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请师姐手下留情了。”
张嫣舔了舔嘴唇,一甩木剑,道:“我不会的。”
“好无情啊,师姐。”
“多情的女人死的早啊,小师弟。”
话音未落,张嫣连人带剑出现在了柳扶风的位置上,柳扶风自己则惊魂未定地双手抓着扇子缩在擂台边缘。
张嫣眯起眼睛,像只野生沙猫一样拱起背,低声道:“别想跑!”
柳扶风又是手腕一转来到她身后,轻轻将一张糯米纸一般轻薄的黄纸贴在她背上,一触即离,远远地道:“师姐要是答应放过我,我就不跑!”
张嫣左手一挥,弧形高墙平地而起,差点把移动中的柳扶风拦腰截断。后者惊恐地单脚跳了两下,又闪过两道火光,接着险而又险地从一丛木箭之间钻了出去,就地一滚扑向擂台中央。张嫣却眉心一跳,后撤一步闭上眼睛抱元守一,大喝一声:“破!”
少女猛地转身又是一跳——柳扶风双手握着匕首,差一点就刺中了她的背心!他没有企图用幻阵骗过她,只是造成了些许认知上的偏差,这点偏差放在更高层次的战斗之中足以使人饮恨。
“呀,不愧是张师姐。”柳扶风的左袖被剑气撕裂,转了转手腕道,“太清上宗果真都是全面发展的奇才呢,不像我和大师兄。”
那双绿色的眼珠子飞快转动,张嫣当机立断甩掉上衣,只留下贴身衣物,并一个火诀过去烧毁贴着乱神符的衣衫。她呼出一口气,再次追了过去。
柳扶风慢慢地转动【非】扇,左手掐五黑诀,张嫣登时眼前一黑,身周方圆三丈陷入绝对寂静的黑暗。柳扶风刚准备启用一沓“三重烟”去轰炸一下,无数漆黑木剑与藤蔓从那黑暗的圆球空间中向四面八方涌出,穿过符纸将他左腹捅了个对穿。
张嫣通过穿刺的实感辨认出对手方位,循着木藤冲出黑暗;“三重烟”直接在两人中间爆裂,爆炸一轮猛过一轮,将张嫣炸了个猝不及防,柳扶风自己也没能幸免,狼狈之极地往后退出,一手抹去脸上焦痕,一手拔出腹部断剑丢在地上,又一挥扇子消失在原地,留下一个百十来张“三重烟”、“芙蓉姑娘”、“流星雨”团成的圆球,在张嫣前方轰然炸裂。
滚烫又带着股阴邪之气的爆风冲出结界吹上观众席,顿时人仰马翻,其他选手则岿然不动,严肃地看着那两人。
张嫣手持木剑,狞笑着大步踏入火中,每一步都踩上一张柳扶风乱丢的符。她整个人像是膨大了一圈,一层木质结构覆盖在她身体表面,像是生长一般扭曲蠕动着,在抵抗爆炸伤害的同时防止柳扶风再贴什么东西上来。
“这本来是我准备用来对付‘归妹’的。”张嫣呼地吹出一口气,“你倒是奢侈!”
“这是我自己画的嘛,只有成本价。而且近年我们扬眉宗注重降低成本,最大限度利用原材料,所以只看成本价很便宜的。”柳扶风的声音在风中飘。
张嫣一顿,接着便是暴风骤雨地攻击;柳扶风单足踩在擂台上唯一的空处,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把剑。
张嫣在地上一拍,借势腾空而起,双手成爪抓向柳扶风。后者连忙展扇一挡,惊恐地看见她的手指在【非】扇扇面上留下数道划痕,正要挥扇逃跑,张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右手轻轻放在他的心口,柳扶风大叫一声“诸法皆空”,张嫣的双手从他身上穿过打了个趔趄,要不是下盘稳固,差点摔倒下去。
她站在那块被两人的战斗打碎翻出的大石头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柳扶风,兴奋地道:“你还真跟柳生似的,寒山寺的秘术也会啊。”
“其实师弟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空学真的是九龙书院自己弄出来的东西吗?”柳扶风也跳上一块小一些的石头,兴致勃勃道,“‘空’这个概念明显是在佛教中更重要一些,而九龙书院用来奴役百姓的理念更接近于【出人头地】流传出来的‘儒学’,那最初的九龙书院究竟是什么人建立的,为什么和寒山寺直到如今还维持着深入合作的关系?我学过九龙书院所藏八成的功法,哦,不要误会,李家有备份而已——所以方才见了妙善用,便想到了这一招,没想到竟然顺利地用了出来……”
张嫣迷惑地一摊手:“你临时想到的?还不确定成功率?这么不怕死啊?”
“啊。”柳扶风一拍脑袋,“忘记了。想到新术有点兴奋。”
张嫣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这么不怕死,却不肯全力与我一战么?”
柳扶风刷地展开扇子,笑眯眯地道:“师姐也手下留情了呀。太清上宗……不,张师姐自己在筹划什么呢?哦不,千万不要告诉我,师弟我口风不紧,容易坏了师姐的大事。”
张嫣微微皱眉,哼了一声,道:“那我还要谢谢你咯。接下来我要认真了,那个叫什么……杀人灭口是吧?”
柳扶风正欲开口,发现脚下大地在震颤,饶有兴趣地蹲了下去捏了一把碎石头,又赶紧跑远躲了起来。
整座承载着“舞雩台”的高山都活了过来。张嫣那乱糟糟的绿发从两个髻子里挣脱出来随风狂舞,一双眼睛绿光莹莹,映照着天上同样明亮的圆月。那月亮的模样像是金色闪电伴随着暴雨击落在丛林之中,涌动的深浅不一的绿色之间隐隐约约闪过枝条的色彩。
张嫣站在自己的“乾”字之上,这座擂台除了她脚下的地面已经碎裂了八成。她随着平地而起的狂风深吸一口气,踏着碎石朝对面走去。
生死关头,柳扶风居然掏出了一沓纸开始写写画画,待张嫣随手摧毁“乾”字擂台,他才如梦初醒,慌张地叫了一声“信口开河”,朝她吐出一片洪水。张嫣随手撩开,身体被不断生长的木质结构托上高空。
无名木剑高悬头顶,柳扶风叹道:“那师弟我也要认真了。”
他微微张开嘴唇,诡异地微笑着道:
“木、林、森。”
张嫣瞳孔收缩,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反手拄着剑半跪在地。
柳扶风的反应却比她还要剧烈,直接七窍流血,竟有细软的树枝嫩叶随着血生长出来,一瞬间就几乎挤出他的右眼眼球。他没有想到反噬如此强烈,胡乱扒拉了一下枝叶,发现身上其他的伤口也发芽了,不禁汗毛倒竖。
张嫣像是当头挨了一棍,神志都差点迷失。她没有想到柳扶风的魂魄之力如此之强,竟能动摇“木”这个概念,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让许多道心不坚之人灵力失衡、当场暴毙。方才他叫“木林森”的时候,在场所有修过木属性功法的修士都遭到了攻击,百花谷那边一时间没能控制住平衡原地开花的不在少数。她的五行全是木,并且传承自木林森本人,根基动摇,若不是木林森是她的母亲,她方才很可能会被自己的肉身吞噬。
但是她毕竟先恢复过来了。柳扶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玩心太重;但她还是愤怒异常,因为柳扶风一直在她面前用实验性的法术,好像吃准了她会老老实实陪练似的。
太清上宗有很多这样的修士,出身稍好一些的新人更是个个如此理所当然。可惜白玉京的宗师们开宗立派广收门徒从不是为了拯救苍生,而是树立权威、积累功德气运,以求个人的飞升。
远处林花谢大呼小叫起来,林九灯也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上长出树枝又迅速地灰飞烟灭;林双双在那里嘿嘿傻笑,百花谷和千草堂在师菱的指挥下有序离开了舞雩台;即使是姓名与木相关之人也在此时被这个概念侵蚀,宋新桐优雅地从发髻中拔出一根木簪放在桌上。
柳扶风已经无法动弹了。
张嫣就站在下面,艰难地、沉重地喘息着。古老高大的森林拔地而起,坚硬的枝条钻破了看台的地面,刺穿了不少倒霉的看客。
柳扶风被几根藤蔓吊在天上,那轮绿月亮中的闪电好像下一刻就要劈到他身上去了一般躁动着。
但是张嫣没有这么做。她展开双臂,双手成爪,额头手臂大腿青筋暴起,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长号,奋力收回了这个术。
随后她向前飞掠,但柳扶风已经落在擂台边缘,举起双手,笑眯眯地朝她摆了摆,往后栽了下去。
孟白石哈哈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师弟:跑路我是专业的,建议宗门开设这门课我当客座教授
严法随:置我于何地
第122章 47-月坠花折(1)
张嫣眼不见心不烦,竟然干脆地封闭五感,席地而坐开始调息疗伤。她的灵力储量大、输出功率也高,方才“不小心”用了那么大规模的术,还是需要好好恢复的。
柳扶风在下台之后居然接受邀请混进高处的白玉台,这会儿跟宛连城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抑扬顿挫大惊小怪地在“解说”,时不时穿插一些毫无诚意的“荣幸荣幸”、“不敢不敢”。
严叶二人擂台的空间重叠已经完成。叶衣平静地垂眸端坐在莲花座上,严寒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但是观众们还在消化方才那场战斗,有人在讨论张嫣的属性操纵能力,有人在大骂柳扶风那些歪门邪道都是当年堯王朝搜刮的民脂民膏;马上有被砸中的狗跳出来骂人说谁是歪门邪道,南橘北枳懂不懂!裁判们也就磨起了洋工。
这拖延也是有讲究的,叶衣有对外的好脾气形象需要维持,严寒玉则是空有严法师修为、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不放在心上也问题不大。只有风雨城特别关心人家,趴在结界上朝她喊话,别输给那臭秃驴,今天本护法非剥你一层皮不可!
宛连城兴高采烈地采访柳扶风:“虽然柳师侄方才惜败……呃咳咳,败于张师侄之手,不过也是情有可原,我观柳师侄走的是研究路线,肉身修为稍显不足,能进十六强也很出人意料呢!这一场的两位选手似乎都与柳师侄相识,可否从非官方的角度为我们介绍介绍?”
“多谢宛掌门抬爱,也感谢方才张师姐手下留情,最后她那一下子本来可以将我大卸八块,却只是吊起来打,唉,真是人美心善!”柳扶风也春风满面,举着折扇当话筒,“不过宛掌门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跟叶衣不熟啊!据我观测,叶衣菩萨距离九转化神之境只差一世了,说不定寒山寺能走出千年来第一个飞升上界的真神出来给大家开开眼呢。”
“哦,那真是要拭目以待了,寒山寺还有什么杀手锏……哎呀,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好讲这个。话说回来,柳师侄,如今这世上最有可能成神飞升的,难道不是贵国……贵宗宗主,令堂吗?”
“原来宛掌门找我不是看中了我渊博的知识,而是打的这个主意!”柳扶风扼腕长叹,“我还真不知道,大家都看得出来,我跟我娘专业不对口啊。不过今日借您吉言,我也希望我娘早日飞升,届时我子凭母贵,鸡犬升天,真是令人向往啊!”
“既然柳师侄不愿透露,那我们白玉京也充分尊重您的意愿。”宛连城灿烂地假笑,颧骨上的两枚铜钱闪过诡异的光,“柳师侄年纪还小,也许不知道这件事。正好,今日在座的都是青年俊杰,我们修真界的未来之光,我们白玉京呢也是希望和大家共同进步,就顺便一起说说飞升密辛。在那之前,各位修行是为了什么呢?”
天地银行在天墉城的总部也是派了人来的,宛连城一声令下,就有几束亮光照进观众席,第一个幸运嘉宾乌曹雀不好意思地说:“为了庇佑同族。”
“哦,是一位深仁厚泽的好族长好帝王啊,那也恭祝贵国百世不易!下一位选手怎么说?”
调灯光的那人有点不太机灵,一个手抖照到了菌子乐园堆里,一名戴着荧光星星红帽子的少女神情呆滞,道:“吃……好吃……”
“呃,人各有志,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也欢迎各位来我天墉城选购稀有古代种孢子!下一位!”
“我我我!”一个丹青学会的青年踩在栏杆上,兴奋地指着画卷上的美人,“我要打破阴阳隔阂,和我的爱人共结连理,比翼齐飞……”
“咦,你很有想法嘛,结束后要不要交流一下?”柳扶风插嘴道。
饶是宛连城,脸皮也有点挂不住。观众席还被所谓的飞升密辛吸引注意,高台上已经笑成一片了。
他干咳两声,又笑道:“这样,我们再采访一下十六强选手,哎呀,志当高远嘛,大家也可以学学人家为人处世的立意,拓展自己的眼界……不知九灯师侄可否赏脸说两句?”
林九灯站在那里发呆,没反应。他马上抬高声音:“啊哈哈哈,那么九灯师侄的弟弟,小林师侄来讲两句?”
林花谢目光坚定,神情严肃,握拳道:“吃席!”
“……什么?”宛连城有些疑惑,“小林师侄大约是怕对上姐姐,有点慌了神,没事的,不用提前考虑后事,相信九灯师侄还是对你有骨肉亲情的。这个人之常情,如果真的出了事,不知道小林师侄有没有仔细看过比赛章程,需要的话我们天墉城会送几桌酒席……”
“啊,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做生意的这么不会讲话,脑子也不灵光。我怎么吃自己的席嘛。”林花谢气愤地道。
“下一个!”
“我来!”风雨城高举右手,跳到光圈里面,“我已经订了奇峰阁的酒菜,待大赛结束,请诸位务必赏光参加我和糖糖的第九次婚宴!不必拘礼,来者不拒,当日是流水席,我们秦广王殿特色的五车酒……喂!灯光别走啊!”
这一次被光束笼罩的是严寒玉,她不耐烦地道:“早点说完早点开始。”——语气更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柳扶风挑眉看向宛连城:“看来能站在这舞雩台上的都不是徒有虚名,大家其实多少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至少意识到了自身的局限。我们再是修行也无法彻底脱离凡胎,飞升比起传说,更像是诅咒吧?”
“没错!”宛连城打了个响指,严肃地道,“古往今来有飞升之资的能人异士大多下场凄惨,从人皇宫的覆灭到堯王朝的坍塌,柳生谢林自取灭亡,林十一下落不明,严法师惊鸿一瞥后避世不出,却依旧死于非命;张盟主为情所困,柳苏安为人所累!飞升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境界,还是人皇宫留下的诅咒、一个让我们的英雄豪杰自取灭亡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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