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哭了,”陈余南有点遗憾地说,“我还挺想看的。”
“………昨晚没看够吗?”
“看个屁,那时候我都气死了,”陈余南骂道,“我以为你是因为错过了你的白月光才哭唧唧的。”
梁渡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不是吗?你就是我的白月光。”
陈余南:“…………”
他真的被梁渡打败了。
简直有种刚喝完一缸子醋后才知道这原来是糖水的操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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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陈余南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抓紧问道:“所以,我们高中就认识了,对吗?”
梁渡“嗯”了一声:“我高一下学期转到你们学校,高二的时候转走,我们就是那段时间认识的,那时候你是班长,和我做过一学期的同桌。”
“哦,”陈余南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饶有趣味地问,“我这个同桌长得太帅,就被你看上了呗?”
梁渡说:“不是。”
陈余南刚要说点什么挽回颜面,就听梁渡在他耳边温柔地补充:“你各方面都很好,我都很喜欢,长得好看只是其中之一。”
陈余南耳朵红了半截,但他自己不知道,还故作矜持:“确实,那你喜欢我只是时间问题。”
确实个屁。
他装作别人偷偷联络的那几个高中同学,对他的评价无一不是“脾气臭”“低情商”“不好惹”等等,到了梁渡这就是“各方面都很好”。
不过其他人说的他又不在乎。
他只信梁渡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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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渡侧眸看着陈余南的耳朵,忍住咬上一口的冲动,又“嗯”了一声。
“那你这么喜欢我,为什么要转走?”陈余南的语气又变得凶巴巴的。
“………”
梁渡抱他的双臂收紧了一些,但很快又松开,像是短暂地借由这个动作汲取了某种力量。
“这个我等会解释,我昨天说过,要先给你看一个东西,过来。”他说着牵起陈余南的手,带着他来到卧室里,从左手边的床头柜一层抽出一个文件袋。
前两天同样的位置是没有这个文件袋的。陈余南确信。
他上次跟梁渡上床的时候到处翻东西,动作太急开错了一层,那时这里面还只有一个旧盒子。
“这是什么?”陈余南攥着梁渡递过来的文件袋,这种款式很少见,不像是办公用的,倒像是……
“医院开的诊断证明。”
“医院?”陈余南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扎了一下,疼得脸上迅速失去血色,嘴唇也变得苍白,“谁的?”
“我的。”
“………什么诊断?”陈余南问。
梁渡站在旁边,灯光从斜侧探来,在脸上投映灰白相间的光影,他眼睫微颤,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人格障碍。”
他开口的瞬间,陈余南心脏几乎骤停,缓了好几秒,才像溺水后上岸的人一样,开始大口呼吸。
梁渡就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如同等待审判的死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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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
文件袋落地的声音和身体相撞的声音重合。
“梁渡,”陈余南的声音落至头顶,狠狠的,但又带着一点儿颤音。
“你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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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抱住的那刻,梁渡瞳孔微缩,有些喘不上气来。
陈余南抱得这样用力。
浑身的血肉都好像被锢在他的双臂间,他仿佛要把梁渡身体里的不安与自我厌弃全都挤出去。
“我还以为……以为……你得了什么绝症……你真的差点吓死我……”
陈余南眼圈发烫,恨不得咬梁渡两口,让他体会一下刚才自己的心情,却终究只是埋在梁渡的胸膛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梁渡喉咙发涩:“你听清楚了吗?我有人格障碍,这是一种精神病……”
陈余南扯住他的衣领,吼道:“你才是!你听清楚了没?我说我差点吓死,你能不能安慰人?!”
迟疑了两秒,梁渡抬起手,放在陈余南的后脑勺上,揉了揉。
陈余南感觉脑子里很乱,还越揉越乱,哑声问道:“所以你这两天不是躲我,而是去开这个证明了吗?”
“……是。”
“你想告诉我,你当初离开我,就是因为这个病?”陈余南盯着他。
梁渡的心像被什么刺了:“是,对不起,是我当时太自私………”
陈余南推开他,有些痛苦地捂住脑袋,“人格障碍”和“精神病”这几个字,像是一把钥匙,兀地打开了脑海里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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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余南看见门后有一个小巷,十六七岁的自己打架负伤,闭着眼睛半倒在墙边。
然后梁渡过来了。
他用手掌抵住自己歪下的脑袋,接着用拇指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不久前陈余南以一种非常不像话的方式表达了“喜欢梁渡”,所以哪怕现在很痒,他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知道。”可梁渡说。
他手中的力道逐渐加重,陈余南心脏狂跳,却对此装作毫无反应。
终于,在某个时刻,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传来一片柔软的凉意,然后那个人顺着额头吻到眼角。
“对不起,我一直装作不知道。”
陈余南浑身都麻了,在梁渡的嘴唇传来的触感面前,所有疼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很快,他被背了起来。
梁渡以为他睡了,自言自语地解释了一句:“如果不那样的话,你的人生会因为我变得很悲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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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人生会因为我变得很悲惨的。
这一句话在未来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反复出现在陈余南的梦中。
为什么?
悲惨的原因是什么?
他不能直接去问,潜意识告诉自己这是梁渡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梁渡装作不知道陈余南的喜欢,那陈余南也只能装作不喜欢梁渡。
他只能揣测、不停地。
其实从游乐场不欢而散那天开始,他就发现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两人中间。
起初他以为那道墙的名字叫世俗,后来知道不是,因为梁渡骨子里比他更淡漠,更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他猜累了,到后面甚至怀疑起,那堵墙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外界的压力,一直都只是梁渡不喜欢自己罢了。
直到他不愿再一昧试探,鼓起勇气,打算无视那面墙,径直朝梁渡走过去——
却被撞得格外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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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渡十七岁生日那天。
陈余南将装有手机的生日礼盒砸在地上,冷冷地凝视着同样被他推倒在地的那个人。
他其实想要狠狠骂上几句,但一张口便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眼睛也越来越酸涩。
他好想哭。
但是不行。
这个年纪的陈余南要面子,他不能被人抛弃了,还在人面前哭出来。
那太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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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余南拐了个角,在厕所洗了把脸,泪水因为屈辱,终于汹涌而下。
他刚才明明是打算表白的,可梁渡却说“我要转学了”。
梁渡要转学了。
这算什么?
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一辈子……他就要再也见不到自己第一次那么喜欢的人。
再也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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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恐慌笼罩下来,迫使陈余南迈开步伐,回到了两人刚才起争执的地方。
梁渡已经不在了。
走廊上只静静地躺着一小盒药,大抵是从梁渡兜里掉下来的。
盒子上的说明被撕了大半,只剩下模糊的几个字,他用了一些时间才查到那到底是治疗什么的药物。
偏执型人格障碍。
直到那一刻,陈余南才触摸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道无形又扎人的墙壁真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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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清出国那天。
因为夜里失眠,陈余南醒得很早,脑袋昏沉时透过窗帘,恍惚看见某辆车副驾上一张很像梁渡的脸。
一晃而过。
他来不及确认就本能地追了出去,摩托车轮子转得几乎要生火。
那个人丢下一盒药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陈余南联系不上他,各种渠道都没办法。
去你的梁渡。
去你大爷的啊。
你凭什么……凭什么因为这种理由就随意抛弃我?你明明只是生病了,不是要死了,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盲目猜测,什么都不知道!
梁渡——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的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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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么多的埋怨,他哪一句都没能说给梁渡听。
他最终躺在马路上,血泊里。
……你的人生会因为我变得很悲惨的。耳边风声呜呜,陈余南脑海里再次回想起这句话。
眼泪烫过脸颊。
如果那天就是他和梁渡最后的结局,那才是真正的悲惨。
他突然……有点恨梁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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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哈哈哈………”
陈余南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是啊,你多自私。”
大脑的疼痛和心脏的绞痛让他浑身乏力,一时间竟然往后倒去,梁渡眼疾手快去扶他,却被惯性往下拽。
两人同时倒在床上。
陈余南深呼吸了几次,在梁渡焦急的好几声“你怎么了”中侧过身,眼睛充血地凝视着梁渡。
他缓缓地说:“不久前我梦见自己在喊你,你没听见,坐着车离开………醒来后我问你我们以前会不会见过,你跟我说那只是个梦——”
“你骗我。”
“从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我们第一次认识到现在,你一直在骗我。”
梁渡眼圈发红,脸色却苍白,语气痛苦地跟他道歉:“对不起。”
“…………”
“其实从遇上你之后,我的记忆就在慢慢恢复,”陈余南自言自语般喃喃,“我以前没明白为什么你是关键,现在想明白了………毕竟,我在失忆前最后看到的人是你。”
梁渡目光微微一滞,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惶。
陈余南看着他的反应,略显嘲弄地勾起嘴角,轻轻笑了:“那个梦的后半段我当时没舍得告诉你,但是梁渡,你现在应该知道你自私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我是追着你去才出的车祸。”
第八十四章 可以了,陈哥
若是陈余南能再理智一些,或许这件事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梁渡。
可他此刻头痛欲裂,无穷无尽的回忆在脑海中连环炸开,连同那些复杂、混乱、不堪的情绪。
他最先想起来的,是失忆前他对梁渡那赤裸裸的恨意。
那是因为太过遗憾、太恐惧失去而对另一方产生的负面情感,它们像巨大的海浪,生生淹没了陈余南。
他明明躺在床被上,却仍觉得自己倒在血泊中,恨恨地望着梁渡远走高飞的背影。
他恨不能让梁渡也体会一下自己当时的绝望与痛苦。
是你选择抛弃我!你就应该知道我曾经因此遭受了什么,你就应该像那时的我一样……
你就应该……
——陈余南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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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渡开始发颤。
他忽然像一张薄薄的纸一样,脆弱、惨白,整个身体都不住地颤抖。
“是……容阿姨出国那天吗?你、你看见我也来了,才会……”
陈余南扯了扯嘴角:“是。”
这一个字仿佛是最尖最细的笔芯,在一个呼吸间扎穿了这张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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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渡侧身,背对着陈余南,深深地弓腰,然后用手臂覆住眼睛。
很快,陈余南听到一声哽咽,像是被死死压抑,死死压抑,却仍然溢出来的一丝声音:“啊………”
梁渡在哭。
人只有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难听、很不端庄的声音。
陈余南深深地凝视着梁渡蜷缩弯曲的脊背,他的感情在冷漠和心疼中反复变换,人格分裂似的。
十七岁的陈余南说,他活该。
二十岁的陈余南说,他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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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做错了,陈余南……”梁渡嘶哑地说,不停地说。
他今天一直在道歉。
一直。
陈余南听得脑门青筋暴起,忽然发难,一把翻过梁渡的肩,一点点掰直他的脊背,再压在他的身上。
低头,他看着梁渡的脸。
凝视着上面的泪痕,有那么几秒,他感觉心脏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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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么?”
陈余南两腿跪坐在梁渡两边,摁着他的肩,一字一句地说,“你什么事都没有,你只不过是花了点功夫,成功把我弄到手,然后就可以每天操.我,让我为你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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