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暗调的光线将钟情的轮廓刻画得格外寡幸,他的提示甚至像一种警告,从晦暗的阴影间漫出去,训诫似的困住了秦思意。
后者好乖地将手放下,目光却仍不舍得离开,眉心优柔地拧着,无知无措地望进钟情眼底。
“去睡觉吧。”钟情轻叹着换上了哄人的口吻。
“现在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明天醒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怪我。”
他说得很轻,一边嘟囔,一边揽着秦思意往门外走。
后者并不反驳,只用指尖凉丝丝地划钟情的掌心,等到对方看过去,他便狡黠地说到:“我听不清,好多人在和我讲话。”
“这里只有我们。”
钟情无奈地指正,推开秦思意的房门,带着对方径直朝床尾走过去。
“明天我要戴红色的玫瑰。”后者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始了新的话题。
钟情将他在床边放下,蹲下身,稍犹豫了一阵,隔着西裤握住对方的小腿,将秦思意的鞋子脱了下来。
“为什么?”
“因为那样就看不见血迹了。”
“我们是去猎鹿,不是去行刑。”钟情又一次对对方的话进行纠错。
“可是你明明就说你要被我折磨死了……”
秦思意的脚白生生踩在了深色的地毯上,他弯下腰,不知是不是装作不清醒地将唇瓣几乎挨得与钟情的鼻尖贴在一起。
他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继续说到:“不如你把子弹打进这里,这样就不会再因为我而难过了。”
秦思意说着将钟情的右手捧了起来,攥着食指,温柔地点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第103章 枪声
『玫瑰子弹。』
秦思意的枪交给了向导,他有点头晕,不适合在这样的状态下继续当一名猎手。
钟情把枪夹在肘间装弹药,他开了两枪,应当是射中了些什么,远远能够看见风吹过时倒在草丛间的羽毛。
两人分在了一组,新鲜的玫瑰佩于胸口,老派的毛呢套装则将少年们舒展的身形衬得更为挺括。
冲锋衣被落在了出发之前。
钟情拿着自己的佩花走到秦思意身边,试探着问了一句:“要换吗?”
后者显然早就忘了自己昨夜说过的话,他迷茫地将目光从深红的玫瑰往钟情脸上移,定格在对方显而易见的失望里,不太确定地回答到:“那就换吧……”
秦思意把自己襟前的纯白佩花取了下来,礼貌且疏离地朝对方递过去。
钟情不接,而是让视线再垂落一些,径自将原本属于他的玫瑰戴在了秦思意的胸口。
深红的一朵,像割开静脉,残忍地将它浸透了。
吉普车在山丘上开得不是太稳,崎岖道路所带来的颠簸让刚吃完药的秦思意一阵阵感到不适。
他往身边看了一眼,钟情正安静地睡着。
后者过分锐利的轮廓其实与学校里的欧洲同学更为接近,早早地显出成熟,又稚气地夹杂一些年轻人独有的甜蜜颓靡。
以鼻梁为分界,钟情的脸被光影划为明暗清晰的不同部分。
秦思意从暗部往明部看,对方高耸的鼻尖断崖一样在人中留下深刻的影子,两片唇瓣则薄情地轻抿着,衔出道似笑非笑的弧度,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引诱。
那是一张很适合用来哄骗情人的嘴,任何话从这样优雅而冷淡的口中说出来,都会变成惹人遐想的诗句。
但钟情很少会去和秦思意谈什么不着边际的话题。
他质问、保证、承诺,偏偏就是要把这样一副好皮囊砸在后者手里。
秦思意不自觉地屏息,半阖着眼帘朝对方靠近。他在钟情的耳畔停下,因反胃而显得分外苍白的皮肤几乎就要贴上对方在车里闷出的红晕。
后者的体温隔着空气沾到秦思意的脸上,遏止他莫名的举动,让一切都回到正确的界限里。
秦思意在退开时不小心碰到了钟情的胸花,干净的白色花瓣被衣领勾得轻轻颤了一下。
他怕碰醒了钟情,只仓促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再将那朵花好好戴回去。
——
“你要试试吗?”
钟情把弹药装好了,保险栓还没拉,双管的□□被他倒握在手里,往两人中间递了一些。
“不用,我有点头晕。”
秦思意又一次拒绝了。
为了避免尴尬,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朝猎物的方向走了过去。
临近冬季,高地上的风冷得刺骨,秦思意低着头往前走,视线随着脚步在起伏的草尖上游移,留下一个伶仃的背影,紧紧锁住钟情的准心。
——不如你把子弹打进这里。
他还记着秦思意在前夜说过的话。
那双用来弹琴的手轻柔地将他的右手托起,掌心裹住指侧,引着他的指尖刺中对方的心口。
——这样就不会再因为我而难过了。
秦思意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像调情,甜丝丝,笑盈盈,仿佛钟情不这么做,就是对恋人的违逆。
平行的枪口始终指向远处的山丘上的少年。
钟情看他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松鸡,襟前的玫瑰在风里摇摇欲坠,犹如一颗温烫的,怦然跳动着的心。
有枪声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不知是谁发出的兴奋的呼喊。
一头角鹿在数秒之后惊慌地出现,在半高的枯草间狂奔,引走钟情的注意,让他挪开指在秦思意身上的枪口,对准那头鹿的肺部拉开了保险。
‘咔哒’
他把枪托抵在肩上,食指与中指扣上扳机,只等角鹿跑进合适的距离。
——不如你把子弹打进这里。
开枪的前一秒,秦思意的声音飘飘荡荡又回到了钟情的耳朵里。
他分神让枪托往下移了些,刚巧碰到早晨交换的胸花,将它蹭得从衣襟上掉了下去。
突至的大风将一片花瓣吹起来,莫名惹得钟情转头去看。
他在同一个瞬间听见了第二声枪响,就挨在自己的耳畔,带来暂时的寂静,与一阵浓烈的,令人感到恐惧的火药味。
钟情第一次知道时间原来可以被视觉无限地放缓。
他看见枪口漫出硝烟,一颗子弹沿着轨迹笔直地指向了秦思意。
他甚至看清了对方外套上毛呢的纹路,仔细地勾画出每一寸起伏,就连那朵玫瑰都被拆解,让他一片片数完了暗红的花瓣。
钟情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从呼啸的风声里听见了子弹将玫瑰击散的声音。
沉闷的心跳堵住了耳道,一切都变得悠远而虚幻。
金属的子弹擦着秦思意的衣襟飞了出去,零碎的花瓣则缠绕着弹道在空中四散。
它们其实飘得并不慢,可钟情眼里的时间几乎就要静止了,眼看它们在秦思意的面前散作一团,倏忽遮住了对方柔软的唇瓣。
“钟情。”
他听见了,秦思意在念自己的名字。
——这样就不会再因为我而难过了。
钟情此刻才确定,哪怕痛苦永远伴随着自己,他也不想真正看见秦思意消失。
他宁可难过,宁可不止不休地忍受对方带来的折磨。
向导的赞美声直到角鹿倒下才终于传进钟情的耳朵,打断诡异的迟滞,霎时将他拽回到真实的时间流速里。
钟情这才注意到远处的山丘上躺了一头鹿,一头被玫瑰子弹猎杀的棕红角鹿。
射空子弹的□□从麻木的手臂前坠落,砸在草地上,几乎在一瞬间夺走了所有力气。
钟情的耳边只剩下喘息,伴随着心跳,一声压过一声。
他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长久的抽离之后,跌跌撞撞朝秦思意奔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扑进后者怀里,止不住地抽泣。
差点就要猎杀对方的双手难以克制地颤抖。
明明已经比对方高出许多,此刻的钟情却还是只会缩在秦思意的胸前。
他抛却所有的规则,无视一切礼仪,攥着对方的衣袖嚎啕大哭。
秦思意从那声枪响里回过神,接住扑向自己的钟情,优柔也无措地轻拍起对方的背脊。
他在好久之后才终于出声,轻絮地安慰到:“没关系的,你猎中了最好的猎物。”
“钟情。”
——
“钟情。”
秦思意的语调柔柔的,从午后一直延续到了夜晚。
庆祝的晚宴结束,狂欢的舞会便在之后填补一天中最后的时光。
钟情窝在角落的一把沙发里,苔绿色的丝绒将那处的灯影衬得泛出磷片一样变幻的光。
秦思意举着一杯起泡酒走过去,漂亮的面孔爬满红晕。
他好轻地喊钟情的名字,大大方方坐到对方身边,倦怠地将脑袋靠在了钟情的肩上。
“钟情。”
他盯着钟情的颌角说话。
“嗯?”
后者温柔地应了一声,些微低了点头,迷恋地去看秦思意的眼睛。
“怎么办……”秦思意说,“我好像没有办法不看你。”
他游离地朝钟情笑着,笼着清甜的果香,还有常年萦绕的,湿漉漉的朝露似的气息。
“那就一直看着我,不要去想那么多。”
秦思意的睫毛跟着这句话颤了一下,算不上眨眼,只是一瞬极细微的动作。
钟情看见他眼底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浸在迷蒙的光晕里,同酒香一道摇晃。
“可是我不该这样说的。”
秦思意的唇瓣上有被新摘樱桃染红的润泽。
尚未干涸的酒液贴着皮肤,散发出诱人亲吻的香气。
钟情低下头,凑到了不能再近的距离,他甚至感觉到了秦思意的呼吸,迷离地飘散在角落,将他的动作拒止在回答之前。
“没关系,只有我知道。”
或许是满意这样的答案,后者将手抬了起来,托着钟情的脸颊,用拇指按住了他的下唇。
秦思意玩弄似的去摁对方的唇瓣,眉眼稍稍弓起来,弯出郁丽的弧度,捕获周围孱弱的光亮,将一对眼眸染得像是夏夜的银河。
壁炉大概烧得太热了。
钟情的背上开始出汗,洇湿衬衣,被掩盖在剪裁优良的外套里。
“可能明天我就忘掉了。”
秦思意的手掌从钟情的下颌移开了,调转角度,顺着颈线下移到了喉间。
他将指腹点在对方的喉结上,稍等了一会儿,又竖起食指,轻轻用指甲横着划了过去。
钟情学着前夜的秦思意去握后者的手,将那修长的食指重新贴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他扣不下扳机,说不出拒绝,放不开秦思意。
他是自愿献上脖颈的猎物,都不需要对方举枪,自己就会钻到不存在的陷阱里。
钟情将秦思意的食指衔在唇间,好轻地用牙齿去咬。
不曾进食的幼兽小心翼翼露出犬齿,被选中的猎人便宠溺地放任他作恶。
钟声敲响的前一秒,秦思意又一次强调:“可能明天我就忘掉了。”
钟情用手掌覆他的眼睛,在之后附耳答到:“没关系,我会记得的。”
第104章 烟花
『“没关系,我会记得的。”』
这年的圣诞义拍有些冷清。
舍长提前请假去参加妹妹的订婚宴,林嘉时则因外祖母的健康问题改签了更早的航班。
雪花最初飘下来的时候,秦思意还以为那是雨。
他没有打伞,和钟情一道走在通往礼堂的路上。
湿漉漉的凉意忽而沾上鼻尖,他用指腹点了一下,看着水渍说:“去年的雪那么大,今年好像就不会再有了。”
路灯将秦思意说话间呵出的雾气染成柔和的暖调,它在钟情的身边飘散了,融进雨雪,变成地上冰凉的水洼。
后者没有回答,黑色的斗篷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前襟却还是端正地对称,露出衬衣浆洗过的领口,以及一小截松紧恰当的领带。
这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名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学生,而更像画框里被装裱得端方谨慎的王侯。
秦思意瞥了一眼,神思飘忽地继续道:“那天我在你家看见的也是这样。”
“穿着黑袍,不作声地走向我。”
这句话过后,钟情停下了脚步,沉默着与对方交视。
他不算太懂秦思意想要表达的内容,只好无声地攫取对方的视线,让那些游移不定的思绪全部汇集到自己的身上。
“我会觉得很危险。”
秦思意的声音在这里短暂地停顿了半秒。夜风抚过,卷着雨水打在他襟前的玫瑰上,似有似无地带起一阵清苦的香气。
“我会害怕。”
他在讲画像里穿着黑色祭披的神父。
手握一切代表神与正义的圣器,为的却只有惩戒他的罪恶。
秦思意相信钟情绝对不可能那么做,后者即是引他堕落的本源,对方没有理由在施予甜蜜之后,再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如他所料,钟情为这样的比较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后者没有继续向前,而是站在原地,等到确定秦思意再没有话要说,这才接到:“除非是你亲手递上了凶器。”
钟情垂眸看他,睫毛便倾斜着盖在眼前。
一小片雪花巧合地在此刻沾了上去,落成纯白的小点,幻觉一样出现在深沉的雨夜。
秦思意攥着钟情的斗篷凑上前,温柔地吹了一下。
后者的眼睑本能地随着这个动作合拢,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一滴才刚融化的水珠触到了皮肤。
“是雪!”
他睁开眼,秦思意正欣喜地朝墨色的天穹下望。
这夜的雨水其实分不清在哪里夹带了雪花,但对方还是伸出手,迎接珍宝一样,遥遥地举向了夜空。
“有这么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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