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那夜降下的大雪,终于也落到了林嘉时离去的除夕。
——“妈妈,我为什么叫嘉时啊?”
——“因为妈妈希望你岁岁平安,朝朝嘉时。”
第131章 旧雪
『往后再多个冬天,江城也不曾落下过任何一片新雪。』
“我可以给嘉时打个电话吗?”
这是除夕以来,秦思意第七次问钟情一样的问题。
后者这回没有再说什么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他好像终于累了,再也不愿用一样的谎言去逃避秦思意的期待。
两人从市郊回来,行驶在一条连电力都还没有恢复的路上。
窗外仅剩被车灯照亮的纯白前路,以及无休无止地降着大雪的漆黑夜空。
秦思意慢慢安静了下来,渐渐地有了一种笃定的猜想。
他在汽车终于开到一个倒数着的红灯下时重新发出了声音。
先是扯住了压抑在前胸的安全带,再之后便温柔地念出了钟情的名字。
“钟情。”
他转过头,雾一样弥蒙地笑起来。
“就到这里吧。”
“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了,不是吗?”
钟情又看见秦思意的眼泪,只是这回它们乖巧地蓄在眼眶里,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砸碎那个不含任何讨好的笑容。
他其实一直也都以为自己是这么想的。
然而秦思意的话才刚出口,钟情便已然产生了抗拒,听心跳一声接着一声,试图掩去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和你道歉。”
“就算我们两清了,好不好?”
秦思意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再歇斯底里。他将这句话说得太过平和,以至于哪怕那些眼泪到底还是坠在了他的外套上,钟情也不认为自己有拒绝的余地。
“我想走了。”
秦思意掉着眼泪对他笑,车窗上的雪花便也应景地融化,留下一道道泪痕似的水渍,消失在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冬夜。
钟情没有回答。
他根本开不了口。
也许是天气实在太冷,阻塞了他的声带,将他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失语症患者。
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妥协,按下解除锁定的按键,眼看着秦思意凑近,看对方送给自己最后一个吻,看衣着单薄的青年关上车门,从此消失在江城的雪夜里。
钟情麻木地开过那个路口,不停地向前,直到再度驶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
他从挡风玻璃望出去,巷子的尽头依稀能够看见一座教堂的尖顶。
焰火就在此刻倏地升起,照亮落满了雪的十字。
钟情突然回忆起很久以前在通往斯特兰德的坡道上和秦思意一起看过的烟花,也是一样消失在教堂指向的夜空上。
秦思意那时告诉他一个传说。
‘一起看过烟花越过教堂的人,无论分开多久,最终也还是会再见。’
钟情这时终于开始后悔,调转方向飞快地朝对方下车的路口赶去。
他已经用掉了那一次重逢的机会,或许将来,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
天真的假想到底没能构筑出现实。
钟情以为大雪会拖延秦思意的脚步,以为寒冷会阻止对方的离开。
然而事实却是直到天亮,他也没能幸运地再次得到剖白真心的机会。
秦思意的告别如同这年的夜雪,在天光乍现之后迅速消融,即便往后再多个冬天,江城也不曾落下过任何一片新雪。
第132章 好久不见
『“好笨啊,钟情。”』
十八岁的钟情大哭了一场,而后便看似疗愈了。
二十三岁的钟情没能哭出来,莫名觉得心底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沉的一边下坠,一边发出隐约的钝痛。
这样的痛感一直持续到了四年后,跟着放弃了既定轨迹的钟情一同降落在劳德代尔堡温热的海风里。
他始终记得秦思意说过的话。
对方说喜欢迈阿密明朗的天气,钟情便申请了附近地区的学校,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够在对方喜欢的地点,喜欢的季候里重新开启一场邂逅。
他不再为祖父的期盼而前进,舍弃了一切他人梦寐以求的权力,仅仅作为自己,真正开始了他想要拥有的人生。
钟情偶尔会在速写本上画秦思意的侧影,更多时候则爱画那些早已不存在的礼物。
他其实害怕描绘前者,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就已然不敢落笔。
秦思意变成一道比梦还要渺远的标志,极难去描述,却又切实地深埋在钟情的记忆里。
对方越过时光遥遥地望着,钟情就退回到斯特兰德仲夏的楼道,在迈上台阶之前,好黏人地去牵秦思意的手。
——
来到劳德代尔堡的第四个冬天,钟情照旧接待了从北方前来度假的玛蒂尔达。
这个季节的FL总会吸引无数的游客,不少人甚至在数月前就预定好了海滨的酒店。
学校今年取消了ski week,因此钟情忙着准备之后的展览,并没有分出精力去参加玛蒂尔达说的那些派对。
他在专业课上听同学提起过有个R国人买下了附近一片私人海滩,最近似乎请了不少附近学校的学生去为露天的派对演奏。
钟情以往对这些活动并不感兴趣,可不知怎么,这回倒听得格外仔细。
有那么一瞬,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在短暂停顿后撞出一声巨响,几乎让他以为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胸腔里迸发出来了。
之后的几天钟情都过得心不在焉。
他没有将自己的状态与先前无意间听见的闲谈联系起来,还当是最近太累了,无数次拒绝了玛蒂尔达发出的邀请。
假期的最后一个周末,劳德代尔堡在清晨下了一场太阳雨。
水珠冲散飘浮在窄小河道上的雾气,与周围的草木交织,变成一种类似于凝在花朵上的朝露的香气。
钟情这天没来由地早早便醒了。
他看过那阵太阳雨,等到彩虹也消失,终于无所事事地整理起一股脑带来的旧画册。
泛黄的封纸让他难得对时间有了直观的感受,有关于斯特兰德的回忆甚至即将以十年为跨度计算。
可是好奇怪。
钟情明明已经不记得休息室的墙上挂着哪位画家的作品,但秦思意哪怕是呼吸间极细微的一次起伏,他也还是能够清晰地在脑海中重现。
纸页翻着翻着,一张相片便忽地从夹缝里掉了出去。
它倒扣在地毯上,留下背面被塑封好的空白,神秘而安静地等待钟情将它拾起来。
早先的悸动在指尖触碰相片的瞬间卷土重来。
一种强烈的预感牵动心跳,继而引发期待、慌乱、紧张与眩晕,让钟情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他许久才下定决心将相片翻转过来,屏住呼吸,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做这样一个轻飘飘的,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十七岁的秦思意刹那穿越了时间,鲜活地映入到如今的钟情眼底。
后者一直以为自己早就销毁了记录过对方的一切载体,遑论这样明快且真实的定格。
秦思意隔着薄薄一张塑封纸望出来,漂亮的眉眼似笑非笑地舒展,好像一些电影里久别重逢的画面。
钟情感谢清晨那场太阳雨。
它织就的彩虹确实带来了好运,即便只是手掌大小的一张旧照。
接下来的十数个小时,钟情的心情都为这件突然的小事所左右,甜津津地跟着海风一起飘。
他想,大概无论现在有任何人要他做任何事他都会答应。
秦思意是标志更是良药,轻而易举便将那些久远而沉重的阴翳全部融化在了眼波里。
——
“Richard,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交换过一张作为赌注的便签?”
日落时分,钟情又一次接到了玛蒂尔达的电话。
对方神神秘秘地发问,含糊其辞地要求,末了定下时限,命令钟情即刻兑现那句所谓的‘力所能及的一切’。
“那么现在,带一束花来找我吧。”
放在平时,对于这样跳脱的要求,钟情必然不会照做。
但玛蒂尔达身边的琴音犹如一道魔咒,仅仅模糊地被捕捉,便足以令钟情莫名感到急迫。
他的预感在路上一点点变得强烈,随着距离的渐近,携上一种只有秦思意能够带来的胆怯,在催促的同时,也让他产生了久违的忐忑。
钟情花了好长时间才下定决心推开车门,他局促地攥着几枝玫瑰往沙滩上走,渐渐跑起来,剧烈地喘息着,在终于切实地望见一架立在海边的钢琴后,倏然停住了脚步。
三角钢琴支起的琴盖遮住了演奏者的面容,削弱原本的笃信,却平添更深的期待。
“阿廖娜。”
他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一个熟悉的名字。
派对中立刻有一道女声回应,举起一只干净的,不戴任何装饰的手,自由且欢快地挤出了人群。
钟情的心跳仿佛就要盖过狂欢的尖叫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鼓膜随着从胸腔内爆发的轰鸣愈发急促地震颤。
他一步一步朝那架钢琴靠近,感受心脏随之一寸一寸被提起。
终于,他停在了仅仅相隔几行弦轴的距离,看见久违的面孔脱离梦境,又一次真实地回到了眼前。
钟情的心跳声实在是太响了,他甚至祈祷对方暂且不要抬眼才好。
秦思意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永远都与他记忆里的模样相似,静谧优雅地垂敛着眼帘,弥散出比月色更为郁丽的清贵。
来的路上,钟情想过千万句开场白。
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怔怔地等待对方注意到自己,一遍又一遍在心里为这次的重逢而祷诵。
琴声休止的瞬间,秦思意正如他所畏怯,也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将目光移了过来。
对方先是抬头,要稍晚半秒才真正将视线倾斜着落向钟情。
那双眼睛须臾闪过无数的情绪,最后停留在某种丰茂而细腻的温柔里,轻轻瞥一眼钟情手中的花束,笑着问到:“是送给我的吗?”
“啊?”
“啊!”
或许钟情真的回到了十七岁。
他小心翼翼地将花递出去,在指尖相触的短暂瞬息里骤然变得不知所措。
他慌乱到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对白,思索半晌,就像初见那天一样,磕磕巴巴地挤出了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两个字。
“学、学长。”
“好笨啊,钟情。”
秦思意接了花,斯斯文文地笑话他。
见钟情仍旧茫然无措杵在原地,对方干脆腾出一只手主动向他伸了过去,耐心地提醒到:“要说好久不见。”
从十八岁的夏天开始,好久好久都不曾再见。
第133章 复苏
『喜欢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柔软的心情呢?』
迈阿密的春天会下突如其来的阵雨。
与L市不同,它并不产生延续的漫长阴翳,而是在雨停之后迅速地放晴,留下骀荡的风,以及潮湿空气里干净的青草味。
秦思意趴在房间的窗前,暂且忽略了一旁尚未修改完的谱子,惬意地半阖着眼,享受起了从海岸线一直拂到身边的风。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声音,那些压在桌上的纸张便‘沙沙’地发出隐约的轻响。
一只姜黄色的小猫跳上床,用它蓬松的脸颊蹭了蹭秦思意的脚踝,钟情等它将脑袋抬起来,在上面轻轻敲了一下,温柔地将它抱到了稍远些的靠枕上。
秦思意就要毕业了,不过他对未来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划。
闲暇的晚上他会去萨沙买下的沙滩上弹琴,当是用这样的方式去抵偿对方为自己支付的学费。
钟情曾经提起过要替他还清,秦思意拒绝了,说他不希望自己的第一次恋爱依旧是被外物束缚的。
春风好轻好轻,在屋檐下的草地上落下婆娑的缓慢摇晃的树影。
秦思意渐渐困了,懒怠地睡过去,小动物一样挨着钟情。
一如很久以前留存于斯特兰德的夜晚,将一只手护在胸前,另一只手则稍稍地向前伸出去,仿佛期待着会有什么人将他握住。
“学长?”钟情压低了嗓音,朝着对方的脸颊凑过去,敛眸在秦思意的耳尖上亲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在对方身边躺下,玩五指游戏一样将手指张开,一点点地靠近,与秦思意的指缝交错,不疾不徐地扣紧了。
多数人的恋爱从最基础的接触进行到欲望的交融。
钟情和秦思意的恋爱被前者错误地弄反了,留下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永永远远地在心底横亘着。
钟情起初战战兢兢地对待这段关系。
秦思意变成一种最原始,最易碎的玻璃,折射出美丽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让钟情担心自己的笨拙会将对方又一次碰伤。
受到的教育让钟情在一切的商务场合表现得游刃有余,可是爱与保护对他来说实在是没有学习过的课题,秦思意在那里,钟情便觉得心跳如擂,进退失据。
——喜欢为什么会是一种这样柔软的心情呢?
他去吻秦思意的眉心,绵延停留在对方细薄的眼帘。
秦思意的睫毛好轻地颤了一下,扫过钟情的皮肤,要比风更柔和许多。
晚上还要去海边,对方没有定闹钟,钟情便清醒着,看窗外投落的光,渐渐将墙上的影子照得倾斜。
天空会在迈阿密的黄昏染上层叠的浓郁色彩,由蓝紫渐变,在没有多少高耸建筑的区域里压上轻飘飘被涂抹得美丽的云。
“学长,学长。”
钟情叫秦思意起床。
后者悠悠从安定的黑暗中醒来,想要抬手,却发现钟情正与自己交握着。
“你好幼稚啊。”
秦思意轻声地调笑,指尖倒心口不一地在对方手背上扣得更紧。
他凑近了,在钟情脸上亲了一下,很快笑盈盈地避开,狡黠地看后者怔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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