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那,您的身份?”
“该是无事。”云葳气音轻吐:“不然今日我怕是回不来。观主是师傅留下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那便好。”桃枝长舒了一口气:“点到为止,长公主不是好脾气的人,您悠着点。”
“嗯。”云葳闷声应了,她今日有气是真的,但文昭对待她的态度,倒令她颇为意外。
桃枝扶着云葳坐在矮榻上,一边翻找衣衫和药膏,一边嘱咐:
“一会儿不管她让你做什么,别跟她对着干,行吗?”
云葳兀自揉着酸麻的膝盖,尚算听话的点了头。
未满半个时辰,桃枝便领着云葳现身文昭书房的回廊下。
云葳顶着高束的小马尾,将瘦弱的身板装进水蓝色的曲领锦袍里,杏眼清亮,打眼一瞧,像个俏丽的瓷娃娃。
文昭转眸低声问着秋宁,“都安排妥贴了么?”
秋宁审慎的点了点头:“殿下放心。”
听得这话,文昭探身自房中出来,腰间的金革带旁挎了一把长剑,步伐生风的走过云葳的身前:
“带你去城郊猎场跑马,桃枝也跟着。”
云葳有些懵,这算是哄她吗?
顾不得多想,她拔腿就追了上去,文昭的大长腿走起路来,可真是省时省力。
秋宁在后面瞧着云葳跟在文昭身后亦步亦趋的模样,不由得嗔笑了一声,对着桃枝道:
“你这小主子,有点意思。胡闹违令的是她,现在上赶着当小尾巴的,还是她。”
桃枝懒得搭理助纣为虐的秋宁,闷头跟上了云葳。
行至府门处,早有人给二人牵了马备好,见正主过来,便主动递了缰绳。
云葳扫过崭新的马鞍和毛色整洁的小马,下意识地将探寻的视线投向了文昭。
“赏你中举的贺礼。”
文昭言简意赅,翻身上马的英姿分外潇洒,“跟紧了。驾…”
桃枝瞧出这马的品种不凡,且虽说比文昭的马小了一圈,但个头也足够高了。
她走上前去,对着云葳道:“我扶你上去,小心点儿。”
“我自己可以。”
云葳犯了倔,推却了桃枝的好意,大着胆子攥紧缰绳,迈开双腿爬上了马背,朝着身侧的随侍道:“马鞭给我。”
眼见云葳挥鞭朝文昭追去,桃枝迅捷的打马紧随其后,视线一刻也不敢自她身上挪开。
云葳这是跟文昭较劲呢,可文昭马术不凡,而她不过是初学的生手,身下又是个从未接触过的新马。
文昭听着身后步步逼近的马蹄声,眼底闪过了一丝略带玩味的笑意,朝着身侧的槐夏挑了挑眉。
槐夏可没有文昭的闲心,只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回应,视线四下游走,戍卫着主子的安全。
云葳的视线落在身前黄尘里的那道朱红背影上,许久都没有移开。
她一直看不透文昭,觉得此人时而体贴,时而孤傲,时而沉稳老成如雪山幽莲,时而暴躁急切似仲夏骄阳。
是文昭善变,还是她城府太深?
得了功名,还在一甲,名列前茅,云葳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能力,却也依旧觉得如坠梦境,有些不真实,甚至是难以置信。
可她不敢欢喜,十三岁中举的人,百年来也寥寥无几,太过显眼不是好事。
“嘿~”槐夏突然出声,唤回了云葳游离的思绪。
“骑马也能走神?云姑娘这是要把婢子绊倒看笑话吗?”
槐夏给人拦了马,避免了一场两马相撞的惨事,笑着与人打趣。
云葳回过神儿来,讪笑着致歉,“抱歉,初学难免出错,您见谅。”
方才云葳两眼发直,呆愣愣的,槐夏一眼就瞧出她有心事,但也并未多嘴,不过一笑置之。
“猎场宽敞,一会儿你想横着骑都无妨。”文昭慢悠悠的出言:
“但城中官道狭窄,孤不希望百姓看孤的随侍人仰马翻的笑话。”
云葳扯着自己的马与文昭错开了距离,悄咪咪的在心里又记了一笔:文昭此人太重面皮尊严,颇善嘲讽。
一行人奔波了半个时辰,城郊的猎场才映入眼帘。
放眼望去,满地草色微黄,除却常绿的灌丛,已经没有翠色入眼,远山的红枫层层掩映,倒是个别样的景致。
此处猎场并非平地,而是一处尚算平坦的半山腰向阳坡。
襄州境内山石嶙峋,猎场一侧便是巍峨的山峦,往远了瞧去,蜿蜒的江水自猎场下滚滚东流。
“撒欢儿去吧。”文昭转眸瞥了眼尚算安分的云葳:
“此处自在,把骑马彻底学会了去。槐夏,你跟着她。”
云葳恰巧在头疼不与文昭呆在一处的借口,此番话音入耳,她乖顺的拱手一礼,扯着身下的马直接掉头,与文昭背道而驰。
“取弓箭来,孤要打猎。”
文昭的脑子里装了好些京中传回的恼人消息,云葳的事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她亟需寻些消遣,疏解心头的压力与烦闷。
“打猎”二字入耳,云葳难掩好奇地转回了自己的小脑袋,歪着头瞧了好久。
她还没见过文昭张弓射箭的模样呢,确切说,她没见过任何人拉弓的样子,只读过描写此景的诗文。
“姑娘想看殿下打猎,何不把马调过来?您这样扭着脖子不累吗?”
槐夏乐呵呵的凑弄她,云葳想看,好像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一会儿转头瞄一眼,实在有趣。
陡然被人说中了心事,云葳抹不开颜面,索性挥鞭打马蹿出去老远,眼不见心不烦。
“慢着些!”桃枝在后紧咬,忍不住出言提醒。
云葳迎着飒飒过耳的秋风跑了好一阵子,她渐渐喜欢起了马背上的感觉,酣畅淋漓的潇洒,是她以前从未体悟过的畅快。秋风拂面的舒爽,令她心旷神怡。
发泄了一番心头的憋闷,她回身瞧去,已找不见文昭的影子了。
方才的好奇犹在,云葳眸光一转,便循着来时的路线纵马驰骋,跑回去找那抹朱红身影,想要光明正大地看她打猎。
马儿飞奔了好远,云葳总算瞧见了个豆大的朱红身影,不无欢欣的弯了眉眼,“驾!”
她追了良久,却觉二人的距离好似愈发远了,而文昭从未停留张弓,一直弓着身子在马背上疾驰。
云葳有些狐疑的思量半晌,深觉纳闷儿,文昭的马速好像太快了…
第27章 坠江
西风漫草咧咧吟, 枯叶簌簌遍山岗。
云葳心头漫过一丝不安,悄然加快了马速,“驾,驾!”
“姑娘别再快了, 您控制不住!”桃枝见云葳疯了般的胡闹, 陡然冷了脸色, 扬声在后呼唤:
“停下, 胡闹也得有限度。”
槐夏循着云葳疾驰的方向望了过去,她定睛瞧着, 文昭的马竟跑出了残影来, 遂下意识低呼了句:“糟了!”
她一骑绝尘地朝着文昭追了过去,满眼忧惧,掠过云葳时, 扬声急切的唤了句:“云姑娘见谅!”
瞧见槐夏的反常行径, 桃枝才反应过来, 缘何云葳突然提了速度。
她瞥了眼文昭的方向,见文昭身侧一直追着很多人,但好似无一人追得上, 她心下了然,槐夏追去也无用。
云葳紧随槐夏而去,身子微微前倾,几乎把速度提到了她能掌控的极限,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马颠簸散架了。
她已能清晰的瞧见,文昭若再不悬崖勒马,非冲去坡下的江水里不可。
“姑姑?”云葳不无慌乱的回身唤着身侧的桃枝:“殿下的马, 是不是出问题了?”
桃枝眺望前方,顶着呼啸的风声, 扬声回应:
“八成是了,姑娘,她身边人都追不上,您离得太远,没用的。”
云葳骤然皱起了青涩的眉心:“姑姑别管我,去帮她吧。事到如今,她若出事,我的处境也不会好的。”
桃枝转眸望着云葳焦急担忧的神色,怅然叹了口气:“你别追了,我去看看就是。”
桃枝的话音刚散去不多时,云葳微微缓了速度,依旧朝文昭的方向靠近,她凝眸望见那抹身影渐行渐远,自马背上翻了半圈,直接跃出了她的视野,不知跌落在了何处。
云葳眉梢一颤,掩唇抑制住了自己的低呼,可下一瞬,她却直接惊呼出声来:“殿下!”
“嗖—嗖嗖——”
数枚冷箭猝不及防的,自对侧悬崖边射去了坡前,云葳可太熟悉这番阵仗了,瞧见那几道残影时,她的心整个揪起,顷刻提到了嗓子眼。
“驾,驾驾!”云葳将马鞭挥出了残影,急不可耐地追去了文昭消失的地方,顾不得冷箭的危险,趔趄着下了马,跌跌撞撞奔去了山坡下。
入眼的,是湍急的江流,和一块染了血色的,突兀的山石。
“殿下呢?”云葳眼眶一红,惊诧的问着身边人:“殿下她人呢?”
“方才秋姑娘带亲卫下河去寻了,其余的人和您的随侍也绕路到坡下去找了。属下几人是留在此处护您周全的。”一陌生的侍卫朝着云葳拱手一礼,正色回应。
云葳视线扫过对侧的高山,伸手指了指那里的密林:“山上呢,派人去了吗?”
“云典签放心,有人去搜查了。”
云葳听得这话,扶着滑腻的山石就将身子溜了下去,趟着江边清浅的水洼,循着殷红的血色疯了一般的跑远了。
“跟着她。”侍卫一惊,忙不迭地的追了过去,“前头湿滑水深,您小心着脚下!”
经历过中箭濒死的绝望,云葳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可怖的感受。
她循着河道跑了好远好远,都没能寻见文昭的身影,急得垂落了两行清泪下来,无力的倚靠在一旁的山石边,心底涌起了阵阵自责。
她若没耍脾气,是否文昭就不会带她来此跑马消遣,是否就不会骑着被人动了手脚的马匹,摔下山坡又中了暗算?
心头一阵抽痛,云葳捂着胸口想要起身缓解的刹那,忽而眼前一黑,身子直勾勾栽了下去。
“云典签!”
……
“醒了?郎中!快叫郎中来!”
云葳迷迷糊糊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模糊视线里映着的,是宁烨焦急忧心的面庞。
她茫然环视四下并不熟悉的环境,喃喃发问:“这是哪儿?殿下呢?”
“安心,这儿是娘的宅邸。殿下已被人带回府,她受了伤,府里人杂不便,你先留在家里养身体。”宁烨握着她的小手,语调轻柔:
“喝水吗?你昏迷半日了。”
“殿下真的伤了?”云葳撑着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没事,让我去看看她。”
“惜芷,”宁烨拦住了她意欲下床的动作:
“听话,躺回去休养,殿下府上有消息,我会跟你说的。郎中来了,先让他给你探脉。”
云葳抬眼瞄着郎中,半坐榻前伸出了手,羽睫忽闪个不停,暗自思量着自己的小九九。
郎中凝神把脉良久,并未发觉异样:“姑娘无碍,许是受了惊吓,加之动作过猛,吸了太多冷风入肺。老夫开副安神汤,卧床休息即可。”
“她晕厥的很突然,当真没事吗?”宁烨问过跟着云葳的随侍,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从脉象上看,并无不妥。”郎中捋着胡须,如实回应。
“有劳您了,来人,送送。”
宁烨一刻不离云葳身侧,听郎中说孩子没事,便从茶炉上端了碗桂花软酪:“放了些蜂蜜,听人说你今日没怎么吃东西,多少用两口?”
云葳将视线落去窗外,此刻外间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她默默接过温热的软酪浆,轻声询问:
“桃枝姑姑呢?”
“去给你熬补汤了。”宁烨浅笑着回应,“若是胃口好,一会再用些饭食。”
云葳腹中空空,闻着手中小盏里的甜香,忍不住挖了一勺送入口中,觉得口感滋味都合心意,便闷声不响的吃了个干净,才将空碗递了回去,“多谢。”
宁烨眼含欣慰,忙不迭地的吩咐随侍:“再去厨房端一碗来。”
“不用了,”云葳出言将人唤住,“夫人,我有些乏累,可否睡一会儿?”
“这儿是你的家,不必这般客套,”云葳总是让宁烨的欢喜稍纵即逝,她给人整理了床前的罗帐:
“歇着吧,我就在外间,有事叫我。”
云葳安静的窝进了暖融融的被子里,乖觉的合拢了眼眸。眼睑下的瞳仁骨碌碌的来回游走,昭示着她从未间断的思绪依旧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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