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脚步一顿,不自觉攥紧了琴盒的背带。
“怎么了?”秦思意问。
距离太近,对方的脸过分清晰地映在了瞳仁间。
秦思意只能单独地去勾勒钟情的五官,最后再将他们拼凑起来,组合成一张有些陌生的,好像多年以后才会出现的,成熟且锋芒毕露的脸。
“没怎么。”钟情莫名其妙地靠近,又莫名其妙退开了。
他流露出一种类似于恶作剧得逞的满足,在行进了一段距离后忽地说到:“学长今天很漂亮,还好只有我能离得那么近看。”
秦思意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场对话,指尖在背带上曲起又松开,反反复复,正好对上钟情的余音在耳畔回响的频率。
他沉默地走在对方身边,悄悄窥看钟情已经高过自己的身影,胸腔里奇异地传递出怦然异响,听得他忍不住地想把指尖往对方的掌心里放。
“牵手吗?学长。”仿佛听见了他藏在心里的独白,钟情突然又将脚步停下了。
那视线直勾勾撞进秦思意的眼里,直白的,不带丝毫忸怩。
后者犹豫了几秒,松开背带,迟疑着将手递了出去。
“好凉。”钟情稳稳将秦思意攥进了掌心,给出了一个算是客观的评价。
“明明已经是夏天了。”他带着对方向前,转头低声补上了一句。
“应该是等会儿要拉琴,有点紧张。”秦思意小声辩解。
接受了这种说法似的,钟情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脚步轻快地向前,踩着地上被雨打落的花瓣,幼稚地让两人交握的手在暮色里摇晃。
到达音乐厅门口时,最后一缕夕阳恰好也没入林间,靛蓝从地平线漫出来,渐渐变得浓郁,将黄昏染成黑夜。
灯火顺着长廊向里延伸,陆续开始有人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踩出脚步声。
钟情将秦思意带到后台休息室的转角,在道别之前将手指挤进对方的指缝握了一下。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又松开手,从容自若地回到了通往音乐厅的走廊。
秦思意最后看见他站在一盏闪烁的吊灯下,笑得闲适且优雅,舒展地站在来往的人群间,无论如何都叫人移不开目光。
光影在对方身上摇曳,辉映出炫目的璀璨,一切美好的词汇都聚集在这具年轻的躯壳上,融合成简洁明了的‘钟情’两个字。
秦思意在门前茫然地张了张嘴,唇瓣缓慢地翕动又抿紧,末了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安静地走进了休息室。
座位的排布还是和以往一样,斯特兰德和塔尔顿相接,在较为靠中的方向。
林嘉时刚拆完线,步伐不是太稳,米勒先生将他安排在了靠里一侧,以免有人进出需要他走动。
钟情要到得比他更早一些,巧合地坐在邻座,正将邀请函放进内袋。
余光瞥见有人过来,他于是漫不经心地斜了一眼,皱起眉,看林嘉时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紧邻的位置。
“晚上好。”即便不满,钟情还是同对方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林嘉时礼貌地回应了,目光远远落在台上,扫过一把把空置着的椅子。
“大提琴一般都在那边。”他说着将下巴朝右后方扬了一下,引着钟情去看秦思意可能出现的地点。
音乐厅的穹顶高阔,说话声便愈发显得虚渺,林嘉时的嗓音夹杂在周围的喧闹里,模糊得仿佛不是在说给钟情听。
后者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从观众席往台上看,那里空荡荡的,要在十数分钟后才会等到人来。
两人相互间再无话可说,只好尴尬地各自打发时间,直到临近开场,才听见林嘉时又一次开口。
他不明所以地问到:“你们要去索伦托?”
语句中指代的人物很明显,钟情不用猜都知道是秦思意告诉了对方。
他想林嘉时一定被询问过是否要和他们一道出行,好在眼下看来,对方应当是拒绝了。
“嗯,先去索伦托。”
钟情纠正了对方的话,却并没有点明之后要去哪里。
他把视线放过去,对上林嘉时的眼睛,稍等了一会儿,听见后者说:“思意的生日快到了,别忘记准备礼物。”
事实上,钟情也说不好自己预想过对方会开始怎样的话题,但林嘉时说出的这段话,倒确实出乎了他的一切预料。
钟情默认两人该是竞争关系,秦思意作为裁决者的同时,也被当作是唯一的奖品。
他没有想过林嘉时在此过程中可能扮演的其他角色,直至这时方才后知后觉地忖度起对方刚才说过的话。
“不和我们一起去吗?”钟情刻意问到。
“我会显得多余的。”林嘉时没有正面回答,含糊地带了过去。
钟情仔细去打量对方,是略显戒备的,不再像从前那样坦荡的表情。
他终于可以肯定,在那段定向越野的赛程之后,林嘉时的确读懂了自己的想法,但对方并没有选择戳穿,而是不知何故替自己掩盖了过去。
“有什么我可以帮助的地方吗?”钟情按照一贯的逻辑,试探着问到。
“我不是要什么回报。”林嘉时否定了他,“我只是希望我的朋友开心。”
这个回答对于钟情来说实在是太过抽象,以至于他都没能注意到周围的人在何时停止了闲谈。
掌声响起的前一秒,他甚至还在不解地盯着对方看,等到反应过来重新将视线放回台上,指挥已然背向观众,结束了在演出前的短暂致意。
单簧管的音色最先从乐池里传出来,钟情翻开手上的曲目表,列在最前的是拉威尔的《库普兰之墓》。
大概是觉得这组曲子放在今天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在将手里的乐单合上之后,他很浅地将眉头皱了起来。
两人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再有过交流。钟情算是专注地欣赏着演出,而林嘉时则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支笔,悉悉索索仿佛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后者在散场时将写过字的一角撕了下来,塞进钟情的手里,也不多说什么,扶着前排的靠背就从相反的方向走出去。
——Bosendorfer 214VC Secession.
纸条上写着的是贝森朵夫的某款限量型号。
钟情由此回忆起在秦思意家看见过的那台钢琴,一样是贝森朵夫,但似乎已经在经年的放置间受潮,变得陈旧且混入杂音。
他在一阵思忖之后拿出了手机,从联系人里找到父亲的助理,不是多么肯定地将那张纸条拍下来,发送给了对方。
——秦思意会想要一台新琴吗?还是那柄翻书杖才是更合适的礼物呢?
他动摇了一瞬,末了按着图片,撤回了才刚送达的消息。
钟情当然看得出来林嘉时想要帮助自己,但他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完全不求回报的好意。
——
离场之后,秦思意先去了一趟器乐室,两人回到寝室便正好踩着第三次熄灯铃。
为旅行准备的衣物在敞开的行李箱里堆叠,挨着衣柜附近的墙角,映出一团避开月色的影子。
熄灯的瞬间,钟情还蹲在秦思意身边帮忙整理。
后者换上了一身宽大的睡衣,隐约在动作间露出藏在领口下细白的皮肤。
钟情似乎在走神,迟滞地盯着对方的手看。
那双不久前还持着琴弓,揉捻琴弦的手此刻正按在他曾经穿过的T恤上,十指稍稍用力,把挤压衣物变成了一种带有特殊意味的推拒。
对方在完成这些动作之后站起来,舒展地将手举到月光下,白生生裹在潮湿的空气中,展出极度优美的姿态。
钟情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夜幕里摇摇欲坠的花。
他跟着转身向床边走去,不知怎么,莫名便想要将其摘下。
可就当他尝试着抬手去握时,素净的花瓣却随着墙上的影子一道消失了。
秦思意在岑寂中向钟情靠近,指尖点上后者的没来得及收回的右手,贴着手背,轻缓地将它拢在了掌心里。
“不是说想牵手吗?”
近似蛊惑的嗓音薄雾般飘散在耳畔,钟情在同一秒倏忽想起,那条系在对方腕上的手环,早就在大雨的夜晚,被他藏进了自己的抽屉。
作者有话说:
贝森朵夫留着以后让钟情给秦思意买
第72章 海岛
『茂盛的,会结出青涩果实的柠檬树。』
秦思意与林嘉时道别时,L市正下着小雨。
航站楼外的地砖上铺满了被行李箱滚轮带来的水渍,湿哒哒的,空气里却又带着窒息的黏着感。
他不太舒服地进行了几次深呼吸,用食指贴着锁骨,在领口下挪了小半圈。
碰上这种天气,就连旅行的目的地都让人提不起劲,秦思意想象不出钟情描述过的索伦托,只能看见眼前被水雾濡湿的灰黑钢架。
“好闷。”
他在值机时抱怨了一句。
钟情低头去看,对方的耳后正因为闷热而泛出一层漂亮的薄粉。
“索伦托可能会比这里还热。”钟情笑着提醒对方,觉得有趣似的,在那之后,用指腹很轻地往秦思意的耳根贴了贴。
“希望只是热。”后者说着,意有所指地朝玻璃幕墙外看了一眼。
雨水间错着从透明的斜壁上淌下来,裂缝一般,将停机坪割成细碎的小块。
他们往休息室里走,不知怎么,竟在暑假刚开始的时间,没有碰到其他旅客。
“好少见啊,这里居然只有我们。”
秦思意在酒水单上随便点了杯饮料,等待的过程里,就窝在沙发里与钟情闲聊。
前一夜睡得太晚,以至于他始终流露出一种倦怠,懒散地半倚着扶手,好像在斯特兰德的休息室一样自然。
“大概都赶着回国吧,去旅游的反而少了。”钟情坐在秦思意边上,逗猫一般,在说话间不自觉地去挠对方的下巴。
后者起先不太习惯地避开了几次,见钟情仍不收敛,干脆就放任,困顿地将眼睛闭上了。
“这样看,学长好像一只小猫。”
“是吗?”秦思意没有睁眼,含糊地呢喃了一句。
钟情去勾他柔软的碎发,指尖穿过发丝,看着它们又从指缝里落下,玩不腻似的不断重复着这样的举动。
几分钟后才有另一名旅客走进休息室。
秦思意好像睡着了,并没有注意到餐台附近由高跟鞋踏出的脚步声。
身材曼妙的少女穿了身孔雀绿的连衣裙,精心养护的长发垂至腰际,在灯光下散发出绸缎般的色泽。
她拿了个餐盘,绕过挡在中间的吊灯,心情极佳地扬着点下巴,在视线与钟情交汇时,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梢。
后者同样看见了她,不过却并没有打招呼。
钟情将手举到面前,伸出食指,做出了一个示意安静的动作。
玛蒂尔达好奇地往沙发另一边瞧了一眼,是那天在派对上穿着长裙的少年。
【Matilda】:你们要去哪儿?
【Richard】:索伦托。你呢?
【Matilda】:巴塞罗那。马上就是我的18岁生日了,我要去猎艳。
【Richard】:祝你成功。
钟情按下发送键,彬彬有礼地对着玛蒂尔达笑了。
后者的航班要比他们晚,两人准备离开时,玛蒂尔达正捧着手机编辑自己准备发到社交软件上的内容。
她用余光瞥见了有人向自己走来,抬头的瞬间正巧与碰上两人止步。
英俊的少年们站在通往休息室外的过道上,十分默契地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她像是不舍一般用目光追着两人离开,其中一位在吧台边稍停留了一会儿,举起一支酒杯抿了一口,而后凑近同伴耳边,低声做出了评价。
“嗯,好像加了苹果酒。”
“不好喝吗?”
“还行,我以为是饮料。”
秦思意说了几句,将杯子放回吧台,转身走了出去。
玛蒂尔达很久才不可思议地将视线挪回屏幕上,她在钟情离开前看到,对方的唇瓣贴着秦思意先前碰到过的位置,同样清浅地抿了一口。
“天啊,能让我在巴塞罗那碰到这样的好事吗?”
她捂着发烫的脸颊,无比诚挚地开始了祈祷。
——
从L市到NAP的航程并不长,秦思意在飞机上补了个觉,再睁眼时,窗外阴沉浓厚的云团就变成了湛蓝广阔的天空。
到达索伦托时正是一天最灿烂的下午,阳光从镇子古老的崖壁上铺洒下来,连着葱绿的藤蔓,变成摇晃的零碎光斑。
或许是已经到了暑假的缘故,街上的行人有点多,汽车在窄小的石板路上行进,倒不如过往的人们步行来得顺畅。
秦思意往车窗外看了一会儿,回头对钟情说:“不如我们走过去吧?”
司机在一条老街旁将两人放了下来,自己则带着行李继续驶向位于山顶的别墅。
夏季的光线在海岛上笼罩出一层特殊的滤镜,汽车沿着小径开过去,它便在车漆上闪烁出迷蒙的,热烈却并不清晰的光环。
街边有卖冰淇淋的小铺,钟情和秦思意一起走近,看见店门上画着柠檬与太阳花作为装饰。
满墙都是明朗的黄绿色,配上与海面相近的澄蓝彩带,几乎能够从虚无里凭空升起海风,让人构想出足够丰茂的期待。
秦思意在柜台前选了当地特色的香草柠檬口味,麦色皮肤的店员结结实实挖出一个奶黄色的冰淇淋球递到他的手里,又在他准备离开之前,魔法似的从柜台下变出了一枝小花。
“送给你。”他没有去管钟情不太好看的脸色,笑容明朗地将花送到了秦思意面前。
后者接过去,稍显意外地说了声‘谢谢’。
两人顺着环山的小路往上走,沿途都是色调统一的街景,当地人似乎格外钟爱将外墙涂成奶油似的浅黄色,温暖地被阳光环绕,显现出L市不曾有的热忱。
秦思意在这样的氛围里忘记了起飞前的阴郁,他的眼前只有被日常化的太阳神装饰,以及随处可见的特色工艺品。
青藤卡在砖石间织成绵延的影子,盛夏好像突然就在这个午后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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