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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说话间，那边一人一剑已如两道流星划过三元极真天那瑰丽多彩的云天，来到了曾经的竹林剑海之上。
三元极真天此前失去了镇压天下的主人，各处虽还有些外门弟子奔走维持秩序，但毕竟只是外门，实力不算强大，短短半年之内已是四处狼烟烽火和流民强盗，甚至有不少宗门从外界奔袭而来想要取而代之做这一方霸主。方才白燕那惊天一剑让所有势力骇然无比，还以为林九灯杀回来了，因此这个时候，三元极真之天竟然平静得很，一剑宗旧址附近的修士也纷纷逃窜消失。
三人漫步在剑痕交错、弥漫着血腥腐肉气息的焦土上，走着走着，林花谢忽然停下，指着唯一一座青翠依旧竹海簌簌的山峰，说道：
“那是我娘的道场，这几年我和姐姐就住在那里。她不许别人上山，为此杀过好几个兄弟叔伯。”
白燕点点头，踏步向山上走去。倒不是耍开宗之主的威风，实在是一剑宗如今只有那座山上有完整的房屋桌椅，没有死气侵扰。
林花谢见怪不怪，柳扶风也跟了上去，到了山顶，几座简洁的木屋映入眼帘。林花谢新奇地打量着院落中的一切，解释道：“我来的时候已经杀过人，神志不清，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地方。”
柳扶风绕着房屋走了一圈，在后院发现了一座衣冠冢。看样子火炎焱来过，“葬花”插在墓碑边上，火光照耀着上面铁画银钩的三个字：“林十一”。
三人站成一排沉默了一会，柳扶风忽然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拜了拜。见林花谢还愣着，白燕一脚踹在膝窝教他也跪了下去，自己转身就走，留下这两人在墓前。
林花谢还有些疑惑，柳扶风恨铁不成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拜一下高堂！”
林花谢握着脖子上的那枚封灵玉，道：“高堂在这里呢。”
柳扶风道：“回临安自然还要补一回正式的，跟我娘一起拜。但是这里的林阿姨是九灯姐姐的林阿姨，也是她一路成长起来的地方，是不同的。”
“……你一下子这样我有点不习惯。”林花谢道，“无事献殷勤。”
柳扶风瞪他一眼，脸上有点挂不住：“……那你拜不拜嘛。现在你就疑神疑鬼不情不愿的，将来在我妈面前这样，被打死了我给你守寡。”
林花谢也瞪他：“不应该是你反省一下平时对我不够好以至于我没有安全感对你失去信心了吗！严师叔的话本里发生这种事你至少先补偿我十万字的情节吧！”
“都说了严师叔不好这口，我想想，温师叔买过……咦，说起来，我记得好像在萧蔷师祖那里看到过这类话本，还是插图版。”
“天哪萧师祖那么霸气一个人怎么喜欢看这种东西。”
“那强者都是有自己的怪癖的，不过我以为师祖会看替身上位的那种，倒是没见过。”
“这题我会，师弟你着相了呀，萧蔷师祖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替身，李师伯的肉身只是额外的加分项吧。”
“哦哦，大师兄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嘛！”
两人说着说着又和好了，互相吹捧起来。接着柳扶风倒了两杯酒，两人对着墓碑敬了敬，浇在了地上。
他笑了笑，道：“林大宗师心善，就不冒昧地用我们宗门特色的金丹酒了，这‘兰生’是同门师妹们的发明创造，还请前辈品鉴品鉴，尝尝后辈们的手艺。扬眉宗立于临安，晚辈后生惭愧，没能学得前辈半分正气，旁门左道就不拿出来教前辈见笑了。”
说话间那墓前竟真的窸窸窣窣有各色兰花破土而出，散发阵阵幽香。这酒是邵简的几名学生一次实验失败的产物，没有什么药性也不上头，胜在口味和香味好，还有就是凭空催生出这种终年不败的兰花。
林花谢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在品味这馥郁的香气，闷声道：“姐姐是看不上世间的凡夫俗子了，我带人来给娘看看。娘以前结识的好朋友的儿子，对我蛮好的啦，很敬重娘也很喜欢姐姐。我不是谢林，他也不是柳生，我们不会落得那种下场，娘放心就是。”
柳扶风则对着墓碑笑道：“这话在临安，当着我娘的面我是不好意思说的，先说声抱歉。”
顿了顿，他郑重地拜倒在地，道：“林阿姨，柳生待谢林残忍，您想来也为此忧心多年，乃至算计先祖，借林大宗师之力来压制晚辈。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是不同的。柳生的一身修为，此生我尽数舍弃，在修行一道上也再不会踏前一步。从今往后，晚辈会爱惜大师兄的，请您将他托付给我吧。”
林花谢骤然看向他，两颗眼泪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尹示青：坏了我成工具人了（指林十一忽悠她生林一剑但是早就算好白燕会进临安）
林十一：坏了我成工具人了（指小柳根本就是拉不下脸直接讲给师兄听）
柳苏安：这就是你不修炼的理由？？？
第198章 07-往日无追
白燕在前院自斟自饮，坐在躺椅中，舒适却挺括的衣料垂下去，在山顶的风中轻轻颤动，像黑色巉岩压着大片祭奠死者的黄纸。
她的长发中分披散开去，堂堂正正地露出额头横贯着一道伤疤的竖眼。曾经【昆】在林一剑额头留下了这道伤口，如今孟白石也为这具生来带着天眼的身躯刻下了同样的伤痕。那三只眼睛一同遥望着太元总真天的方向，一如两千年来无法与人皇相见的日日夜夜。
喝完了两坛酒，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提上一坛，走到后院，问：“拜完了没有？交杯酒喝不喝？”
两人对视一眼，恭恭敬敬地举起酒杯。她都给满上，又走了。
师兄弟二人拉拉扯扯地走进前院的时候，白燕正在玩弄缠绕在手腕上的无形丝线——【运筹帷幄】像玩具一样被翻来翻去，又当成首饰佩戴在大袖之下——，抬眼点评道：“这么快？大师兄不行啊。”
林花谢叫道：“我们没干别的！”
柳扶风干咳一声：“让师姐久等了。师姐，这身师弟亲手缝制的法衣您意下如何？黑袍采用白玉京出产的‘千鸦’布料，设计上主要是为了舒适宽松，也兼顾了整洁和版型。腰带别看只是一根布条，其实也是一件储物用具，师弟备下了这些年所有的可收集的话本刊物；尾端镶嵌的两枚金质宗门标记则可以分别用于接入‘群星’、我们这些核心人员内部通信。外部的神机宗制式大氅和孟向明他们的款式也稍有区别，首先布料就能抗下满月境全力一击，黄色部分也更暗一些，八卦图和其他阵纹是可以随着师姐的灵力运转而改变的， 起一个辅助作用。整体做了哑光处理……哦，忘了问师姐想穿靴子还是普通的布鞋？要软些走路轻的还是硬些踢人疼的？”
白燕还没说话，林花谢低头看看自己里里外外绣了几层法阵和暗纹的漂亮衣服，瞪着柳扶风哀怨地道：“我还以为单只是给我一个人的，没想到是姐姐妹妹们都有的！”
柳扶风道：“没大没小，这是给你祖宗的待遇。”
林花谢释怀了，拖了把椅子坐下。那边白燕很快选了双软底黑布鞋踩上，柳扶风又摸出点心来摆上，三人围着石桌煮茶，互相说起这十年来的经历。
显然是林花谢那边事情最少，他自觉地先开了口：“那天姐姐砍了我的脑袋，破坏了一部分魂魄，然后就一把全都抓走了。我恢复一点神志的时候已经在这里，头很痛很想继续杀人。姐姐在帮我擦‘落英’，我的脖子被项圈固定起来。这些年基本就是跟着姐姐杀人，因为一直处于这种状态，经常走火入魔经脉断裂，不过一剑宗的老东西也没有盘剥什么给的都是好药，愈合之后强度会有所提升。虽然叔伯们说是要回收我，但姐姐是在磨炼我的剑道。……或者说‘战斗本能’吧。总之除了实力提升，我没什么好报告的。”
他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剥了一只砂糖橘，细细地挑掉白络，说完正好囫囵塞嘴里。
柳扶风自觉地接道：“这些年我倒是比较忙，修行暂且搁置……师姐别那么看我，我赌咒了真的不能继续修，反正大师兄没什么别的用处只能当我的保镖，问题不大。我分点汇报吧：
“首先是宗门大方向，离开临安之后，萧师祖和我爹各自离开，我和其余几位师叔团结在李岩清代宗主周围，在小有清虚天组建了扬眉宗对外招生办，与泣婴塔全面合作侵占九龙阁地盘。殷宫等人在白玉京的支持下于小有清虚天建立了殷王朝，也在我们的打击范围之内，顺便一提严寒玉师姐担任国师，严师叔也在那里。现在师姐解封，孟白石为了自保八成会选择协助我方，小有清虚天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然后说下泣婴塔的合作，这里有柳生个人的承诺原因，也有我本人的干涉，不过因为刘掌门本身实力不算顶尖，我给的优惠条件都是自己的资源，没有损害宗门的利益。刘掌门本人无意问鼎天下，攻城略地只是一个幌子。将来我协助复生她的姐妹之后，生者会加入扬眉宗，就当是助学贷款；其余人会将表世界的土地全数归还，如今泣婴塔其实是在帮助我方守土。天听阁那边，阎罗王殿划归泣婴塔。我还摆了风家兄妹一道，秦广王殿的王印一直在我手上，十年前交出去的是赝品。我送归了春红姐姐，让她的名字做了第四任秦广王。
“十年间大部分时候争斗并不多，我协助白娘娘完善了【送子观音】，送往各地试验，扰乱民心和社会安定，多少吸引了些各方势力的精力。正式乱起来，应当是我公布‘柳林之印’，救出了大师兄之后。”
说着他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
“就是这样，能够规避天谴症。杀戮被解禁，当晚白玉京潜入天听阁，格杀楚江王、都市王、平等王试剑。当然一开始我只是想给自己人行个方便，救救师兄和九灯姐姐，奈何大家太关注我们了要赶尽杀绝，只好出此下策，绝对不是柳生心态作祟，师姐明鉴，师弟我可没有报复社会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都是我娘的子民可不能随便祸害。”
“……别扯那些没用的。”
“嗯嗯，第三是如师姐所见，寒山寺、一剑宗、花月夜都完蛋了。我们十年前就悄悄潜入过嘛，当时师姐配合我对明心下了‘夺魂乱魄’记得吧？我，也就是明心，以观摩叶衣观音九转金身和【出人头地】名额分配为由，布局广邀四方高手，在此期间白玉京、一剑宗、扬眉宗出手覆灭花月夜，林九灯一人屠灭一剑宗内门。其后我发动大阵，引来五行使者。本来是计划能灭多少是多少的，没想到混战中妙善先被牺牲，师姐见谅。”
“没事。我给了她报仇的机会，她死得其所了。”
“好，最后是六道结社，在师姐解封之前，土圭垚向十大真天宣战，要将此界送归原初天庭。师弟无能，已经被她取得了建木的能力和原初天庭的坐标。”
柳扶风半真半假地低头忏悔，白燕瘫在那里道：“过错在我，你还没资格来承担责任。”
他抬头讪笑，心里却是莫名地开心起来。好像阴风阵阵硝烟遍布的天空裂开一条缝，然后阳光普照大地，复杂沉重的空气变得澄澈轻薄。
他问：“林一剑为何做出那种事？”
白燕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默半晌，望着虚空道：“因为太寂寞了吧。”
两个师弟像两条傻狗般天真而充满信任地看着她，林花谢很快一脸深沉地开始唱：“无敌是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空虚……”
白燕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他这才舒坦了，老老实实剥起了荔枝。
白燕道：“林十一是我见过最傲慢的人。”
林花谢茫然看她，不明白这个时候讲他娘的坏话干嘛。
白燕冷漠地道：“她找上严法师，只是为了让我来到你们中间，钳制柳生，不让他伤害她的孩子。在她看来，能解决问题的人是她，能让柳苏安免于寂寞的人也只有她。她的姿态就像是严法师的母亲……若是严法师为她稍稍改变计划，她不会死。但是严法师只是给出了三枚锦囊，要她自己去神机宗。”
“师姐要我安慰你吗，好过分。”林花谢瘪瘪嘴，又笑道，“没关系，我现在很开心，不跟师姐计较这个。严法师和我娘本来也没有交情，拉一把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没什么好说的。我娘也绝不会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她能够为一两人停下脚步，却不会在大事上依靠谁。大家都是自食其果，我们三个，我娘和师娘，都太固执太自信了。”
白燕轻声道：“可是我后悔了。”
柳扶风道：“我也是。”
林花谢叹气，抓抓头发：“嗯。”
“要是我为她祓除【不识之无】，她真的能成为下一个【昆】也说不定。我也许……是不想见到一个太过相似的替代品吧。”
“要是我……唉，柳生做了很多坏事，如今想来却不觉得有什么错处。或许我应该找谢林谈谈，放下对林一剑的芥蒂，好好地辅佐于你。而璋公主，做一个冲锋战将，远离这些麻烦事就好。哈哈，柳生展露给谢林的只有伪装和怨恨，太过分啦。但是或许那个时候，他是天底下我唯一不能原谅的人。”
“要是谢林老老实实待在他的身边，让他顺利地坐在幽都搅动风云发泄仇恨，也许……不，柳生就是因为他才变成后来那个样子的。可是，柳生也是刚刚做人，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就整天坐在阎罗王殿里，每天想的计划的只有杀哪些人，从第一年到二十年，又到一百多年，从没有别的朋友亲信……谢谢森林护卫王庭，其实已经习惯杀死入侵者了，但建木喜欢的是被大家摸摸树干和枝条。当时也许是杀人杀太多麻木了吧，很多时候觉得人皇宫死了那么多人也不是大事……我保下了无忘山，想带他去那里看看幸存者，让她们再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脑袋和肩膀。但是当他看见她们在神家人身后献媚的丑态，整个人都崩溃了……后悔？神瑛是个很不错的家伙，可谢林早该在千年前遵从命令屠灭无忘山。”
大约是一剑宗的死气与寂静所致，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他人的回忆之中。很快，茶壶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柳扶风立刻收敛了神色，笑眯眯地给师兄师姐沏茶。
白燕骂道：“两个没用的东西，后悔的净是些没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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