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到的人循声回眸,茫然地停在了原地。
钟情想问的问题很多,堆积着挤在喉咙里,没有一条逾期,也没有一条被解答。
室外的光线太过刺眼,他花了会儿功夫才渐渐适应。
壁花攀着藤蔓贴在墙上,顺着望过去,秦思意身边的那朵花,其实也开在林嘉时的颈侧。
那双总是弹琴给钟情听的手,此刻正贴心地握在后者的轮椅握把上。
“怎么了?”秦思意迟钝地问他。
钟情站在晨曦的光芒里,被夏季的热意灼得眩晕,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根本答不出来对方的问题。
秦思意和林嘉时在一起,就已然是一个钟情不想得到的答案。
他悒悒沉默了许久,直至迟来的酸涩蔓延至心脏,微弱的痛感随着心跳泵至四肢百骸,爆发成一场迟到的,掐不灭的灾难。
“你要回塔尔顿了吗?”他小心翼翼去问,颈间淌下汗水,指尖却仍旧发凉。
秦思意感受不到钟情的痛苦,只能看见对方披着一身很璀璨的光,是那种焕发生机的,独属于少年时代,明朗而澄澈的色彩。
他为此轻絮地笑起来,眼里映出对方的影子,唇瓣微启,飘忽说到:“不会的,我怎么舍得你。”
钟情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思绪如剧目过场一般,短暂地产生了停滞。他将右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正一阵阵发出震颤,剧烈得像是能盖过前夜的雷声。
“快点回去换衣服吧,被监督员看见就要扣分了。”
秦思意又和他说话,站在一墙的壁花旁,由围墙隔断出画框似的边界。
夏风与晨光将前者映成小众文艺片里的角色,温柔热忱,没来由地让人想起庭院里朝露蒸发的香气。
葱茏的树木,摇晃的水波,夏季浓绿的印象添上秦思意,最终变成一幅由钟情执笔的神秘作品。
他松开紧握在身侧的手,带着忸怩去看秦思意,很后来才想起要给出回应。
“学长什么时候回来?”
“一定会回来的。”
秦思意没有给出时间,语气却笃定。
钟情的喉结随着这句话滚动了一下,逆着光在脖颈上映出一道影子,角度微妙地将那些细密的汗珠盖了过去。
他迟一些回到宿舍洗漱,盥洗室里已经没了他人氤出的雾气,水珠从花洒的孔隙落向皮肤,企图浇熄无法言明的炽热。
钟情烧得唇瓣都在发烫,却还是迫不及待想要汲取些什么。
他鞠了一捧水泼在脸上,良久才将手挪开。
沾湿的睫毛的水珠一滴滴凝聚,随后又无序地落下。钟情盯着地上的水渍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反手压了压门锁,在角落的隔间里,发出了压抑的喟叹。
——秦思意,秦思意,你为什么是秦思意?(注1)
作者有话说:
注1:罗密欧与朱丽叶里有一句——O Romeo,Romeo!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Lunatic
第70章 引诱
『在潮湿的夏夜里诞生一种被舔舐的错觉。』
一件礼物可以哄好钟情,但并不意味着也能够让他接受秦思意总不自觉地提起林嘉时。
他在寝室的镜子前低声抗议,食指从布料绕成的空隙里抽出领带,在领口的位置打出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秦思意坐在桌边看他的动作,手肘撑着椅背,有些稚气地将脑袋往边上歪。
他在钟情开口之前截断了对方的话,注视着那颗稍稍游移了一下的喉结,含糊地去解答。
“再过一周就好了。”
对方不说为什么要再等一周,但钟情知道,林嘉时的伤口要到下个周末才能拆线。
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满,目光却挪转,落向秦思意,长久地与对方交视。
后者的下巴轻昂,眼帘却微垂,抿唇笑起来,有种斯文妥帖的矜贵。
钟情时常看不懂对方的表情,但假若真要细究,也不过是优渥的成长环境为其培养出的内在的傲慢。
衣架在左手边,钟情抓了件外套穿上,对着镜子将衣领捋好,而后走到秦思意面前,不算愉快地俯身凑到了对方耳边。
“学长已经拖延太多事了,希望这次你说话算话。”
他的领带没有被固定,说话时便垂坠着拂过秦思意的鼻尖。
后者不知道香气是从对方的衬衣上传来的,还是那条领带在什么时候沾上了香水,一阵浅淡的柑橘味缠在空气里,意外地在第三遍熄灯铃之前带来了隐秘的亢奋。
秦思意不再盯着钟情,视线缓慢下移,停在领带的末端,忽地抬手,将它握在了掌心里。
“钟情。”
他轻笑着喊对方的名字,手上略微施力,将钟情拽得愈发靠近。
“你是在说我忘了暑假要去旅游的事?”
离得太近,后者只能看见眼前极窄的一片区域。
秦思意耳后白皙的皮肤隐约透着血管,流畅的颈线向下延伸,没入钟情窥不见的视野里。
他极力克制着吞咽了一下,发出钝滞的声响,听得对方悠悠转头,将唇瓣停在了离他的唇角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钟情注意到秦思意的耳垂红了,即便掩饰得再巧妙,泛红的皮肤却还是背叛了伪装。
“先去一趟索伦托吧,只有一个目的地也太无聊了。”
后者的语调飘忽,温热的呼吸随着字句落向钟情,在潮湿的夏夜里诞生一种被舔舐的错觉。
他甚至觉得空气都有可能致幻,弥蒙形成香甜黏腻的热度。
钟情去过那里,他的父亲在索伦托有一处闲置的房产,是一座由修道院改建的度假别墅。
庭院里的柠檬树会在夏天结出青绿的果子,合着海风的气息,青涩且炽热地在天穹下游弋。
他那时摘下过一颗柠檬,好奇地拿着它跑到葡萄架下,将它们一起丢进女佣留下的石臼,捣出一汪甜津津的汁水。
他用手指沾了些,含进嘴里,是略微有些苦涩的酸甜。
想到这里,钟情缓慢地退开些,专注地盯紧了秦思意的下唇,握住对方的颌骨,用食指抵着唇瓣,从微张的唇缝间挤了进去。
“学长尝过当地的水果吗?”他将指尖在湿热的口腔里搅动,闲聊似的提出了一个问题。
秦思意垂眸看他的指根,动作细微地摇头,睫毛下的眼仁湿漉漉的,有一种绵密细腻的旖旎。
“那就去我家住吧,他们在庭院里种了果树。”
食指在话音落下的同一秒从秦思意口中离开,在他干净的下巴上留下一条被拉断的透明涎液,钟情好心去擦,惹得对方将脑袋又偏过去,嘴唇红艳艳的,低声吐出一句抱怨。
“你应该知道不能这样做的。”
“但是学长没有拒绝。”钟情起身,认真地指正。
他用掌心托了一下秦思意的脸颊,力道正好,变成调情似的拍打。
后者顺着动作将下巴藏得更低,没入颈前的阴影里,他只用右手去试探钟情,看似孱弱地虚握住对方的手腕,却成功地制止了更出格的举动。
“不拒绝并不代表接受。”秦思意用指腹贴着钟情的腕骨,在句末提示般点了一下。
钟情不知道那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神经,但略微加重的触感才刚传递至大脑,思绪便莫名开始发散。
秦思意的手指细白修长,指尖和骨节处却泛着健康的粉调,钟情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一双很适合去攥紧些什么的手。
“学长。”
“好想和你牵手。”
钟情从对方的桎梏里挣脱,指尖梳进发丝,揪紧了,迫使秦思意将脑袋仰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纵容我?”他问。
不等对方回答,钟情又兀自继续:“学长以后会喜欢谁?也会这么纵容那个人吗?”
秦思意的眼神有些失焦,恍惚地映出对方的脸,他没有做出反应,惹人怜悯地将眼睛湿漉漉睁着。
钟情便看着他继续说:“可以不要对别人这么好吗?我会不高兴的。”
“学长不是说舍不得吗。”
秦思意慢慢地‘嗯’了一声,说不清是在回应还是为这样的场面感到不适。
他隔了很久才去推钟情的手,清瘦的小臂从袖口露出来,带着凉意,像上等的白釉瓷器。
“钟情。”
秦思意用上了警告的语气,对方却不理睬,只是将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
“学长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些都是还没发生的事。”
对方的眉头浅浅蹙着,看上去似乎不太耐烦。
不过钟情并不在意,他仿佛根本没去听秦思意都说了些什么,倒是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
“学长不想和我聊天吗?”
“为什么可以花那么多时间在林学长身上,但是连回答我的问题都不愿意呢?”
“林学长比我重要吗?为什么不能公平一点?”
“学长好不负责,把布莱尔先生安排的给你的学弟就这么晾在这里。”
他说罢松开手,退到不会让秦思意感到胁迫的距离,好委屈地瘪了瘪嘴。
铃声就在此刻巧合地响起来,盖过秦思意虚渺的否认,把他衬成某种无措的,自我质疑的神态。
他反倒想去靠近钟情,溺爱一般试图去安慰对方。
灯光在起身的瞬间倏忽熄灭,带来突兀的,彻底的黑暗。
他花了些时间去适应,终于看见钟情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好像要在今夜赴一场无比正式的晚宴。
秦思意一时有些茫然,神思混乱,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又究竟该说什么。
他看见月光照亮钟情年轻的脸,勾勒出足够英俊的五官,把那张有点窄小的床都衬得像宴厅里格调典雅的装饰。
秦思意忽然觉得对方不应该在这里问自己这些问题。钟情就该从容璀璨地受到瞩目,在香槟破碎的气泡声里和恋人私语,在众人恍神的间隙,带着对方躲进角落缠绵。
他开始嫉妒那个尚且未被勾勒出雏形的假定的‘恋人’,甚至忘了钟情在先前也是用一样的语气对他进行质问。
秦思意好想把钟情藏在只有自己看得见的地方,就像此刻在寝室,钟情是仅属于他的学弟,乖巧地因为不满而始终注视着自己。
——怎么办才好?
他心烦意乱地思索了许久,提步朝钟情走过去。
月色在夏风里骀荡,将纤长匀称的双腿披上白纱似的朦胧,后者的视线定定锁在交错的步伐间,几乎无法在混沌的大脑里整理出一个用以描述的词汇。
他在秦思意即将碰上自己膝盖的前一秒无知无措地揽了对方一把,十指紧贴皮肤,从指缝里挤出陌生的细腻触感。
“钟情。”秦思意叫他。
他低头去看,秦思意秀气的鼻尖差点就要碰到他的唇瓣,悬在一个刁钻的距离,引诱似的就是不再向前。
“明年的生日,给你一个额外的奖励吧。”
钟情跌坐在床沿上,秦思意将小臂搭上他的肩膀,很自然地顺着动作坐了下来。
属于他人的重量落在膝间,钟情却并不觉得不适,他像是突然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由着秦思意作恶。
对方挨近他的脸颊,附耳又道:“是别人都不会有的奖励。”
是的,钟情迟钝地意识到了对方语病。但也或许并非语病,谁也说不好,那会不会是真正令人期待的‘奖励’。
他想自己应该去吻秦思意,在文艺片里,这样的场景就是拥吻的前序。
可对方用双手卡住了他的脖颈,凉丝丝抵着滚烫的脉搏,将他的每一次慌乱都详细地截获了。
即便在此刻,秦思意也还是显得清贵,好像那些奇怪的字句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受到了钟情的诱导。
他抿着唇笑得很轻,棕黑的瞳仁蓄着水光一样摇摇晃晃,钟情手足无措地定在原地,看他用目光描绘自己,心脏‘怦怦’撞出轰响,汇聚热意,变成爆发的,将思绪浇成虚无的纯白。
“你要重新去洗个澡了。”
秦思意踩回地板上,敛下眸光提醒到。
他将视线斜落在自己坐过的位置更前,泠泠叫醒钟情,学着对方早先的动作,用掌心轻轻在那张迷乱的脸上拍了拍。
“晚安,没有礼貌的学弟。”
第71章 手环
『“牵手吗?学长。”』
“你看见我的手环了吗?”
毕业合奏的当天,也是林嘉时定好要去拆线的日子。
秦思意陪后者从医院回来,想起什么似的,又提起了定向越野赛的观赛手环。
他偶尔会有些收集癖,将与各类演出和比赛有关的物品留下一件,放在书柜侧边的一个盒子里,和以往写完的日记本叠在一起。
钟情不解地盯着他将所有可能收纳物品的地方翻了一遍,总结似的回答到:“会不会那天就扔掉了?”
秦思意停下动作,回忆了一番当天的暴雨,若有所思揣摩了一阵,到底接受了钟情给出的可能。
他像仍将那条手环戴着似的握着手腕转了半圈,继而松开指尖,顺着动作落在桌面上,视线浅浅流过,停在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好像是扔了……”
晚餐之后就要前往音乐厅,秦思意没有太多时间去细想,他只在这件事上分出了很短的几分钟,转头就忙起了对各项准备事宜的确认。
作为本学期内最重要的活动,所有学生都被要求以严格的着装规范出席。
黑色的燕尾服下是形制板正的马甲与浆洗的衬衣,纯白的领结被端正地系在居中位置,仅由衣襟上的佩花去指明每个人的归属。
钟情在路上把刘海往后捋了几下,露出干净的额头,不太规整却也足够英气地在额角留下些许碎发。
他好像意识不到自己即将长成大人,依旧有些顽劣地凑近秦思意,锐利的眉眼藏在坡道的围墙下,展现出与气质相矛盾的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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