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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感觉到，在自己下车的瞬间，周围人的视线立刻投了过来，令他顷刻间又变成了过街老鼠，想要藏起来又无处可藏。
这种感觉跟之前每次出门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这次他身边多了个赵宿。
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对方立刻面对他站着，挡住了周围投过来的大部分视线，令姜允身处他的安全庇护中。
“姜允，你要学会适应，这没什么好怕的，他们的眼神也没有恶意。”赵宿将姜允抱上轮椅，盯着他的双眼，认真说道。
而后又调节气氛般地开了句玩笑：“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们看的是你，而不是我？难道你比我好看？”
姜允却没觉得好笑，目光黯淡，喃喃道：“你不懂。”
他一直以来都很乐观，无论遇见多糟糕的事，都会往好的方面想。如果他只是腿伤了或腿断了，他还有手、还有脑袋，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他不是，他得的病永远不可能治愈，他从一开始就被告知没有半点希望，只能看着自己身体一步步垮下去，直至死亡。
如果结局注定要到来，那让它提前一点又有何妨？这样大家都能体面一些。
赵宿摇头，不赞同姜允说的话，却也没有过多解释。
“我们去逛街吧。”赵宿道。
姜允没有拒绝的权力，已经被赵宿不由分说直接推走了。
他们从大门进入商场，眼前锃亮的地板和精致昂贵的商品晃花了姜允的眼。
他从没来过这么高档的地方，更别说在这儿消费，方才路过店铺时，他随便瞟了眼价格，发现里面一只餐盘已经是他爸妈一个月的工资了。
“你要买什么？”姜允问。
只是身处这样的地方，他已经开始不安了。
赵宿没说话，只推着姜允往前走。
等进了店铺，看着赵宿拿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时，姜允才意识到他是要给自己买东西。
这么昂贵的东西，自己哪里买得起，再说他今晚就要死了，根本没必要白花这些钱。
姜允连忙拒绝：“我有衣服，不用买，你给自己买就好了。”
赵宿却很坚持：“可我想给你买，今天是我生日，你就不能满足下寿星的愿望吗？”
姜允小声嘟囔：“这算什么愿望？”哪有人生日愿望是为别人花钱的？
“我的愿望我说了算。”赵宿一副耍赖的样子：“你就说愿不愿意实现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吧？”
他一脸期待和恳求地看着姜允，仿佛姜允不答应他，自己就要立刻在地上撒泼打滚。
姜允被弄得一脸无措，只能点头答应。
明明这事他是受益者，怎么弄得像是做了很大牺牲一样。
他们进的店铺很高档，赵宿是这儿的VIP会员，营业员一眼认出他，服务态度极好，听说赵宿是为姜允买衣服，早早便挑了几款适合他的，让他一一试穿。
试穿衣服对姜允来说并非易事，好在赵宿十分乐意效劳，跟姜允配合默契，没有半点不耐烦。
营业员挑的衣服很合身，款式也适合姜允。
他试过三套都很不错，本以为挑一件买就可以了，哪知赵宿直接都买了下来。
姜允想说什么，看见一旁笑意吟吟的营业员，又没能说出口。
他身上此时还穿着刚买的衣服，一件料子极好的宽松T恤，上边是手工刺绣的图案，十分精致，一看便价格不菲。搭配一条深色牛仔裤，裤子版型很好，衬得两条腿又细又直，十分养眼。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上这身衣服，眼前人跟之前穿着几十块钱地摊货的姜允气质截然不同。
乍一看像是换了个人。
营业员眼中也露出惊艳之色，没想到姜允还是个这么俊俏的小帅哥。
虽然比不上赵宿，却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赵宿对眼前这副装扮的姜允也十分满意，笑道：“走吧，下一站。”
姜允看着他脸上笑容，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他们一起出现在商场某家发型设计店门口。
店长看见赵宿，立刻热情过来迎接。
姜允察觉不对想要逃跑，还没开溜，已经被赵宿推着轮椅坐到了镜子前。
他一脸的面无表情，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的烤乳猪，只能任由摆布。
发型设计师是赵宿提前约好的，先问了姜允的意见，确定他没什么主意，立刻跟赵宿探讨起来。
二人聊得认真，说着什么样的发型更适合姜允，一些专业名词姜允完全听不懂，只能听之任之，心想剪残了大不了戴帽子，也没太大影响。
当然按他的计划来看，应该是没有戴帽子的机会了。
折腾近一个小时，姜允的新发型被设计好，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剪得竟还很不错。
他之前头发很长，刘海几乎盖住了半边眼睛，显得整个人很没精神。如今额前头发被剪短打薄，整体也仔细修过，整个人气质跟着提升，少了几分阴郁颓废，多了些阳光明朗。
赵宿站在他身后，双手扶在轮椅两侧，看着镜中人，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镜中人换了发型，穿上名牌衣服，从贫民窟落魄青年一晃变成了矜贵帅气的小王子。
姜允感觉陌生又熟悉，却不能否认，比起之前的颓靡，他更喜欢现在的样子，哪怕内里腐烂没救，至少外表仍然生机勃勃。
“谢谢。”他由衷道。
赵宿唇角扬起：“不客气。”
第95章
接着他们一起去吃了午餐, 吃的是中餐，店面装修高档奢华，处处透着上层社会的贵气。
姜允拿到菜谱, 被上边的价格惊得咋舌，于是只点了几样便宜的，没敢点太贵的。
等饭菜上桌, 他发现除了自己点的，还多了好几样菜, 竟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姜允盯着菜肴, 又抬头看赵宿, 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爱吃什么, 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赵宿似是猜到姜允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姜允点头。
赵宿将手机递给姜允, 打开的界面正好是姜允朋友圈背景图，上面餐桌上摆满了美食，能看出来是自己在家做的。
“你专门将它设为背景图, 我猜，这些应该都是你爱吃的菜吧？”
姜允愣了下，没想到赵宿这么关注自己，连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他心头涌上暖意，被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密密笼罩。
心想自己要是早点认识赵宿就好了, 也许他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惜, 现在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吃完饭, 赵宿又带着姜允看电影。
在此之前，姜允已经很久没看过电影了, 连上一次什么时候走进电影院的都忘了。
影院里人不多，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能看出这部电影卖座率并不高。
姜允被赵宿抱到位置上，盯着前方亮起的巨大幕布，连接下来要看的电影是什么都不知道。
票是赵宿买的，也没给他看过，当然他也不好奇。
对他来说重要的是看电影这件事，而非看的是什么电影。
直到电影内容一点点呈现出来，他才发现这是一部有关渐冻症的电影。
电影的主人公性格温柔和善、乐于助人，从不抱怨什么，他从小不被父母重视，朋友也只在需要的时候找他，女朋友更一味享受着他的付出。
日子就这么过着也算平稳，偏偏他被诊断出渐冻症，医生告诉他，这个病目前没有治愈的可能，等待他的只有全身瘫痪和死亡。
也是这时，原本忽视他的父母突然醒悟过来，后悔没多陪伴孩子，身边朋友也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关心太少了，想要试图弥补。女朋友也在即将失去时意识到他的好，想要努力留住他。
一切都在向着他曾经渴望的方向发展，偏偏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些来的都太晚了。
电影最后一幕定格在男主家，他的父母、女友、朋友都在，大家围坐在桌前热热闹闹吃着饭，温馨美好的画面下，却藏着无尽伤感悲切。
因为大家都知道，渐冻症是没法治愈的，无论眼下的一切有多美好，最终迎接男主的都只有死亡。
电影结束，观众纷纷起身离开影厅，都被感动得没忍住落泪。
最终影厅只剩姜允跟赵宿。
“你之前说‘我不懂’，其实你错了，我什么都懂，我知道你的情况，知道你在想什么。”赵宿忽然低沉开口。
姜允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也许因为男主悲惨的遭遇，也许因为察觉到赵宿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还一直试图隐瞒自己的病情，不被对方发现。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这两天。当初第一次见你，我就察觉你情况不对，正好有个叔叔是医生，我就将你的情况告诉了他，他给我列了好几种可能，但我那天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在你手机上看到点东西，因此猜到你应该是渐冻症，要不是这种无法治愈的绝症，你应该也不会一脸不想活的模样。本来也只是猜测，但这部电影给了我答案。”
姜允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所以你做这些，是因为同情我吗？”
“当然不是。”赵宿不假思索道。
说完停顿了会，像是在思考或是斟酌言辞，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你相信缘分吗？从在画展见你第一面起，我就忘不了你，满脑子都是你，更忍不住想对你好，我总觉得你很熟悉，自己也理所当然必须做这些，看到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我知道这话很扯，毕竟我们才见第二次面，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撒谎……”
“不用发誓，我信。”姜允忽然开口。
赵宿愣了下：“你信？”
姜允点头，因为他跟赵宿的感觉是一样的。从见第一面起，他就觉得对方很熟悉，好像两人之间理应亲密无间，而不是形同陌路。
赵宿松了口气：“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哪怕时间不多了，在还能动的时候，我们也该努力去体会、感受，而不是逃避一样地放弃生命。”
姜允垂眸，手指微微攥紧：“我只是不想到最后全身瘫痪，只能狼狈躺在床上等死，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
赵宿沉默良久，眼眶隐隐泛红，低道：“可我才认识你，还没跟你成为朋友。”
姜允是唯一他见一面就难忘，更竭尽全力想尽对其好的人，他希望对方开心快乐，没法接受也许很快失去对方的事实。
姜允轻道：“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赵宿哭笑了下，却高兴不起来。比起成为朋友，他更希望对方好。
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姜允转移话题道：“我们该走了。还有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得回去了。”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冲动之下做出错误的决定。
赵宿很快收敛起情绪，看着姜允道：“再陪我去最后一个地方，好吗？”
他眸中泛起的红还没褪去，眼神满是期待。
姜允唇动了动，实在没办法拒绝，点头应了声“好。”
下午五点，赵宿开车带着姜允从商场出发。历经两个小时，最终抵达B城最高的路遥山。
七月的路遥山白天游客众多、热闹非凡，到了晚上反而冷清下来，见不到太多的游客。
两人在山脚吃过饭，立刻驱车向山顶而去。
越往上走，能看到的风景越是多，迎面吹来的风也更凉爽。
等到了山顶，入目的景色更是震撼。
姜允坐在轮椅上，被赵宿推到山顶边缘。这里位置是最好的，向下俯瞰时，能将整个B城尽收眼底。
数不尽的霓虹灯组成的光辉照亮整座城市，姜允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B城，一时惊得移不开眼。
“美吗？”赵宿忽然问。
姜允不假思索点头：“嗯，很美！”
赵宿很满意他的反应，嘴角擒笑道：“还有更美的。”
姜允不由好奇：“什么……”
话音未落，便见山脚忽然放起烟花，伴随数声炸响，绚烂夺目的烟花在天空轰然绽放，美得胜过这世间一切景物。
姜允眼底倒映着绚丽的烟花，没察觉自己满眼欢喜，嘴唇更不自觉扬了起来。
无论过往经历了什么，至少当下的他是快乐的，前所未有的快乐。
“喜欢吗？”在漫天绽放的烟花下，赵宿笑看着姜允问。
姜允早已被眼前美景虏获，情不自禁道：“喜欢。”
很喜欢。
烟花连续不断绽放了半个多小时，看起来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姜允抬头看得脖子都酸了，忍不住问道：“烟花什么时候结束啊？”
“早着呢，我们可以慢慢看。”
姜允小声嘟囔：“这也太浪费钱了。”
“钱算什么？跟你比起来不值一提。”赵宿目光深深凝视着姜允，“阿允，你看这漫天烟花，像不像蛋糕上点亮的生日蜡烛？”
老实说，姜允觉得不像，但见赵宿一脸期待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
点完头没多久他就后悔了，因为下一秒，赵宿便趁机开口道：“那我能借这个机会，向你许个愿吗？”
“什、什么愿？”
赵宿眼神虔诚且认真：“我想许愿，你在这陪我一起看日出。这里日出的景象非常美，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姜允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按他之前的计划，自己今晚是要死的，如果在这儿陪赵宿看日出，还怎么实施计划。
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先被赵宿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要拒绝我，但今天是我生日，我都做了这么多哄你开心的事，你能也哄哄我吗？我还没看过日出呢，要是你愿意和我一起，我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赵宿说话的同时，心里也很焦躁不安，甚至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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