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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林一愣，也笑了起来，像夏日清晨一样温暖而惬意。
“那你可得再活久一点，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你了呢。”
柳生又恢复了那副不温不火的笑脸：“方才离开的那位姑娘是离原玉家的千金吧？”
谢林沉默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一些：“……啊。是叫……玉虎鸣。”
“是个好名字啊。”柳生赞赏道，“堯人是不会给女儿起这样的好名字的。她将来一定会大放异彩的，你若成功，她能当一回皇帝也说不定。”
“可是，谢林，你为什么要骗她呢？”谢林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柳生自顾自地、叹息一般说了下去，“她好不容易把剑架在了仇人的脖子上，不用废吹灰之力就能斩下我的头颅，偏偏被她最信任的师父欺骗了。她的父亲兄弟要是知道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谢林愕然道：“他们还活着？”
“是啊。”柳生淡淡地道，“‘霓灯’的闪耀来自于玉家人与生俱来的变异雷属性灵力，他们当然得活着才能继续合成这份灵力，又因为被去除了思考能力而无法控制灵力流向，它们不受控制地从全身上下溢出，形成比玉姑娘的头发更热烈的电光。玉家满门男丁共三十六人，正好照亮贵妃娘娘们最喜欢的湖心别苑。在别院设宴之后，陛下总要夸赞我奇思妙想、巧夺天工。”
谢林又冷不丁地被一种面前坐着一个恶魔的幻觉袭击。柳生的战斗方式海纳百川，没有特别的喜好，但这种时候，谢林总会觉得也许这种恶魔的错觉才是真正的藏在海面下的杀招，否则他为何会如此恐惧？只是在恐惧过后，他的理智会告诉他，柳生当年只不过是为四皇子研究了雷灵力的转化与应用，成功之后还一度被上司霸占了研究成果，“霓灯”一开始是用王朝散修做的，只是在开发句容华阳天的时候，生活在太牢山脉附近的玉家被发现了才倒了大霉。要说起来，柳生最后对皇帝的进言虽然将玉家男丁推向了深渊，却保全了玉虎鸣在内的一众女眷，在堯王朝的受害者家族当中，玉家算是很幸运的了。
那种令人浑身冰冻的恐惧很快地消失了，谢林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少来，她砍你你不会躲么？我可是为了她好，省得柳阁主新官上任三把火，拿她祭天。”
“哎呀。”柳生叹了口气，“你这回可是戳中前辈我的伤心事啦。好几百年过去，我可是一天的祭酒都没当过，祭天这么重要的事哪轮得到我呀。”
谢林站起来的时候把他也架了起来：“那我请你喝酒。你当上了阁主，我也很快搞个盟主来当当。给你赔罪，给你贺喜，又请你同喜，三喜临门，好划算哦。”
“瞧你这抠搜劲儿。”柳生没好气道，“还是跟我来吧。陛下病重无福消受，药王谷进献的‘万年春’赏给我了，不怕死就来喝。”
谢林嘿嘿一笑，抛出一把花里胡哨的无忘山风格仙剑丢在脚下，打了个手势请柳生上剑，随后两人共乘一剑，朝东南方飞去。
第107章 41-口蜜腹剑（6）
谢林御剑的风格和他的剑法一样快得稳当，有种“第二名也不错”的自得，同时也有除了第一无人能及的自信。
天空倏然拔高，灵气褪去勃勃生机变得浩荡肃然，两人穿过边境进入了小有清虚天。
太清山是当世第一高峰，以海平面为准，其高度足有万丈。阎罗峰不遑多让。甚至因为太清山藏于北岳群山而阎罗峰拔起于汉苍平原，后者的视觉效果更具冲击性。
两人一路飞行，直接落在璇玑殿的院中。混沌仿佛有雾气在其中流动的青砖铺满院落，朝南方是一条淹没在云雾中的陡峭天梯。谢林头一次深入小有清虚天腹地，新鲜得很，还在柳生的默许下绕了两个圈子。
璇玑殿外观素净，但是有着大不敬的七开间和悬山殿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殿前方，一条几乎垂直地面的陡峭长阶嵌入山体，没入云海。
柳生那轻飘飘的身形踏入殿内，不像此地主人，倒像个意气风发进京赴考的秀才。谢林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像个来打抱不平砸场子的纨绔子弟。后者很自来熟地拖了把椅子，前者也很放心溜去一个柜子前翻来找去，不一会儿提着一个小坛子回来。
谢林摸了摸平平无奇的柏木方桌，解下剑搁在上面，突然道：“你去谈事情也不带兵器，张宗主要是把你砍了，也能增加威望振奋人心的。”
“他太没用了。”柳生优哉游哉地拿来两只杯子，慢条斯理地凝了两块漂亮的冰，这才撬开封泥，闻了闻酒香，满意地推开一些，给凑过来的谢林腾位置。
谢林满足地往后一倒：“这么好的酒你就放柜子里，不随身带着，也不怕人来偷。”
柳生睨了他一眼，笑道：“这座山是我从左神幽虚天搬来的，山是阎罗殿的山，屋子也是阎罗殿的屋子。阎罗王令在我手中，这座山就是我的。”
“那这殿原本是阎罗殿咯？”
“那倒不是。”柳生优雅而精准地倒了两杯酒，一点没有洒出，“璇玑殿就是它原本的名字，阎罗殿拿去之后改了一次，我又改回去了而已。”
“那你是真喜欢这一代的公主们哦——好酒！”谢林喝了一口，将正事抛之脑后，眉飞色舞道，“你们陛下真是没福气，这么好的东西自己喝不来给你。”
“谁说不是呢。”柳生咯咯笑道，“王朝没人啦。不然那些皇子也不至于亲爹还活着就开始争家产，也轮不到我和璋公主来制衡他们。”
“还有这事？”谢林短暂地迷茫了一下，旋即大手一挥，“我不是李家皇帝，才不管这些事！麻烦柳兄再来一杯。”
“这个时候叫我大哥啦？”柳生挑挑眉毛，还是给他倒了一杯，“你没有别的想问的么？”
谢林笑了：“好吧，我在你面前什么都藏不住，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脑子怎么长的。我来问问，九龙阁是李家人的九龙阁，还是你的九龙阁？”
“自然是我的。”柳生翘起了二郎腿，在桌子上撑着脸，笑眯眯道，“然后呢？”
谢林道：“你要是直接倒过来，王朝末日就近在眼前了。璋公主也不用受那些委屈。”
柳生晃了晃剩下的小半杯酒，不甚诚恳地道：“呀……那怎么办呢？我当年被天听阁扫地出门，是李家的公主收留了我。何况，联盟八字没一撇，自己日子都难过，公主殿下想要变强，由我带着就是最好的。”
谢林鬼鬼祟祟地凑过去，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璋公主对你而言这么重要么？”
“嗯。”柳生没有看他，轻声道，“她是我唯一的希望。”
他听起来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谢林转头去打量起了室内陈设。
二人一时无话，山顶连风声都是轻的。
谢林看着无边无际的书架，忽然稀奇道：“你这什么东西，怎么还有佛经的？”
柳生愣了一下，叹道：“博采兼收，有教无类，世间万物众道都有值得学习之处，这就是九龙书院的优点。”
“我不喜欢。”谢林摇摇头，“要是不喜欢，我就学不进去。要是有人打我，我定会打回去。”
“对啊，这就是千年战争的基础。”柳生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主人。我们利用天下万民的仇恨，战争结束与否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你准备好了么，谢林？”
谢林错愕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酒杯。
“你是不是算计我了？”他严肃地问。
“是啊，你才发现？神瑛和张天齐早就知道了，才不当这个盟主。”柳生道。
谢林却问：“你能保证李宏毅不下场么？”
柳生笑吟吟地道：“陛下的地魂和其他三魄捏在我手里，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谢林维持着那个表情那个姿势看了他许久，点头道：“好。本来我也看不惯他们两个装傻的样子，真是一点担当也没有，太怂了。盟主就盟主，我定会改变成德玄隐天和句容华阳天，也请柳阁主与璋公主改变这个王朝！”
他站起来要走，刚要拿起剑，柳生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就抓了上来。
柳生道：“笑一下。”
“啊？”谢林茫然了。
柳生道：“你不知道吗？我柳生打小是个淫贼，美女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如果美女不能快乐自在地活着，那么这个世道就是不对的。让你这么伤心，是我的错。”
“……我是男人。”
九龙书院山长振振有词：“美女就是美女，美女还分性别？”
沉默半晌，谢林道：“这个世道没有什么人能快乐自在地活着。”
“我就很快乐自在呀。”柳生撑着脸道，“我看你也挺自在的，笑一笑怎么了？”
谢林一本正经：“既然你本就高兴，我就不笑给你看了。”
“好吧，和你比起来，神瑛更美些，虽然性子跳脱，但美人是有特权的。或者再给璋公主打些好兵器，唉，虽说美人怎么看都看不腻，但毕竟想看些新鲜的……”柳生说着放开他的手，转到另一张中央竖着根粗大铜柱的木桌上捣鼓起了一个炉子。
谢林觉得自己要走了，柳生送也不来送实在没礼貌，便凑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烧炭啦。”柳生笑起来温润如玉，“喝杯醒酒茶再走也不迟。我记得神瑛有幸喝过一回‘万年春’，去去味道吧。”
“他不是知道你的嘛，闻到怎么了，馋死他。”这么说着，谢林还是放下了剑，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等他烧水。
随着水咕嘟冒泡，谢林忽然拎起长剑冲出殿门，瞠目结舌地看着周围景象。
璇玑殿下方千丈，火鹤、青鸾、铁翼枭、八目白鹰等鸟类妖族列阵而来，每一头背上都站着二十五名四品官员，隔着数百丈包围阎罗峰，由内而外共三百圈，自上而下共五层。妖族骑兵的阵列之下是御剑的修士，同样队列齐整；山脚下有凡人的铁骑肃然静立。
一金甲武将与一黑甲武将排阵而出，前者独乘火凤，后者驾一只四翼三足鳞甲兽。
谢林回头，柳生悠闲地逛出来，璇玑殿的顶上祥云缭绕，每隔一息变黑一瞬。
柳生走到台阶最顶端，像走到了悬崖边，笑道：“我烧个炭煮个茶水，大惊小怪什么？”
百万雄师无人出声。
“不过练兵很有成效，那几个老东西可以杀了。”柳生单膝跪下，低头看着金甲武将，微笑道，“这是九龙书院的烽火，不是九龙阁的。我柳生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殿下，不用为我担心，更不要为有心之人欺骗。请您放手去做吧，臣绝不会背叛你，也绝不会拖累你！”
李璋似乎是瞪了洛阳一眼，隔着面甲看不真切。洛阳打了个手势，两人身后四只血翅鸿雁上的百人齐齐吹响号角，这支军队和来时一样井然有序地撤退了。
谢林赞叹般笑了出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柳生等李璋飞远了才站起来，慢慢地走回来，看着他映在苍白的阳光下的脸庞，恍惚地道，“要是下一次也能笑得这么开心、发自真心，我就点燃小有清虚之天给你瞧瞧。”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哦。”谢林摇头道，“那我还是多跟你笑笑吧，你手里有一个真天的人质呢。”
“这就是我为璋公主准备的起事之兵。”柳生温声道，“你若是有能力与胆魄，这也能是联盟的。你要说服的不是我，是璋公主。她可是不会轻易服气任何人的，祝你好运。”
谢林走后，柳生叫来了蒲牢。
“去找木林森，我看他上一回跟张天齐玩得挺开心的，多玩玩，能玩死最好。”
相貌丑陋憨厚的中年人拱拱手，有些茫然地道：“怎么个玩法？要向刑部或者双江城借人么？”
柳生拍着手恨铁不成钢：“还用我教你吗？五行使者又没有性别，看看张天齐喜欢男的女的，叫他变一个。再找个机会死在谢林手里，我看你们结哪门子的盟！”
蒲牢嘟哝道：“张真人我不知道，看出您喜欢男人。”
“说的什么屁话。”柳生骂道，“快滚，三次满月内我看不到他们搞在一起，就亲自打上五行宫去，你也得交牌子滚蛋！”
第108章 41-口蜜腹剑（7）
一年之后，谢林把成句二天的大小宗主掌门一个个绑到太清山，连带着张世元和神瑛在内，按在一起打了一顿；北岳联盟就此落成，由于局势紧迫加之没有必要进行选举，谢林代为盟主。
另一头，堯王朝皇帝一病不起，棋、昊、城、群、真、德六位皇子各自兴兵为战，打着开疆拓土的旗号进一步扩大王朝版图，同时互相倾轧；李璋一跃而成胜元军军主，在九龙阁的支持下鲸吞蚕食，与其相邻的李思城优柔寡断一退再退，李思群实力不济被打得抱头鼠窜。几位皇子多次以有伤风化不成体统为由要求柳生管一管李璋，柳阁主理都不理。
相比其他仙门势力，堯王朝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人多。虽然这个国家阶级分明，但总有一些心地善良之人，一些没有坏到头的家伙，仙师们随手安排一番，就够凡人苟延残喘乃至感激涕零很久。加上多子多福等地方教化，不是这种全国性的大战时，人口总是保持增长的。
凡人基数大意味着无论如何能拼出数量可观的“仙人”，同时在九龙阁以恐怖的速度更新换代的战争兵器的加持下，这些凡人炮灰是可以淹死四品及以下水平“仙人”的。李璋的部队日益壮大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一些流离失所的民众已经无所谓是个女人还是别的什么在领军了，只想拿到兵器，对着那些胡作非为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仙人”的脑袋来两枪；谁都知道虽然九龙阁每节都给皇都进献新式武器，但李璋这里的就是质量最高设计最好来源最充足的，有兵器谁管她是睡来的还是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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