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客厅后,整个房间的布局变得更加明朗起来。
他看见了那个狭小的、和608宿舍差不多的淋浴间,还有卧室里那张床,单间里配了张书桌。
云词的视线在那张书桌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因为那张桌子上摆了一个他曾经见过的储物盒,款式很花哨,曾经虞寻郑重其事地拿它装过药盒。
很奇怪。
明明一年多没联系过了。
但是和对方有关的所有东西,却都还原封不动。
云词进门后几分钟,虞寻手机一直在响。
他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电话,没有备注名,每响一次,虞寻就摁掉一次。
过了会儿,铃声才停住。
刚才在门口打架也打过了,关上门后,两人单独处在隐秘的空间里,云词才一字一句地问:“什么叫,会被搅得天翻地覆的生活。”
他以为只是严跃反对。
但刚才那句话显然不是在说严跃。
“……”
这回虞寻沉默的时间比之前还要久。
就在这时候,刚才停下的铃声又刺耳地响起来,一个接一个,不给人任何空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聒噪的铃声。
虞寻捏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
半晌,他垂下眼。
这次他没有摁掉那通电话,而是点了接听。近乎自虐般地,把自己生活中最不堪入目的一部分彻底?撕开给云词看。
杨威的声音从电话里钻出来,像块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烂泥,缠上身之后永远不得安宁:“——你他妈敢去法院告我。”
“你有种,你现在有本事了。”
“当初虞莹带着你,在我家白吃白喝,我那时候就该把你扫地出门,我当初就该弄死你。”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我能去那个严什么的学校闹,现在也能让你在你们学校混不下去。”
“……”
再后面就是无休止的脏话,各种辱骂和污言秽语。
随后,虞寻挂了电话。
云词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那句“严什么的学校”。
严跃吗。他想。
那学校,指的就是西高。
……
他现在才知道虞寻当初放手的时候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云词花了一点时间去消化。他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其实被严跃保护得很好,严跃对他的绝对正确的教育里也包含了交友,从初中开始,他就离学校里那帮混子很远。
初高中都有校外人士在学校附近徘徊,严跃几次告诫过他,离那种人远一点。
他算是第一次直面这种人。
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当初在黑网吧里,网吧老板无意透露过的话重新在他耳边回响。
——“他家里的事解决没有,就当初那个整天找他的。”
——“不至于到大学还无家可归睡网吧吧。”
——“那时候他整天睡网吧,还有个男人在附近转悠,骂骂咧咧地要找他。”
“……”
云词哑着声问:“闹?”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虞寻艰涩地吐出两个字:“举报。”
“他去西高,写了举报信,要举报严老师。”
虞寻目光很深地落在云词身上,已经太久没见,他想控制住自己,但又移不开眼:“你不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云词从小到大,听过太多的“不该”。
你不该浪费时间看闲书。
不该玩游戏。
不该把课余时间花在别的地方。
等到再长大点,变成了不该计较,为人处世得成熟稳重。
……
他垂在身侧的手变得很僵,但表面上很平静地问:“那我应该怎么样?”
虞寻想说“找一个更合适的人,过安稳的生活”,话还没说完,云词抬眼看他,说话语调变得很轻:“我过得很不好。”
他像是一个局外人,在点评自己,重复道:“你不在的这一年多,我过得很不好。”
虞寻所有的话,都淹没在这两句“不好”里,所有的“应该”都说不出口了。
云词感觉自己被一张网束缚着。
这张网从云潇离开后就被罩在他身上,并且很长时间他也在自己不断主动去收紧这张网,好像不这样做,他就对不起云潇为他付出的生命一样。
高中三年,和虞寻针锋相对的那三年,是这张网松动的开端。
他拼尽全力,试图从这张密不透风的网里钻出来:“你们总在替我做决定,可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云词无声撕扯着自己,说:“好与不好,也该是我说了算。”
虞寻就站在他面前,相比他们分开时,他身上某些熟悉的锋芒感褪去了,身体骨骼似乎变得更硬,也变得更沉默,向来上扬的眼里沾着些晦暗。
云词看了一会儿,然后像刚才挥拳过去一样,猝不及防地靠近他。
只是这次落在他唇角的,是一个吻。
……
云词不顾一切地,莽撞又汹涌地靠近,用吻擦拭掉了虞寻嘴角残存的血迹。
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云词就这么贴着他,咬牙说:“我说过,你是最好的那个。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最后说:“你上次说得对,我的确有东西掉了,至今也没捡起来。”
“我男朋友掉了。”
“掉了一年又一百四十天,能帮我捡回来吗。”
第八十五章
这个接吻的姿势维持了几秒, 虞寻听见自己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声。
他有很长时间没说话。
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弹。
全世界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所有声音离他远去, 只剩下云词那句“能帮我捡起来吗”。
安静过后, 整个世界像是引发了一场无声的巨大的爆炸, 接着铺天盖地的花火瞬间席卷了一切。
面前这个人。
他暗恋过,在一起过, 不得已推开过。
虞寻的手一点点收紧,但这回怎么也做不出再把他推开的动作了。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应该是没有,只是眼眶太过炙热。
片刻, 他抬手, 手掌按在云词颈后, 狠狠加深了这个吻。汹涌的, 近乎病态地掠夺云词的所有气息。
停下时,他红着眼说:“没丢过。”
“一直都在。”
-
云词晚上没回去。
他在寝室群里,给罗四方他们发了个消息。
罗四方:[不回来了?那你住哪儿?你不会也要搬出去吧, 我这个寝室长现在当得真的很寂寞,像个光杆司令。]
王壮:[附议,寝室是越来越冷清……]
[……]
大二分寝那会儿, 608寝室人员没有任何变动,但是很多东西也随着时间改变。
刘声已经不在寝室住了, 他去一个乐团跑演出,东西一点点也往外搬走了。
彭意远大二也搬了出去, 拿着生活费, 租了一套豪华居室, 还带电竞房的那种, 搬过去那周, 喊他们过去暖房庆祝,云词借口自己在自习室抽不开身,没去。
当年那个热闹的608寝室,从虞寻搬走开始,一点点变冷。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然而今天意外发生的一切却像是一场奇迹,让他发现曾经以为的物是人非,又好像都没有变过。
边上,虞寻在衣柜里帮他找换洗衣服,动作无比自然,好像两个人一直在校外同居似的。
虞寻找了一件出来,拎着问他:“穿这件?”
他拿的是一件白色T恤。
云词看了眼,说:“随便,尺码差不了多少。”
虞寻这才说出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那句,他声音很低:“差了。你瘦了很多。”
“很多吗。”
“嗯。”
云词自己是没觉得他瘦了多少。
可能比之前瘦了五六斤吧。
记忆里严跃也欲言又止地提过,让他多吃点饭,他没在意。
“吃得很少吗,”虞寻以前没有立场说这话,一旦开始说,却发现有太多太多话憋不住想说了,“胃口不好?还是太忙了。”
云词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今天吃过没有,想吃什么,冰箱里有菜。我做两个菜,你先去洗澡。”
虞寻说到最后,习惯性地延续往常的口吻,有点欠地来了一句:“……不然你这样,腹肌什么时候能超越我。”
“……”
云词捏了下指节,“哦”了一声。
“见面不到一小时,”他说,“就嘲讽是吧。”
虞寻把衣服递给他,说:“不算,算激将法。”
但云词不是以前那个一激就上头的那个小词了,离高中毕业的时光过去很久,一年多的空白时光让两人不知不觉间变成熟了许多。
今天在外奔波一天,盛夏,天气太热,挤车挤出一身汗。云词接过衣服,去浴室冲了一下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头发都还没擦干,看见厨房玻璃门半拉着,油烟味和饭菜的香味从门缝里窜出来。
虞寻真在给他做饭。他个子很高,几乎快顶到油烟机。
云词看着他的背影想,如果当初没有分开,按照当初的约定,他们在校外租房的生活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厨房里,虞寻盖上锅盖,等最后一道菜收汁。
他指间夹着半截烟,低头抽了一口,正要趁着云词不在,把剩下半截扔进垃圾桶,就在扔之前,他抬眼,对上了云词的视线:“……”
那半截烟夹在指间,顿住了。
云词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他手里那截烟抽走:“觉得很帅?”
虞寻想缓和气氛,接着他的话,脑子一抽承认了:“我抽烟的样子,是挺帅的。”
“……”
这人什么话都敢接。
云词差点气笑了,又问:“多久了。”
虞寻感觉像个被审的犯人,收起刚才抽烟时漫不经心的态度说:“一年多。”
意料之中的答案。
云词没再多问,只说:“戒了。”
“……”
虞寻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腹,上面还残存着淡淡烟草味,他试图商量:“一天一根?”
“这样吧,”云词像当初那样,有点冷嘲热讽地说,“你干脆一天换一个男朋友。”
“……”
虞寻说:“我戒。”
他重复了一遍,“一根都不抽了。”
云词伸手,冷淡道:“烟,打火机。”
虞寻从口袋里一样一样翻出来,交到他手里。
云词也没地方放,随手往自己裤兜里塞,烟盒被压得很扁,他收完之后,那股涌上来的生气的情绪被压下去,只剩下心疼。
他每天都这么抽烟么。
这一年多,抽了多少根。
……
说他吃饭吃得少,他自己呢,有在意过自己的身体吗。
然而太多的话到了嘴边,反而说不出了。
云词最后靠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冷声说:“奖励。”
虞寻反手关了灶台上的火。
在云词离开之前,又欺身上去,追着他再要了一个吻:“不该奖励我两次么。”
这人散漫又带着点欠的特质,又回来了一点,光一点点回到少年眼眸:“毕竟我上交了两样,一样一个。”
“……”
云词没说话,两个人距离很近。
对视几秒后,从这两个吻开始,一切都开始失控了。
所有情绪在此刻被悉数发泄出来,虞寻吻得很凶,不顾一切地去和云词纠缠。云词的腰撞在大理石台面边缘,顾不上被撞得发疼,仰头回吻。
理智逐渐丧失,虞寻的手控制不住地往下移。
在彻底失控的前一刻,理智才回笼一点。
虞寻的手顿住了,低声说:“没套。”
云词:“……”
“我一个人住,”虞寻喘着气说,“家里没有。”
“……”
最后的结果还是虞寻去冲了个冷水澡,云词耳尖红透了,坐在客厅里逗鱼吃吃。
他揉着鱼吃吃的脑袋,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刚才他和虞寻的位置,怎么就默认他在下面了。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把他捡回来了。
一年多后的今天,他们又在一起了。
虞寻冲完澡,穿上衣服之后,顺手看了眼手机。
发现未读消息很多,都是流子发的。
流子良心过不去,加上云词问完他地址之后就没声了,于是来自首:[兄弟,我好像坏事了。]
流子:[我靠我不知道李言会把截图给姓云的看,他个傻逼,不知道我在羞辱他吗,他但凡有点自尊心都该默默地把我带给他的羞辱给咽下去。]
流子:[我本来是要改名的,但是这破游戏改名卡居然要五十块钱一张,五十块,够我点两次外卖了。]
流子不知道这两个人分手后的情况,但按照这一年多避而不见绝口不提的样子,十有八九关系不是太好:[那小子来找你了吗,要是来找事,需要人手你第一时间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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