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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斯眯起眼睛。
刚才那一击需要积蓄一定的力量才能打得出来，虽然看起来确实造成了伤害，但神不疾不徐的口吻、并未发动任何攻击的姿态都让他无比警惕。
神会安排什么后手……
“我没有安排后手。”
神的声音响起，相当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对付你们还不需要。”
阿诺斯再次眯起眼睛，握紧手中的长剑，正要行动，忽然眼眸一凝。
他向前冲刺的动作顿住，手中的长剑慢慢平举，指向了身边的洛弥。
洛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旋即快速反应了过来，猛然看向了神。
还没等他开口，神便淡淡地道：“你们应当看过这个世界的历史，就该知道天使与恶魔都是我创造的体系，并且是一体两面——高位恶魔能够支配低位恶魔，天使自然也不例外。”
而立于天使与恶魔巅峰的自然毫无疑问就是眼前的神。
在神的面前，位格的差距就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与力量无关。
只要借用的还是神的力量，那就无法避免这一点。
刹那间，洛弥明白了神的信心从哪里来。
他的心如同坠入了最深的深渊，再也无法回到阳光之下。
阿诺斯手中的长剑剑尖已经指到了洛弥的喉间。
洛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那柄剑却没有再向前一点点。
洛弥一怔，看到了阿诺斯那双异色瞳孔中激烈的挣扎与忍耐——他的胳膊和手腕都在微微颤抖，全身每一处肌肉都紧紧绷着，手背上血管与青筋凸起，如同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被强大的神灵支配着的天使站在那里，虽然没能调转剑尖，却能保持在现在的姿态中，不让自己伤害身边的同伴。
阿诺斯……洛弥的心热了一下，眨了眨眼，让眼眶的热意收回去，不想在敌人面前流露出软弱的神态。
——冷静、冷静……他们应该是有突破之处的。洛弥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快速过了一遍思路，随后猛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他没有被支配！
他拥有的炽天使之力全都被神拿了回去，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人类不会被神支配？人类不是神创造的体系？
洛弥脑内紧紧抓住了这个思绪。
“不错，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人类就已经存在了。”神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你能做什么呢？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人类？”
神会读心……洛弥当做没有听到这句话，冷静地问：“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神的态度甚至算得上和煦：“距离我吃掉你们那个虚构的世界还有一点时间，你说。”
真实梦境的存在也知道……那为什么神不直接绕开真实梦境？洛弥没去考虑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从第一纪的状态来看，虽然你是穿越者，但对这个世界的人类是有共情的，为什么后面开始将人类当成家畜了？”
这是让洛弥最困惑的一点。
人并非不会改变，但神的改变太大了——同样作为穿越者，洛弥一定程度上能理解穿越初期将异世界当成VR游戏的那种抽离感，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这样，在这种抽离感的影响下，道德与底线会被无限拉低，因为潜意识中会产生“只是游戏世界做什么都无所谓”的感受。
洛弥也是在和阿诺斯交心、建立了联系之后，才慢慢有了脚踏实地的实在感。
但神明显在第一纪时，就已经因为神之智的存在而摆脱了那种抽离感。
这种情况下，除非穿越者神本身就极度偏激，否则不可能因为什么少数人的背叛就产生对整个种族的仇恨！
而阿诺斯显然不是这种人……
神等洛弥说完，才不易察觉地轻轻弯了弯唇：“我不记得了。”
洛弥一愣。
“我已经将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剥离了出去。”神漠然地看了依然在对抗支配的阿诺斯一眼，“这些记忆如果不在我分离出的灵魂那里，大概就是被我毁掉了吧。”
当他看着这个曾经自己亲手创造的天使时，自始至终都很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生动的表情。
阿诺斯异色的眼眸同样回看着他。
两张相似的脸上展现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敌意与厌恶。
——阿诺斯就是神。
——确切地说，就是神剥离出的灵魂碎片。
——这也是神之心一直想要隐瞒的东西。
尽管早有预料，洛弥还是感觉自己像被什么重物狠敲了一下胸膛，沉闷得发疼。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激动：“你为什么要分离自己的灵魂？为什么对自己的灵魂这么冷酷？”
第128章 神
神看向洛弥的时候, 表情恢复了之前的漠然：“不记得了。”
洛弥顿时卡了一下。
他想象过搞出万年饲养人类的计划的神可能是多么邪恶与老谋深算，在猜到阿诺斯同样是神的残魂、见过第一纪时的神后又觉得神的本质或许并没有那么反派……但如今和活生生的神相遇之后，洛弥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
不记得了？
明明神在平静地与他对话, 洛弥却陡然产生了一种森冷的寒意，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 虽然能够正常说话，却隐藏不住那种怪异的悚然。
洛弥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做过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那末日呢？”
神淡漠地道：“末日你不是知道了么？我需要吸收整个世界的力量，为此需要作为‘种子’的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繁衍, 当我吸收掉他们时，就能一并吸收掉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神流露出了他第二个人性化的表情——不耐烦。
“这些无聊的问题不必再问了, 你的记忆难道也删掉了吗？”神注视着洛弥，微微蹙起眉头, “你现在该回到我身边了。”
洛弥又是一怔。
他的大脑一直在快速运转, 立刻领悟到了神这句话的意思：神认为他是神之智！
这一瞬间, 洛弥也产生了怀疑。
他对自己莫名加入了阿诺斯们的内讧本就抱着怀疑的态度, 系统的存在又让他一直在考虑神之智……但他对神之智所做的一切确实没有任何既视感，不像是曾经做过但是失忆的情况。
这么说起来难怪神的态度没什么攻击性……
就在洛弥思考自己能不能借神的认知做点什么的时候, 神已经对他伸出了手。
洛弥整个人忽然飞向了神，脆弱的脖颈刚好落入了神的手掌。
神摩挲了一下洛弥的后颈，嘴角牵动了一下：“还是这样好。”
被神捏着后颈, 洛弥感觉自己全身都像泡在了冰水里，恐惧与危险感在他的脑海里疯狂轰鸣，让他如同陷入了蛛网的飞虫，拼命想要挣扎离开身边的怪物。
神微微蹙眉：“你不应该怕我。”
他伸出另一只手, 抚摸向洛弥的额头。
洛弥瞳孔微缩——虽然不知道神想干什么，但他直觉那不是好事！
就在这时, 洛弥眼前一花，发现身边的人变成了阿诺斯。
阿诺斯松开捏着洛弥的手，摸了摸洛弥的头发，异色的瞳孔里满是专注与沉静。
神出现在了刚才阿诺斯的位置。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微微眯了眯眼：“你抢夺了我的权柄。”
阿诺斯抬起眼眸看向了神，平静地道：“真实梦境的存在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迷惑你，还是一个超巨大的交感魔法。”
他的胸口微微亮起了一团银色的光华。
交感魔法是当初神术与魔法兴盛的第四纪时创造的一种魔法，大致思路是模拟一个场景布置第二场景，然后对第二场景施加的影响就能同步在第一场景中。
真实梦境是对整个世界的模拟，是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交感魔法——甚至在现在的情况下，真实梦境中容纳了全部的人类灵魂，比现实更像现实！
毫无疑问，在方舟的真实梦境中，阿诺斯承担的是“神”的权柄与身份。
当神开始吞噬真实梦境时，就和真实梦境产生了联系，与阿诺斯产生了冲突。
一开始神自然是占据上风的，但神吞噬的真实梦境越多，就和真实梦境的联系越紧密，反而越被阿诺斯压制！
这是神之心与两个阿诺斯认真讨论出的、真实梦境拥有的后手。
他们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神的孱弱上。
而现在，在神彻底吞噬掉真实梦境的短短时间内，阿诺斯拥有了和神等同的位格与力量！
这个机会注定是短暂的，因为神只要将自己与真实梦境剥离，就能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阿诺斯不再犹豫，对着神伸出了手。
神的躯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手臂不自然地顿住，慢慢掐向了自己的脖子。
支配！
与此同时，在神的附近，纯白的世界里圣光涌动，凝聚出一柄又一柄奇怪的武器——这些都是方舟内沉睡的人类对于末日的恐惧化为的概念武器！
神凝视着另一个自己，唇角稍微勾了勾。
阿诺斯的身体也像缺少了润滑的齿轮，变得迟缓了起来。
那些武器消失，出现在阿诺斯身边；随后又像被另一种力量隐去，重新出现在神的身边。
纯白的天空与地面开始翻涌，如同一个膨满的气球，随时都会炸裂！
洛弥站在他们身边，做了个深呼吸。
他现在是个毫无力量的人类，对两人的权柄争夺没法产生任何帮助。
但就算没了天使的视野，洛弥也能看得出两人争斗的凶险！
更关键的是，阿诺斯的优势在慢慢缩小。
神毕竟是现实世界的神，阿诺斯仅仅只是真实梦境这个虚假世界的神。
那些怪模怪样的武器更多地出现在了阿诺斯的身边，神的僵硬与迟缓一次比一次减少，而阿诺斯的身体颤抖的幅度增大，眼睛与耳朵中也开始流淌出鲜血。
不能再等了。
洛弥伸出手，从阿诺斯手中拿过了那柄纯白的圣光长剑。
阿诺斯看了他一眼，异色的眸中闪过了担忧，但很快变成了肯定与信任。
洛弥握紧长剑，转向了神。
他是人类，是不被神支配的种族。
在这个概念都被实体化的空间，在阿诺斯的牵制下，渺小的人类也能拥有伤害神的力量！
神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声：“真的吗？”
洛弥可不管他怎么想，瞄准神的心脏就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他耳畔响起了一个相当久违的机械音：
【临时任务：刺杀阿诺斯。】
【任务成功奖励完整的阿诺斯。】
【任务失败抹杀宿主。】
【请宿主立刻执行。】
洛弥呆住了。
这个声音并非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而是回荡在整个空间。
阿诺斯同样听到了这个声音，瞳孔微微凝固。
洛弥震惊地抬头看向了神。
神比起最开始多了不少的鲜活感，微微一笑，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刺入这里，我不一定会死，但你一定会死——”
他向阿诺斯的方向瞥了一眼，“杀了他，你一定能活下来，怎么样？”
阿诺斯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显然已经落入了下风，很难有翻盘的希望。
洛弥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神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再次笑了一声，“再过一会，他会被我杀死，你的任务依旧算失败。你想要的是这个世界的灵魂可以保留下来，我可以不吃掉你们那个方舟里的灵魂——感谢这个虚拟的世界吧，既然是交感魔法，我同样可以直接借用这个虚拟世界来吞噬现实世界。”
——但世界没有了，灵魂又能去哪里？
洛弥轻轻咬了咬唇，看了阿诺斯一眼。
阿诺斯的眼眸在最开始闪过了一次诧异，但很快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放在了与神的权柄争夺上。
显然，他已经找到了现状能翻盘的唯一可能：在神与真实梦境结合愈发紧密的时候，尝试反过来压制神！
洛弥神色变幻了许久，终于闭了闭眼，手中的长剑慢慢放下，走回了阿诺斯的身边。
他再次抬起剑尖，还沾染着神的鲜血的长剑指向了阿诺斯的心脏。
洛弥抬起头，眼眶发红，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针尖，里面的情绪澎湃复杂，如同深夜的海洋。
阿诺斯静静地看着他，异色的瞳孔中纯粹如天空，看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惊讶与痛苦，也没有疑惑与茫然，仿佛将一切都交给了洛弥。
生命也好、命运也好、世界也好，全都送到了洛弥的手中，凭借他的一念而裁决。
神弯了弯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戏剧。
洛弥闭了闭眼睛，咬紧牙关，将长剑狠狠地刺了进去！
“咔嚓！”
骨骼与心脏破裂的声音细微如蚊喃，又轰鸣如雷霆。
阿诺斯仰面倒下。
鲜血从他的胸口汨汨流淌出来，在他的身下描绘出不规则的形状。
即便如此，阿诺斯的目光依然纯粹而平静，只深深地看着洛弥，像是想要把这个场景完全烙印在心里。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生命体征开始消失。
洛弥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双手抓紧了自己的衣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中发出不成音的呜咽，整个人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纯白的空间内，一切的异象与涌动全都消失了，像正在角力的两个人中有一人突然死亡，另一人完全获得了胜利。
遥远的天际，纯白的空间蔓延的速度变得极快，很快就将这个虚拟的世界彻底湮灭，将他们完全包裹在了纯白的空间中。
神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洛弥的身边，轻轻拍了拍洛弥的肩膀，微笑道：“你做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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