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了“叩叩”两下敲门声。
“你醒了吗?”
听见是耳熟的声音,陆满坐起身来应了一句,紧接着看见推门而入的人,他推着小推车,依然身着白衣,胸口带着【初级研究员陆川】的铭牌。
这个人长得很像陆叔,但他的外貌看起来却似乎年轻了几十岁。
“陆叔。”陆满开口到。
陆川挠挠头笑了笑,逗趣到:“我看起来有那么显老吗?”
他给陆满换好药,又监督陆满吃完所有的餐食,这才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零号真棒,做得很好。”
零号?陆叔喊他零号?
难道说,怪物把他带去的幻觉,陆叔变成了与他未曾熟识的研究员,而陆满变成了某个神秘机构的实验品?
陆满有些摸不透这个敌人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了,为什么要编织这样一个奇诡幻境?
后面,陆满又被带出去了好几次,他们除了电击抗压之外,还会进行其他的实验,比如说往他的身体里注射各种各样的血液,观察身体反应;再比如,让他同时跟十几只被饿了半个月的凶残怪物进行战斗;还有……
这场幻境持续得太久了,久到他甚至逐渐模糊了幻想与现实的边界。
在连绵不断的折磨与梦魇下,研究员便成为他生活中唯一的光。他待他最为亲切友善,时不时会过来帮他换药,陪他说话解闷,还会带些积木玩具给他玩,带教学读物过来教他读书认字。
看着书籍上写着的“家人”二字,他心中微微动容。
“研究员,你知道我的家人在哪里吗?”
陆川沉默片刻,最后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成为你的家人,照顾你,培养你,包容你。”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你需要做的,只是相信我。你希望成为和我成为家人吗?”
如同被“家人”一词蛊惑了般,他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很疼吧。”陆川帮他裹上新的绷带,满眼都是心疼,“虽然我现在没什么能力保护你,但我会尽量让他们不要伤害你的。”
他也知道,陆川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初级研究员,人微言轻根本不能为他做什么,但光是这份心情,就让他备受感动。
“等我有能力的那天,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里救出去的。”
“真的吗?”他懵懂天真地问到。
“真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他猛地摇头,担心对方产生误会,连忙表示自己相信。
“相信我就好,都交给我吧。”两人伸出小拇指拉钩盖章作证。
第108章 梦魇
他选择相信陆川,这唯一一个对他如此温柔友善又亲切的好人。
所以哪怕再痛再苦,流再多血,他也甘之如饴。因为这个小小的初级研究员告诉他,总有一天他愿意带他离开这里,他将会有一个家。
靠着这个希冀,他咬紧牙关,一次次地从实验中挺了下来。而负责照料他的陆川,胸前戴着的牌子也逐渐从小小的初级研究员一点点晋升成高级研究员。
他有时实在受不了了,会像只受伤的小兽般蜷缩起来,陆川则会坐在他旁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疼痛中他迷迷糊糊嘟囔着。
“再等等,很快了。”陆川轻声说到。
那般温柔的安抚就好似止痛剂一样,抚平了心灵的创口。他于是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了。
第1073次实验,他一次性被注射进过多种类的源血导致失控,丧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
等意识回笼的时候,他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片废墟,许多研究员被倾倒下来嗯砖块砸晕,殷红的血溅在惨白如雪的墙面上显得触目惊心。
而受伤的人群中,正有一张他熟悉的脸,陆川双眸紧闭,晕倒在废墟之上。
“陆叔——”他伸出手去想拉住他,却被人用电击棒赶了回去。高压电流与皮肤接触,他浑身一个哆嗦,汗毛炸了起来。
“实验失败……控制住零号!他要发狂了!”
越来越多身着防护服佩戴武器的人围住他,数道激光打在他身上。
他瞬间肌肉痉挛、四肢抽搐,瘫倒在地上浑身麻痹,只能透过人群缝隙看到陆川趴伏在地的背影。
那天晚上他被关在了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从头到脚用束缚带捆着,嘴巴也被戴上钢制止咬器。他动弹不得,浑身都疼,只能静静在房间里等待陆川过来找他。
陆川向来都会在他实验结束过后来探望他,帮他包扎伤口的。可今天,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那个人来推开那扇铁门。
为什么他还没有来?
难道是陆川他怪罪自己失控伤害了他,决定再也不来探望了?
还是说……他伤得很严重?他记得,刚才实验结束的时候,陆川似乎晕倒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万一、万一……这扇门再也不会被推开了怎么办?
那就再也见不到陆川了,再也看不见他亲切的笑容,再也听不见他柔和的声音。
在黑暗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所以他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沉默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连带着某种恐慌开始悄然滋长。
不行…他们可是家人。
家人之间,就是要互相关心的才对。
他下定决心,不再被动等待,而是选择主动寻觅。
平常都是陆川来看望他。所以,这一次,轮到他去看望陆川了。
片刻之后,原先暗无天日的禁闭室里,只剩下一套空荡荡的束缚衣,而此前被困在里面的囚犯已然失去踪影。
逃出囚笼的他小心翼翼地在走廊间穿梭着。
这是他第一次嗅到自由的气息,在此之前他从未像这样在外面走动,身边总要有一个守卫看管着他。
趁现在他们似乎还没发现自己逃了出来,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循着陆川身上的味道,他东拐西绕最后来到了一扇门前。门是梨花木做的,上面雕刻着各式各样的浮雕,看着很是气派。
陆川就在这扇门里面。
陆满在门前站定,有些惴惴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近乡情怯般不知是否要就这么不请自来地闯进去。
他恢复了人类的样貌,整理了一下衣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有礼貌的客人,正准备像陆川之前教过他的那样,敲敲门。
可正当此时,有谈话声从门缝传了出来。
他顿了顿,停下了动作。
“嘶……轻点,痛死我了,那小畜生今天真是发疯了一样。”这是一道低沉的男声。
“谁让你安排那么激进的实验,这下差点玩脱了吧。把袖筒卷起来,还没消完毒呢。”这又是另一道爽脆的女声。
站在门外偷听的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去辨别确认每一个音调。
“不激进点哪能升得那么快。那小怪物,现在对我唯命是从,只要实验结束后给点甜头,就会心甘情愿为我卖命。”
“陆主任真是好手段。”
“注意点,还是陆副主任呢。”
“一步之遥了。等这次实验大功告成了,主任职位不就是您的囊中之物了吗。”
里面的两人吃吃低声笑了起来。
“行,那明天再次安排实验吧。”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零号能恢复过来吗?”
“他有什么恢复不过来的?过会我再去安慰安慰他,说些什么‘家人’、‘带他离开’一类的话,那家伙就爱吃这一套,肯定没一会又活蹦乱跳、兴高采烈地接受实验了。”
“陆主任您真坏,还拿‘家人’这种理由来骗一个孩子。”
“孩子?那可不是什么孩子,那就是活脱脱一只怪物。再说了,人类和怪物怎么可能成为家人呢。”
那道声音残忍而寒冷,站在门外的人也如同随之跌进永恒的冰窖里一般。
他其实早就听出来了,只是不愿意承认,门内那个听起来陌生至极的声音,来自于他自以为熟悉无比的“家人”。
他浑身发颤,心底发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希冀的“家人”,竟只是虚幻泡沫般一戳就破的谎言。
他骗了自己。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陆川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又变回了怪物的形态,从门缝里悄无声息地挤了进去。
令他失望的是,房间里面的人确确实实是陆川,他手里摆弄着一只钢笔,笔帽上还刻着无限的符号。
明明是朝夕相处、曾经最为信任的人,此时脸上那深陷于对名利金钱的渴望的表情,却陌生丑恶到令人作呕。
桌面上摆放着一把水果刀。他轻巧地拾起刀具,缓缓绕到了陆川的背后。
背叛者,去死吧……!
陆满高高举起手中的刀,朝着毫无防备的陆叔胸口刺了下去。
噗嗤一声,刀尖刺破皮肤没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
下一秒,周围的墙壁、地板在一点点消散,周围又变成了熟悉的旷野。
他终于回到现实中来。
等陆满看清了面前的一切之后,他满脸惊愕。面前躺着的竟然是陆叔,他面朝下倒在地上,背后有深色的痕迹在缓缓晕染开来。
“陆叔…怎么会?”
陆满右手指尖微微颤抖,沾血的刀刃就这样啪嗒一声,掉落在脚底的沙砾堆里。
他瘫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把头埋在手心里,肩膀止不住痛苦地剧烈颤抖着。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将最脆弱的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有一道身影正在迅速无声地朝着正痛哭流涕的男孩袭来,而对方似乎正沉浸于痛苦当中,全然不知危险正在靠近。
就在那只干枯瘦长的手即将掐住他的脖子前,那男孩头也不回,精准地伸出手去紧紧禁锢住它,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一般。
“抓住你了。”
陆满回过头来,眸光清明无比,不仅没有半滴眼泪,反倒闪过些许狡黠的微光。
被陆满抓住的那人也戴着宽大破烂的斗篷,拼命想挣脱陆满的手,可陆满却没给对方逃脱的机会,死死箍住那只手臂,两人扭打作一团。
打斗之间,敌人戴着的兜帽滑落,陆满才看清楚里面藏着怎样一张脸。
那是个幽灵般的女性,外貌如同骷髅般枯槁,头发乱糟糟如杂草一般到处打结,给人感觉轻飘飘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样。
这就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她看起来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或许是自知没办法打得过陆满,于是便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还没等陆满问话,那人就抬起头来,开口发出了如砂纸打磨过那般嘶哑的声音:
“你…还是第一个……成功识破出我制造的梦魇的人。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陆满托起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陆叔手臂,给他翻了个身,让他能够睡得更舒服一些。
“谜底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你制造了六次梦魇,每一次都是陆叔欺骗背叛并杀死了我。
“实际上,你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让我产生被背叛的痛苦感,并反杀掉背叛者。”
“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当你察觉到我真的对陆叔产生杀意时,你会将现实中的陆叔和梦魇中的陆叔重叠在一起。
“如果我真的受了你的蛊惑,拿刀刺了上去,那么现实中的陆叔也将会被我刺杀。所以呢,我刚才是拿我的手作为替代品,来引诱你上钩。”
陆满伸出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残留着不少血迹,刚才刀刃刺入的正是这个位置,那上面还有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呈浅白色月牙状。
她愣怔地看着陆满,一时之间失了神。
这么久以来,她见识过许多人,有感情深厚的战友,有新婚燕尔的夫妻……但几乎没有人都没能挣脱她布下的梦魇。
在梦魇中将背叛者杀死,等苏醒后看见被自己杀害了的至亲至爱的尸体后,往往痛哭流涕、失魂落魄。
她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例子,并以他人的痛苦作为自己赖以生存的养分。
可这个看似弱小的男孩,却是唯一的例外。
见前五次对他完全无法奏效,她这才耗费全部精力,又编织了第六次更让人绝望的梦魇。可他依然没有受到仇恨蒙逼,清醒地走出了深渊。
“为什么…”她喃喃低语,“为何你能丝毫不受梦魇影响?”
陆满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来:“因为我无条件信任我的家人。我相信陆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会真正伤害我的。
“只要坚信这一点,任何与之相悖的内容,全部都是虚妄和幻境。
“所以我很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然不会被这么轻而易举地骗过去了。”
他眸光诚恳,语气真挚地解释到。
“倒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让至亲至爱之人互相背叛、互相残杀,你其实也不喜欢看这种戏码吗吧?”
她下意识反驳到:“怎么会呢…我最喜欢了……”
她最喜欢看到那些至亲至爱互相猜疑、手足相残、同伴反目了。每次看到,都会让她更加明白,所谓人性究竟是怎样丑陋的东西,而所谓信任,又是何等的脆弱不堪一击。
“是吗?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
她愣怔片刻,有种强烈的情绪外泄出来,将陆满卷进了回忆的洪流之中。
等陆满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身边的怪窟和旷野再次消失了,这次他出现在某条街道上。
看来,这又是那人编织出来的一场梦魇。只不过,这次陆满是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见证着这一切。
一个穿着白裙、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提着行李,在街头跟她的家人们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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