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恐惧到了极点反倒开始释然起来,兰登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还好洗衣房的门是掩着的,孩子们看不到他被怪物吃掉的画面。
不知道后面的那三个学生有没有听他的话往前跑。
如果有神明存在的话,请保佑一下他们吧。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兰登开始祈祷。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慢镜头播放,兰登目不斜视地等待着死神的镰刀向自己袭来。
然而,就当第一只怪物即将冲到他面前时,忽然有道光刺破了死亡的阴霾。
有一颗白色“流星”从空中坠落,直直砸在那只怪物身上,就好像神明真的听见了他的心声,张开羽翼庇护了他们。
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怪物,眨眼间便被死死钉进了龟裂的地砖里,发出凄厉的哀鸣。
尘埃落定,那颗“流星”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目睹了一切的兰登讶异地张大嘴,他看清楚了。
小鸽子抖擞了一下凌乱的羽毛,又恢复了之前蓬松柔软的无辜模样,扑腾翅膀就像过去那样,轻巧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从天而降拯救他的,不是无名的神祇,也不是遥远的天使,正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小鸟。
它比神明要亲切,也比天使要可爱,兰登不知第几次被这样美好的存在救赎,无论是生命还是心灵。
而紧随其后的另外两只怪物也因异变突生,受到惊吓往两侧散去,绕开了原本的目标。
“咻咻——”身后涌来了巨大的气流,有两簇炮弹从兰登旁边擦肩而过,在空中拐弯精准地投射到两只怪物的身上。
炮弹击中的刹那,巨大的光网铺天盖地地炸裂开来,蓝色电火花噼里啪啦沿着线路蔓延开来,完美地罩住了怪物。
园长扛在肩上的炮筒还往外滋滋冒着白烟,之前逃跑的三个小孩躲在他身后,扒着园长的衣角。
翅膀被束缚住,剩下两只怪物也失去了平衡,此起彼伏坠落在地上。
看见支援到场了,兰登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他腿一软差点整个人瘫在地上。好在陆满及时用爪子揪住了衣领,让兰登缓缓坐了下来。
刚才动作太大了导致砂石四溅,地板上到处都是尖锐的小石子,就这样倒下去可是会受伤的。
“没事了,巡逻队的人也快到了,现在是安全的。”园长甩了甩手,甩去虎口处残留的震感,朝兰登走过来。
事出紧急,他去取完武器,本想去支援门口,结果使用传呼机企图跟兰登联络时,屏幕却显示通讯中断,他这才急忙赶来。
“孩子们在那。”兰登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光是抬手就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指了指洗衣房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他们应该没有受伤。”
“但王姨……”兰登忽然喉咙哽住了。
王姨就是刚才那个宿管阿姨。她在花园里呆了很久了,兰登还是学生时代的时候,她就是对面楼女生宿舍的宿管。
兰登记得自己刚来那会不适应环境,躲在宿舍楼后的草丛里掉眼泪,她还给过自己一块巧克力,让他别哭了回宿舍睡觉。
巧克力很甜,兰登当时第一次吃,那种味道他一直记到现在。
兰登自幼失去父母,花园里的大家对他而言,就像是家人一样。
刚才心里一直被恐慌和紧张给压着,现在卸下防备,浓烈的悲痛就这样突然涌了上来。
“王姨她……”兰登哑着嗓子,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他脑海中又不由自主浮现出刚才看到的血腥场面,胃部抽搐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园长眸光沉重,他半跪下来,将手搭在兰登的肩膀上,轻轻拍抚着。
“我知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后面的事交给我处理吧。”
陆满跳到兰登的膝盖上,仰着脑袋担忧地看着兰登,下一秒就被薅过去抱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兰登正捧住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胸脯上。
有温热湿润的东西,像是润物无声的雨一样,悄无声息地落进了羽毛里。
陆满张开一边翅膀,轻轻盖在兰登的额头上,遮住了成年人不会轻易流露出来的的脆弱一面。
过了一会,兰登他再抬起头来时,只见眼角还红红的,还有些未干的泪痕,但看起来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
“园长,让我一起来吧。学生们还在等着我们呢。”
他撑着地板,站起身来,杵在他掌心里的陆满像淋过雨的小狗抖毛一样,耸着翅膀猛地抖了几下。
旁边的兰登和园长被甩了一脸水,兰登抹了把脸上咸涩的“雨滴”,在场看到的几人都扑哧一声被逗笑了,先前的阴霾一下子散去,瞬时间心情放晴。
“谢谢你。”兰登垂眸柔声对陆满说。
洗衣房的学生们被救出来之后,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号啕大哭,也有人出现了刚才兰登那样恶心干呕、眩晕难受的症状,他们都被带到了宿舍区这边的地下避难所暂时安置。
前门也成功守了下来,两只三级怪物一只逃跑,一只昏迷。
唐顿挨了怪物一爪,右手臂粉碎性骨折,需要打半个月石膏静养;而菲利蒙一次性分泌了过多体液作为麻痹神经的毒药弹,陷入短暂的晕厥。
后门这边还生擒了三只一级怪物。
很快,巡逻队的人就过来接管了局面。据他们说,整个伦西街上受灾的人家超过二十户,花园是唯一一户同时抵抗这么多怪物的存在。
整个花园,成功挡住了五只怪物的入侵。所有学生中,除了部分有些受惊之外,都安然无恙。
但那是以一死一伤为代价换来的惨痛胜利。
罗斯医生来到地下避难所,给学生们检查身体。
他们身上几乎都没有受到外伤,顶多只有一些小擦碰而已。但几乎所有孩子的精神都有些萎靡不振。他们默不作声,还能听见有低低的啜泣。
兰登和小鸽子也呆在避难所,他本来想跟着园长去捡拾王姨残存下来的尸骨的,却被园长赶回了避难所让他好好休息。看着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兰登心里也不好受。
比起自己,或许这些孩子们才是受冲击最大的。
刚才他们都亲眼目睹了王姨为给他们争取逃跑时间,挺身而出主动拖延怪物脚步的行为。
而这些人中,有些就是王姨管着的那栋楼里住着的孩子。王姨慈祥和蔼,在学生里面很有人气,每天上学放学都会在楼道口和学生们招手问好。
明明昨天还在跟自己打招呼、询问今天的课学得怎么样,可今天之后,经过楼道口,就再也见不到她那张带着岁月痕迹、总是笑眯眯的脸了。
这群孩子的心智还未完全发育成熟,就要亲历这样残酷的离别。他们还没参透什么是生,就提前明白了什么是死。
如果不好好疏导的话,像那样血腥的场景,或许会成为其中许多人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有小女孩在低低啜泣着,但很快她就克制不住。
兰登蹲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她:“怎么了?”
“我…昨天晚上、偷溜出宿舍玩…惹阿姨生气了…嗝……”
“我还没给她道歉……”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瘪着嘴,憋不住开始哭得打起嗝来,眼泪一汪一汪地往下掉。
兰登把手里毛茸茸、暖烘烘的小鸽子递了过去。
女孩小心翼翼地把柔软的存在捧在怀里。
“咕咕——”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陆满昂着脑袋,发出婉转悠扬的啾鸣声。
泪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但陆满毫不在意自己的羽毛是否会被淋湿,他温顺地呆在那里不躲也不闪,默默等待着雨后天晴。
女孩感觉自己的手心被蓬松的羽毛全部填满了,连带着飘忽不定的心也找到了落脚之处。
小鸽子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小鸽子不会做安慰人的事,小鸽子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柔软、温暖而又单纯,便足够让她感到治愈和慰藉。
陆满有些睁不开眼睛。这次的“雨”下得更大了,不像刚才的绵绵细雨,而是倾盆大雨。
豆大的泪珠打在脑门上,把白色的小刘海都梳成了中分,把原本蓬松柔软的绒毛都浇塌了。
“鸽子先生瘪了。”
她旁边的同学本来听见她哭得稀里哗啦的也忍不住不算,但现在看见这幅落汤鸽的小可怜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嗝…哈哈……”
小女孩也被逗乐了,泪中含笑。
“小鸽子有让人心情能变好的魔法。”旁边站着的兰登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罗斯医生也眸光温柔地看着孩子们和小鸽子之间的互动,听见兰登的话,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
“你听说过动物疗法吗?”她看向兰登,喃喃问到。
第68章 葬礼
伤心的时候,就来摸摸看毛茸茸的小鸽子吧。罗斯医生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脑袋。
那天,陆满被很多孩子们抱在怀里。
后墙安装的鹰眼还没修好,由于担心怪物再次来袭,所有学生的吃住都被安排在避难所。
当食堂的叔叔阿姨们推着一车子美食,揭开盖子,那股浓郁而暖和的香气在整个避难所里蔓延开来。
在老师的安慰、小鸽子的治愈、美食的慰藉下,那些浑身发颤、脸颊苍白的孩子们逐渐停止了颤抖,血色也逐渐回归脸颊。
吃完晚饭后,有孩子脑袋一点一点的,有些昏昏欲睡。
“睡吧,好好休息一下。”罗斯医生柔和的声音像是摇篮曲一样。
神经松懈下来之后,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所有人都已经疲惫至极,躺在临时搭建起的小床上小憩片刻。
期间有同学睡梦中发出了痛苦的呓语,满头冷汗浑身颤抖,似乎陷入了一场噩梦之中。罗斯医生就带着陆满过去。
罗斯轻轻擦拭着孩子额角的冷汗和脸颊挂着的泪珠,陆满则是窝在冰冷的手心里用体温捂暖,时不时发出清脆婉转的啾鸣声轻轻将对方从可怕的梦魇中唤醒。
到了后半夜,他们都睡得很平稳,不再被噩梦所惊扰了。
当然,能休息的只有天真懵懂的孩子们,而花园里的大人们都还在各自忙碌着。
园长和南希在和巡逻队的人对接有关事宜,菲利蒙在修补加固花园周围受损的防御措施,唐顿脖子上挂着个绷带、用石膏托固定住手臂后,愣是跑去和科尔大叔一起巡逻,芙琳和兰登则是在避难所照看学生,等其他后勤职工接替后便着手去处理王姨的身后事……
第二天,所有在外流亡的怪物全部被抓了回去,怪窟又得到了镇压。经过一夜的抢修,花园的防御措施已经加固完毕了,操场上被破坏的坑洞也得到了填补,园长还是给所有人都放了一天假,孩子们可以回到各自的宿舍里去了。
这里又好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只是少了孩子们在操场和教室里嬉笑打闹,还有坐在1栋宿舍楼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第三天,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园长带着所有老师和学生们,在操场后面的小山坡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哀悼会。
王姨没有其他亲人,数十年如一日地在花园里陪伴着孩子们长大,目睹他们羽翼渐丰、展翅远飞。花园就是她的家,这里的同学老师们就是她的家人,于是他们将她的尸骨葬在了花园后面地势最高的小山坡上。
兰登今天身着黑色长袍,其他的老师和学生们也同样一袭黑衣,唯独小鸽子一身羽毛洁白,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亮眼。
陆满静静地站在兰登的肩上,注意到小山坡上不止有王姨的墓碑,还有林林总总十几块,远远看去像是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绽放在山坡上。
最后,一行人在一棵橘子树前停下。
据说这是几年前芙琳入职后带着学生们来这边种树时种下的,这么多树苗里就活下来这一棵。
晨光熹微,能看见橘子树茂密浓绿的林荫里冒出许多洁白无瑕的小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橘子树下,有个已经挖好的土坑,土坑里端正地摆放着一小坛骨灰。
园长从队列中站了出来,面对着人群,神情肃穆地开始陈述悼词: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共同缅怀我们敬爱的师长,一位伟大的女性。”
园长面沉如水,声沉似钟,小山坡上只有他令人心里感觉沉甸甸的声音回荡着。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有人满脸沉痛,有人眼神懵懂,有人泫然欲泣。
这里离地底的怪窟最远,王姨在永恒的睡梦中不会遭受怪物的侵扰。
这里又离花园很近,从高处往下能将整个花园尽收眼底,有这么多同学们的欢声笑语、这么多孩子们的朝气蓬勃,她兴许不会孤单。
“在这柑橘树下,埋葬着一位品德高尚的人。请安息吧。”
悼词念完,有孩子已经泣不成声,不停地伸手抹去脸颊上的眼泪。
他们手上都攥着用卡纸折的小船,湛蓝、鲜红、嫩绿、鹅黄、黛粉……他们将五颜六色的小船送进了土坑里,花团锦簇般围绕在骨灰坛旁边。
等所有人都将写有自己悼词的祈愿船丢进坑里后,科尔大叔把墓碑插了下去,开始挖土埋坑。
墓碑上面刻着王姨的名字,死亡年月日,还留有一句墓志铭。
看到那句话后,陆满不由得眼瞳微颤。他认出来了,墓志铭所用的文字并非虹都的官方字体,而是来自围城的字。
上面刻着一句诗「愿作园丁勤浇灌,甘为烛炬尽燃烧」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白色柑橘花如雨落下,淅淅沥沥落在墓碑上。
一切都在逐渐恢复正轨,孩子们又恢复了正常上课。但所有人都知道,阴霾依然留存在他们心中挥之不去。
关于危险,关于死亡,他们从未有过如此清晰、如此靠近的认知。
现在每堂课上,学生们都鼓足了十二分精神认真听课,他们努力汲取着知识和养分,希望能快速成长起来,至少成长到无需被他人用生命来保护自己的程度。
而老师们当然感受到了课堂中学生们的这种急迫。
在当周的教师会议上,唐顿率先提出了这一点:“之前我们的教育大多停留在理论上,在实际应用上太过匮乏。我认为应该开设一门新课,来提升学生们应对实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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