽又傲慢,霓虹灯照过眼尾的细闪,恍惚间便有了泫然欲泣的错觉。
  “要到了。”钟情收回目光,好心提醒了一声。
  与想象的地点不同,钟情并没有带秦思意去什么过于正式的场合。
  比起舞会,这里更像是一场私人的派对。
  几个相熟的朋友带着各自的同学在人群里穿梭攀谈,根本没人会特地打扰角落里那两个莫名其妙跳着华尔兹的怪人。
  钟情一面贴着秦思意的耳朵夸对方好看,一面用目光粗略将这套公寓扫了一遍。
  派对的主人是钟情一个远房亲戚,两人不算熟悉,倒是父辈还时常有些生意上的交集。
  对方将客厅的沙发挪开了,变成一个宽敞的舞池,两侧的灯球躺在地上,时不时就被躁动的男女踢上几脚。
  即便在这样的氛围里,秦思意还是清贵得出奇。
  他跳累了坐在靠墙的吧台旁,拿了杯不含酒精的饮料,用两根手指轻轻压在台面上。
  “什么时候回去?”
  秦思意看上去有些无聊,脑袋向一侧肩膀斜靠,慵懒地将视线半垂着。
  钟情颇有兴味地去玩他的头发,指尖勾着发梢绕,调情似的直到唇边才停下。
  “随时都可以。”
  事实上,钟情并没有说谎。
  在他看见对面沙发的女孩之前,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可话音刚落,他将目光一转,视线才穿过人群,对方翠绿的眼睛就明晃晃映在了闪烁的灯光里。
  “等一下吧。”他对秦思意说,“你别乱走,我离开几分钟,等会儿就回来。”
  被这么当小孩子嘱咐的秦思意有些不耐烦,恹恹从钟情身上瞥开了。
  不远的高脚凳旁有几个男人正盯着他窃窃私语,直勾勾将视线黏在未被遮挡的蝴蝶骨上。
  他感到不适,调整坐姿了转向正对大门的一侧,看着不同面孔的陌生人迎来送往,凭空生出一种低迷感。
  钟情还没有回来,他在和舞池对面的女孩交谈。
  后者灿亮的金发蓬松地托着脸颊,似两团被晚霞映照的云朵。
  “我还以为昨天应该是猜对了。”她意有所指地说。
  “是的,你并没有猜错。”
  钟情一早就注意到对方看向秦思意的神情。意外与惊艳交织,仿佛后者是哪场展会上仅供观赏的神秘藏品。
  林嘉时不在,他就不存在过分的掌控欲。
  钟情和所有同龄的少年一样,幼稚地乐得收获一切旁人为秦思意着迷的信息。
  “可是……”
  “他答应了要陪我跳舞。”钟情打断对方,心领神会地给出答案。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找我?”女孩略显不甘地调侃了一句,笑盈盈用杯口碰了碰钟情的脸颊。
  “昨天忘记问你的名字了,抱歉。”他停顿了一下,朝着对方将眼睛些微弓起来。
  冷感的五官因为这个举动变得热忱,甚至不用说出下半句,女孩便已然向他投降。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我叫玛蒂尔达。”
  她在结束发音后留出一秒,很快又接上,补充到:“就是你现在想到的那个玛蒂尔达。不过我不喜欢人家拿影视角色和我作比较,事实上我们一点也不像。”
  钟情肯定了她的自白,笑着朝对方颔首。那表情过分闲适自然,以至于突兀地从满屋躁动中跳脱出来,更显出他天生的优渥。
  玛蒂尔达真的好不甘心,可是目光一再偏移,每回落在秦思意身上,她又觉得服气。
  一颗心矛盾地来回牵动,半晌才瘪着嘴打发身边英俊的少年。
  “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过那有点绕口,可以叫你Richard吗?”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社交软件,不容拒绝地把手机递到了钟情面前。
  后者上道地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一串字母。半秒过后,系统显示,玛蒂尔达关注了他这个空白的账号。
  “我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你的舞伴好像遇到了些麻烦。”
  钟情顺着她打磨精致的指甲看过去,秦思意的身边不知从何时起,围上了一圈陌生人。
  ——
  “思意?”李卓宇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秦思意。
  倒是他身边先有什么人朝着这个方向反复窥看。
  那人借着酒劲不怀好意地说了几句,李卓宇无聊望过去,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绕开舞池走到对方身边,少年奇怪却并不违和地穿了条长裙。
  “你怎么穿成这样来这里?”
  与其说李卓宇在评价秦思意的衣着,倒不如说他的重点其实应当放在后半句。
  印象中,对方应当始终干净高傲地生活在象牙塔里。
  而此刻秦思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场派对上,简直要让李卓宇以为,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和对方长相肖似的女孩。
  “这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你介绍给大家认识?”
  几个朋友围了上来,态度暧昧地开始了调侃。
  李卓宇见秦思意不说话,于是尴尬地开口:“是我弟弟。”
  “弟弟?”一道醉醺醺的声音从几人间冒了出来,“哦——你爸前妻的孩子?”
  这句话霎时为他们贡献了谈资,一群人堵在秦思意身边,用近乎评判宠物的目光审视起面前的少年。
  “哈哈。不对啊,前妻的孩子怎么会是弟弟呢?”突然,又一个人指出了李卓宇语句中的疑点。
  周围的人或快或慢,陆续反应过来。
  随后,就连没有喝酒的朋友都调笑着凑上前,对着秦思意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先入为主的印象让这些人本能地选择维护李卓宇的利益,他们大多不在江城,因此并不了解关于秦家的秘辛。
  秦思意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自然而然的,所有人便都将他当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怎么前妻生的孩子反而年纪小啊。”
  领头的青年凑近了,言语间吐出酒气,扑在秦思意脸上,带起一阵恶臭。
  他扭头试图回避,那人却跟着侧身,挡住了去路。
  “你是私生子吗?漂亮弟弟。”
  “滚!”
  秦思意极少有机会使用这样的词汇。
  他所受到的教育注定了与粗俗两字无缘,但此刻,他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字正腔圆地传达出了自己的厌恶。
  “卓宇,你替这野种找补,他还不领情呢。”
  秦思意想走,那人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径直堵在了大门的位置。
  “长得倒真漂亮。有没有考虑过继承母亲的先志?”
  他说着就要抬手去摸秦思意的嘴唇,酒臭也随之愈发浓重。
  可就在后者忍无可忍之际,有人却比他更先一步,一拳砸了过去。
  秦思意错愕地看着对方被挥到在地,半天也只是骂骂咧咧,再没能站起来。
  “回去了。”那人说着,主动牵起秦思意的手,走向了通往台阶的门廊。
  后者慢半拍地转头,视线便正巧在光影交替的一瞬落定。
  少年日渐成熟的面孔从昏暗的玄关一寸寸脱离,染上暖调的光。
  直至步下第一级台阶,秦思意这才真正确定,身边这个能令他感到安定的少年,确实就是爱惹他烦心钟情。
  公寓内,那群簇拥着李卓宇的青年只是悻悻看着,等到两人离开才敢上前。
  门边的壁灯有一刻照亮了钟情腕上的手表,是一支在港城的拍卖会上拍出了天价的理查德米勒。
  虽然没有公开后续的藏家,但也曾有媒体报导,那支表最后被作为礼物,送给了钟氏集团的继承人。
  即便也有家世相近的青年列于其中,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明哲保身才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
  他们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为了一个普通朋友而去和钟情动手。
  “唉,真可惜他不喜欢女孩。”
  玛蒂尔达惬意地将腿曲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里刚拍的照片叹息了起来。
 
 
第62章 佩花
  『“你是秦思意。所以,我只会是钟情。”』
  秦思意很少去指责什么,即便不满,也多是用得体的口吻去表达。
  他只有在气极了的时候不爱说话,闷声憋在心里,无法从学过的知识中搜寻到发泄的方法。
  钟情不敢靠得太近。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应该道歉还是安慰,只好犯错的小狗一样跟着,仿佛错过哪个转角,秦思意随时都有可能把他甩掉。
  终于,对方在躲进一条小巷后停了下来。
  秦思意站在一盏路灯下,即将窒息似的开始大口呼吸。
  他像是在尝试着调节情绪,但应当是失败了,于是蹲下身,埋着脑袋低声哭起来。
  气象站预测在舞会当天的雨水延后到了今夜。
  一颗水珠忽地从夜幕中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变成一个深色的圆点。
  它很快带来一场大雨,杂乱无序地打在秦思意身上,将那条纯白的长裙洇湿,染出一圈被积水浸污的灰黑裙摆。
  灯光在雨中愈发朦胧,摇摇晃晃映成水洼里的太阳。
  秦思意缩成一团蹲在那盏太阳底下,肩背瑟缩,似乎要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冻死。
  钟情舍不得,走上前,温柔地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对不起。”他说。
  “下次我一定先问问有谁会来……”
  他不说不知情,也不尝试撇清,反而一股脑将问题都揽向了自己。
  秦思意想否定。
  他想说不是的,明明就是他太过懦弱,甚至不敢在那样的境况下与李卓宇对峙。
  可不知怎么,他好像在一瞬间患上了失语症。
  无数情绪混沌堵在胸口,到最后,竟无法编织出哪怕一个能够用以形容的词汇。
  秦思意觉得,自己大概是个胆小鬼。
  他预感到了那场诉讼也许不会再有好的结果。
  因此,在最需要为母亲辩驳的时候,他本能地犹豫了。
  他在明白的同时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弃与背叛感,仿佛该受到谴责的并非他处心积虑做空秦氏的父亲,而是几分钟前没有为母亲据理力争的自己。
  雨水将长发彻底打湿,一缕缕沾在了秦思意的脸颊和手臂上。
  钟情细致地替他拨开,继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到:“对不起,明明你已经说过了不喜欢这样。”
  事实上,钟情也是有愧疚的。
  他不该无视对方的抗议,仅凭一时好奇就强行将秦思意打扮成这样。
  也许对方不换上这条裙子;不带上这顶假发;不画上这个妆,青年也就不至于说出那样羞辱人的话。
  但他已然这么做了,也见证了由此诞生的恶果。
  此刻的秦思意仍在突如其来的大雨里。
  即便停止了颤抖,也不再听见啜泣。
  可莫名的,钟情觉得,对方依旧在哭。
  无声地,枯白地,在初夏寂静的夜晚里哭。
  他蹲到了对方面前,安抚小猫一样,用指尖梳理那些长发。
  等到秦思意终于将小半张脸从臂弯里露出来,他便温声说到:“回去吧。把这些换掉,去换你最喜欢的那套睡衣。”
  ——
  两人回到斯特兰德时,第三遍熄灯铃刚巧结束。
  他们错过了晚间点到,只好老老实实绕到布莱尔先生的办公室,赶在对方下班之前,扣掉了一些个人分。
  或许是秦思意的样子实在可怜,他被扣的分数要比钟情少一点。
  不过也仅是用于表达怜爱的那么一小点,根本不关乎最后领到的处罚内容。
  大雨把秦思意的妆淋花了。
  走进寝室的那一刻,他几乎没能认出镜子里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他愣了一会儿,半晌才反应过来,布莱尔先生在说话时,为什么会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怎么不告诉我!”
  秦思意羞愤交加,红着脸就想拿钟情出气。
  后者赶忙撇清,摊着手道:“你刚才哭成那样,我哪敢跟你说。”
  他盯着秦思意的脸,忍不住又轻声笑起来,渐渐也不再收敛,干脆就大着胆子又在对方的唇瓣上擦了一把。
  残余的瑰色顺着指尖划出唇角,沾在秦思意的脸颊上,把他变得愈加像一只漂亮小猫。
  钟情对着他笑,气恼也不顾的毫不收敛。
  秦思意或许是被带动了,又或者本就不像表现的那样生气,倒也没过多久,就稚气地跟着对方一起笑了出来。
  “快去洗漱吧。”钟情提醒他。
  “帮我把睡衣拿过来,裙子太脏了。”他说着把裙摆提起了些,从那层挂满泥沙的布料下,露出了细白的脚踝。
  “遵命!”
  关于秦思意的喜好,钟情早在日夜的相处间摸得一清二楚。
  对方原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句,没成想钟情递过来的倒确实是他最喜欢的。
  他有些惊讶地接了过去,却并没有多问,而是兀自替对方找好理由,转身走向了盥洗室。
  真要说起来,钟情的发现远不止于此。
  他还注意到对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倦怠,只在真正放松的状态下表现出来。
  秦思意回到寝室时,大约就与这样的认知相似。
  步伐略显拖沓,神色也带着散漫。
  但是奇异的,被优雅浸润的慵懒与朝露的香气一道开始弥散,随着房门关闭时发出的‘咔嗒’轻响,一丝不漏地被钟情所捕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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