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睡着后,顾池一个人在医院的长廊里坐了好久好久,脑子里都是刚才母亲的神情,和自己和母亲的谈话。
其实刚才他已经隐隐确信母亲可能明白了些什么,但她实在是表现的太平淡了,平淡的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让顾池心里到底有些没底。
顾池仍然有些慌,也有点乱。
他看着医院洁白空洞的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愣才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他从来是不习惯把一切交给时间的,可是到了现在,却不得不信任命运。
这天晚上顾池和江溺一直没有联系,虽然顾池的话说的很重,也是他让江溺走的,但这一夜顾池没有睡着。
他的生物钟其实是十分准的,但今晚他却罕见的失眠了。他在陪护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直到早上六点住院部开门了他才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他心情因为林缘和江溺的事情郁闷起来,心口堵着一团似的不舒服。一晚没睡的后劲很大,顾池的脸色也格外的差,郁郁的洗了把脸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出了病房,在医院后花园里转了转到了早餐时间了才准备出去买早餐。
他是从后门花园那里出去的,买完早餐就正好围着医院转了半圈到了前门。
早晨的南阳很冷,温度低的堪比初冬落雪。顾池穿的少,但好在身体素质不算很差,就是脸被冻得有些僵。
他一开始是埋着头走路的,将脸埋在衣领下,上台阶的时候才抬起头,一偏头余光就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池本来视线还不算很清晰,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转过身的时候顾池才倏地清醒,大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
“江溺!”
顾池本来脑袋就不是很清醒,被早晨的将近零下的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但是却是被气成这样的。
江溺的脸色比顾池还难看,连唇色都白了,黑发凌乱不堪,衣服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一套,顾池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脸,和冰块似的冷,也凉到了顾池心里!
“你大早上在这里做什么?”
顾池压抑着满腔的怒气和愧疚在明知故问。
江溺紧抿着唇,顾池偏过头,又妄想用沉默来蒙混过关。
顾池知道江溺是个不怕冷的人,这么冷的天才穿两件衣服也没发抖,只是整个人靠近的时候都像是冒着寒气。
“说话!”顾池脑袋都是空的,被江溺气的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江溺这才转过头来,和顾池对视一眼又心虚的躲开,声音哑的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我……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他又在转移话题。
顾池咬牙切齿道:“你先告诉我,你这个时间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你应该是在家里准备去上学了吧?”
江溺眼睫微颤。
“昨天又没有听我的话是不是?”顾池的声音很冷。
“我回去了。”江溺立马道:“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了。”
“我不觉得你能起的这么早。”
“我……”江溺下意识的想撒谎不想再让顾池担心,但想到自己答应过顾池不准再骗他,默了会儿还是老实回答说:“我睡不着,就过来了。”
顾池的心一抽,声音也软了下来:“昨天没睡觉?”
“嗯。”
“几点来的?什么时候?”
“晚上,半夜,凌晨两三点。”
“一晚上站在这里?”
江溺说:“我猜你早上会来给阿姨买早餐的。”
所以才等在门口,打算等顾池早上出去买完早餐回来了再假装才过来,只是没想到顾池会起的那么早,而且买早餐还是走的后门。
“为什么不睡觉。”
“睡觉了,又惊醒了,后来睡不着觉,觉得害怕才来找你。”
“害怕什么?”
江溺犹豫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他,哑声说:“怕你不要我了,怕你突然说让我以后都不要来找你。”
顾池用一种不能理解不可思议的表情和眼神看着他。
江溺的瞳孔很幽深,像是灌满了水的深潭,但Hela是此刻深潭周围却出现了红色血丝,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分外的阴郁低沉。
顾池甚至有种自己的血染上了他的眼的错觉。
“进去吧。”顾池终于别开了眼,正要转身进去,又侧过头来问他:“吃饭了吗?”
“…没有。”
“你先进去,我去给你买早餐。”顾池将手中的早餐递给他:“放到床头柜上的保温桶里。”
江溺跟上他,说:“我和你一起……”
“不用。”顾池说:“快上去,不然馄饨就冷了。”
江溺看着顾池的不好看的脸色还是妥协了:“好。”
其实江溺这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是因为他回去以后就做了一个梦,不过不算是噩梦,甚至还是个非常甜蜜的梦。
梦里的自己和顾池好像已经在一起了,甚至已经在一起很久了的样子。但生活久了难免就会产生平常的争吵。某天两个人因为江溺占有欲太重的事情吵了起来,最后顾池摔门而出,江溺意识到错误之后飞去顾池工作的地点哄人。
顾池比他想象的要好哄,他只要装作可怜无辜的样子示一下弱,顾池就立马软了眉眼,揪着他的耳朵说“不准再有下次”。
所以江溺这天早上才故技重施,刚才在顾池面前的时候也一直极力表现出一副异常可怜单薄的样子,问话也乖乖回答。顾池果然一下就心软了,哪怕正在气头上也记得他没有吃早餐,看似是让他进去给林缘送早餐,实则是希望他先去病房暖暖身体。
那些梦的碎片纠缠了江溺一夜。
从自己和顾池渐渐相熟后开始,江溺就开始做那种明明没有发生过却好像就在眼前的梦。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的病情恶化了,去找了自己的心理医生,但是心理医生也说不清楚他这种情况。
因为没有哪个梦是能具体到连他和顾池当时是什么表情为什么这么做,甚至画面还如此清晰的。每次醒来的时候他连地点和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连续去看心理医生超过三周后,心理医生听闻了江溺描述的状况,却突然问他:“你之前失忆过吗?”
江溺一愣,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他从自己记事起到现在每一年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哪一块是缺失的,绝不可能出现失忆的状况。
心理医生沉默半晌,说:“那这就很奇怪了,建议你还是去做个脑部ct检查检查,排除失忆的可能。”
江溺第二天就去做了脑部ct,结果显示他的脑子好得很,没出任何毛病。
那问题是出在了哪里?
于是就在这时候江溺突然记起了自己之前一直遗忘的一件事。
顾池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记得他家的门锁密码。
那会儿江溺其实很讶异,但也没有多想,不管顾池是怎么知道的他都没放在心上,甚至由于密码是自己和他的生日组合,自己还暗暗开心过顾池居然记得自己的生日。
然而现在一想,这件事显然非常不对劲。
再联想到自己自认识顾池开始发生的那些事情,江溺就更觉得不对劲了。
而那一切不对劲似乎都是发生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认识的那一天。
原本和他毫无交集的顾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顾外人的惧怕批评纠正他,也不惧外人的眼神靠近撩拨他。
他和顾池认识那么久,他知道顾池绝对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而且他和顾池的教室明明是两栋楼,顾池不管是去科技楼还是哪个老师和领导的办公室都不会经过这里。
据他所知,顾池作为学生会会长的唯一任务就是检查早自习着装,抓纪律这种责任也不过是虚职,因为一般当干部的学生都没嫌到为了学校形式主义般的学生会而真的插手别的班的纪律引来嫉恨。
那为什么那一天顾池会出现在那里,还正好是他们教师门口?
他想到这里,在靠近林缘病房的时候突然在冰冷的长廊里停下了脚步。
江溺僵直的站立片刻,背靠着长廊思索许久,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一片记忆。
那是一副让他的心骤然痛起来的画面———十七岁的顾池用无比厌恶的眼神淡漠的看向他,就如同看着什么无关紧要甚至说得上嫌恶的陌生人。
而他如此恶劣的禁锢住他,说:“小池,我永远,最喜欢你了。”
江溺的脑袋轰然一响。
因为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顾池给江溺买完早餐上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江溺站在病房门口,背靠长廊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走近了他,沉眉疑惑道:“站在这里干什么?”
江溺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他,漆黑的眼眸里好像有什么在翕动闪烁。
“怎么了?”顾池现在思绪也乱如麻, 所以这会儿并没有多想, 只是伸手贴了贴他的脸, 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么凉?”
按理说医院里的暖气很足,江溺应该身上暖和点了才对。
江溺伸手将掌心贴上顾池的手背, 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吹过一夜寒风的脸色是苍白的, 连带着身形看着好像也单薄了不少。顾池有些心疼,想到自己昨天对江溺的态度,心里莫名生起一股愧疚感, 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这会儿还很早, 悠长的走廊里爷并没有什么人,头顶的白炽灯光将对望的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怎么了?”顾池见他一直不说话,偏头去看他他。
没想到他才凑近一点, 江溺的眼神瞬间就幽深起来, 顾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江溺就倏地扯了一下顾池被他拢住的手,然后低头亲了上来。
顾池是一下懵了所以才没有在江溺的手环上他的腰前回过神来。
而等他神智清醒一点了, 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被江溺抓在了怀里, 半点逃脱的余地都没有了。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深重却并不凶狠, 是猝不及防的。但慢慢的, 顾池却从中久违的感受到了一种缱绻和缠绵。
也许是知道现在是在医院, 他们和林缘也只有一墙之隔, 还随时可能被路过的人看到,所以江溺很快就放开了他,只是仍然维持着这个姿势,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着微喘着粗气的顾池,忍不住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灼热的吻。
“……对不起。”江溺突然低声在他耳边说。
顾池愣了下,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了江溺的肩头,缓了会儿才哑声说:“没有怪你,我只是害怕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江溺没说话,只是沉默的将他拢在自己怀里。
因为他不能和顾池说那他为他少做一点,少付出一点,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到。
他想,就算自己将要死了,恐怕也要在死之前榨干自己的最后一点价值在顾池身上。
林缘醒来后的情况也并不好,但是顾池也不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第三次大联考要开始了,周鸿那边在催,林缘这边也开始赶他,都怕他耽误了学习。
顾池心里纠结,只是他没纠结多久,在他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就来了一个护工,说是张先生聘请她过来照顾林缘的。
他心里清楚张先生就算是再好心但人家日理万机的也不可能想的这么周全。这一次顾池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因为他也很明白如果他想安心上学的话,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而随着第三次大联考的到来,顾池的成人礼也快到了,顾池倒是没怎么在意自己的生日,一门心思都在母亲的病上,这一个月顾池都是提心吊胆的。
因为他记得母亲就是在这一个月去世的。
在前世母亲的去世的日期快到的那天,顾池请了假守在了医院,母亲劝了几句见劝不动他也不赶他了。
然而他在医院待了一天,令他意外的是母亲的精神居然格外的好,居然还能精神奕奕的和护工阿姨还有他聊天。
可顾池现在仍然放不下心,心口像是被一团软棉花堵住,如鲠在喉的痛苦让他面对母亲时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失控。
趁着江溺陪母亲说话的功夫,顾池悄悄将护工阿姨喊了出去。护工阿姨说最近林缘的状态都挺好的,有在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就是和以前一样嗜睡,不过清醒的时候还能趁着天气好去外面走一走。
顾池向她道了谢,又去了母亲的主治医师办公室。
南阳市中心的主治医师都是非常厉害且有经验的医生。林缘的主治医师也就是之前一直为她治疗的那一位,当初林缘的第一次手术也是他操的刀,所以顾池非常相信他。
主治医师说林缘的病情恶化的太快,他也束手无策。好在这段时间林缘却一改之前悲观的常态,积极配合治疗,心态也好了很多,所以才看起来好了些。他让顾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不管再怎么治疗,林缘的寿命不过半年这件事他必须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顾池从办公室里出来,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直到缓够了才抹了把眼睛整理了一下心情回了病房。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病房门口,将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却意外在门外听到江溺和林缘正在说话。
江溺是个不怎么会拾起话题的人,所以根本没怎么做声,一直都是林缘问他问题,江溺则很有耐心的回复着她,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甚至还能从语气中听出他的拘谨。
“你和小池认识多久了呀?”
“有……快两三个月了。”
“你和小池相处的怎么样?”
“很好。”
林缘忍俊不禁道:“那你觉得小池是个怎样的人啊?”
江溺沉默两秒,说:“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林缘轻笑道:“小溺,每个人都有缺点的,小池也不意外。其实他呀脾气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小的时候就可喜欢撒娇耍赖了,而且自己认定的事情呢就一定要去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性格又倔又犟,他爸爸在世的时候都说他这种性格呀长大了容易吃亏的,你也不要将他想的太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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