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葳小脸一红,嘟着嘴把手送进了文昭的手心,被人提溜上了台阶。
“说吧,明日想做什么?”
文昭敛眸浅笑,攥了攥云葳汗涔涔的小爪子:“你那点儿小算盘,朕应该还猜不错。”
云葳心底一惊,咬着下唇嘟囔道:“臣…方才在山顶,看到山下北面有个小镇好似很热闹…陛下既无公事,可否准臣明日去那小镇逛逛?”
“小镇?”文昭并未留意,也无有好奇:“镇上有何好逛的?”
云葳唯一自在的左手已然攀上了腰间革带的尾巴,揉捏的起劲儿。
“爪子老实些。”文昭沉声损她:“多大的人了,再抠你那腰带便全是褶皱,也不怕旁人指摘了去。有话说话,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
文昭耍了一通威风,眼下心情格外舒爽。
云葳顿觉一只手无处安放,别别扭扭背去身后蹭了蹭锦袍滑溜溜的缎面,垂着脑袋低语:
“臣…想街边的小吃。”
话音入耳,文昭面容隐有扭曲,半信半疑的将视线落去云葳的身上盯了许久:“看着朕再说一遍。”
云葳不抬脑袋只抬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并眉心曲起讨好的弧度,巴巴地望着文昭,令文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神都已经摇晃不休了。
这人在撒娇,绝对在撒娇!
文昭如是想着,转了视线不看云葳那双会说话的勾魂摄魄的黑葡萄,只淡声道:
“想吃什么告诉膳房,让他们做即可,街边人来人往,风吹日晒,黄尘飞扬的,吃食不干净。”
云葳垂下眸子,一脸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不大满意的怯怯嘀咕:“不一样的。”
话音飘进耳畔时,文昭抿紧了唇角,思量一圈儿才妥协:“明日午间去,买了东西带回来,验过再吃。”
“谢陛下!”云葳的语调难得轻快,似腾跃的小燕,低垂着眉目偷摸弯了弯唇角。
文昭已然在心下盘算开了,镇上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想去小镇,约莫禁卫也不会让她乔装去小镇,是以明日一定要派人看住这小馋猫,莫要乱吃才好。
翌日未及晌午,云葳颇为狡猾,带着桃枝扮作采买的小婢女,偷溜出了别院,根本就没知会文昭,更没等文昭给她安排的随从。
午间禁卫左等右等,在别院中搜罗一圈也不见人,这才战战兢兢的去禀告了文昭。
文昭闻言,又气又忧,柳眉几近倒竖,洛京城郊人员混杂,地广人稀,她的人手又少……
正在她焦灼不安的节骨眼上,别院来了一位令文昭始料未及的客人,带回了云葳的行踪。
等到文昭的禁卫追去时,云葳正像个小仓鼠一样,左手抱着绿豆饼嗷呜一口,右手捏着糖葫芦嘎嘣一下,丝毫没有个五品郎官与二品侯爵该有的风姿仪态。
而她身后的桃枝,抱着大大小小无数个油纸包的吃食,险些累弯了腰。
“云侯,车马备好了,您回去吧。”
小侍卫颇为尴尬,朝着人抱拳低语,试图接过云葳手中的吃食。
云葳眸光微转,指了指桃枝怀抱着的吃食,与人附耳:
“等我吃完这些,你们把那些带回去即可。我手上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吃,可记住了?”
侍从险些翻了个白眼:“记住了,云侯放心。”
待一行人回了别院,云葳提着裙摆美滋滋下了马车,绕过影壁时,小梨涡直接僵在了脸上。
文昭正坐在院子正中,脸色如冬月霜雪,而手上嘛,貌似在把玩一条……小皮鞭?
嘶——
第76章 交锋(上)
午间扶光散翠羽, 油亮青叶引蜂蝶。
文昭垂眸拨弄着手中的鞭梢,明明听见了车马归来的响动,却也未曾抬眼去瞧。
云葳双手绞着裙摆定在影壁后,暗道方才苦心演绎的那通吃货的傻戏码尽皆白费, 打从小镇归来, 她本就惶然的心绪愈发烦乱, 现下濒临崩溃的边缘。
忖度须臾, 她恭谨肃拜一礼:“陛下万安。”
说罢,她回身扯着桃枝的衣袖, 便要逃离这个魔头。
“听闻云侯在镇上大饱口福, 这是吃好了?”
文昭仍未从鞭梢上移开视线,只略带玩味的出言调侃。
云葳顿觉头皮发麻,随行的禁卫根本没机会打小报告啊, 难道有提前回来通风报信的漏网之鱼?
趁着文昭不备, 她顺着袖管, 将方才在街市上接头得到的物件滑进了桃枝手中,朝人挤眉弄眼半晌,示意桃枝先走为上。
桃枝觉得文昭的语气不太对, 不敢真留云葳一人应付,只悄然收起了物件,走是不敢走的。
“糖葫芦黏牙,张不开嘴了?”文昭语气幽沉,侧眸甩了一记眼刀出去。
主仆二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拉来扯去,却将她的话置若罔闻,文昭的脾气再好, 也要忍不住了。
“陛下息怒。”云葳心虚得很,只拱手低语:“臣错了。”
“唰…啪——”
文昭握着鞭子, 在半空甩了个半圆出来,力道干脆,顷刻传出了音爆的脆响,惊得云葳身形一抖。
“过来。”文昭淡声吩咐着,撑着扶手站起身来,捏着鞭子在掌心来回敲打。
云葳倒吸一口冷气,不就是吃了两口街边小吃,至于动怒吗?她象征性挪了两步,便没胆子往前了。
文昭觑眸瞧着她畏首畏尾的小动作,抿嘴冷哼一声,给身侧的人递了个眼色,便有随侍近前,拉过桃枝,把人摁在了院中。
“陛下?”
云葳顷刻慌了神儿,赶忙屈膝在地:“臣知错,臣不该拉桃枝偷跑出去,都是臣的主意,求您别怪她。”
“朕几时说要怪她了?”
文昭语气无波:“朕新得了一条鞭子,听说此地官宦里正大肆流行玩一消遣乐子——抽陀螺。朕只想借你的人一用,试试新鞭子是否合意,顺带感受下,乐子好不好玩罢了。”
云葳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文昭怎就突然翻脸,说出把人做陀螺这等惊骇的言辞,竟要当着她的面责难桃枝。
小镇街市上,莫非还有旁的耳目,先一步洞察了她主仆的行踪,知会了文昭不成?
“臣再不敢了,是臣任性胡为,求陛下息怒。”
云葳俯身告罪,她的事情已办成,这会儿姿态只管往谦卑乖觉里放,只要桃枝安好,便是最好,她再受不起变故了。
文昭的指尖在鞭身上来回游走,无意搭理云葳。
沉吟须臾,她忽而眸光一凝,扬手便要落鞭。
云葳余光瞥见,心下一颤,顾不得礼数,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桃枝身前,攥住了文昭的手腕,仰首与人掰扯:“今日都是臣的错,陛下不该迁怒旁人。”
“你二人把朕耍得团团转,怎得,朕耍回来便不行?朕便想看别人团团转。”
文昭笑得有些讽刺:“让开!”
云葳扑棱着脑袋,说什么也不肯。不敢拦着文昭,她索性自己挡在桃枝身前,左右不能让文昭伤桃枝分毫。
“好啊,云侯甚有胆色,败朕的兴致。”
文昭轻叹一声,吩咐道:“秋宁,给桃枝找个休息的地方,忙前忙后的,替云侯操持琐事,定是累得紧,得好生歇歇。”
话音方落,秋宁便带人上前,将云葳藏在桃枝身上的物件搜查干净,转手把桃枝带出别院,不知送去了何处。
云葳又急又气,十指蜷曲成拳,耷拉着脑袋咬牙质问文昭:
“陛下在臣身边藏了多少眼睛?如此兴师动众的盯臣一人,臣当真受宠若惊。”
“朕准你保留念音阁的身份,准你与他们联络行事,你却费尽心机诓骗朕,暗中交接。是朕纵你太多,才令你如此肆无忌惮么?你违令出逃在先,倒反来责问朕了?”
文昭负手立在云葳身前,话音轻微却沉稳,满载失落与心寒。
“陛下虚伪多疑,逢场作戏,拿捏臣的感情轻而易举,也怪不得臣行事防着您。毕竟臣身后也是鲜活的人命,臣得对他们负责。”
云葳来了脾气,满腔怒火在胸口蓬勃燃烧,小拳头攥的嘎巴嘎巴响。
“气性倒是大,你拉着桃枝偷跑是痛快了,可你知不知道,朕得知消息的时候有多担心!国朝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不断,贼人盯着朕的动向图谋不轨,你真当外头盛世太平,一只贼眼也无?”
文昭愤然甩飞了鞭子,那可怜的鞭子甩去影壁,又弹了回来,直奔云葳而去。
文昭眼疾手快,一把扯过云葳的衣领,将人拉开了。
“放开!”云葳咬着牙挣扎:“陛下不必再演戏,您若伤桃枝,臣便也不会与您虚与委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进来!”
云葳怒不可遏的模样入眼,文昭攥住人的胳膊,把她往房中拉去。
“我不,要审我吗?送我去牢狱便是。”
云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粗暴挣脱了文昭的手掌心,倒退三步远,胸口起伏的格外猛烈。
“失心疯了?”文昭凤眸暗沉,冷了语气:“朕警告你,朕现下心情很差,莫再放肆。”
云葳苦笑痛陈:“舅舅在南疆重伤,您又密令我娘去了南绍边陲布防,这些事我一无所知。我瞒您的,比您瞒我的,少多了。留我在侧,不愁引出念音阁势力一网打尽;又能控住宁家死心塌地为您所用;对了,日后灭云家时,也免得我成了漏网之鱼,一举多得啊,陛下好谋算。”
文昭的眸子顷刻觑起,抬手捏住云葳的后脖颈,不由分说把人薅进房间,一脚踹上了房门。
气疯了的云葳毫无理智,满口胡诹,再由着她口无遮拦地抱怨下去,要出大乱子的。
文昭该当庆幸,眼前人没学过一星半点的功夫,即便撒泼也没有杀伤力,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将狂躁的小人摁在椅子上,文昭便松开了吃力而酸胀的手,蹙眉揉捏着自己的腕子。
当着云葳的面带走桃枝,约莫让她受了刺激,失了神智。这人见没了桎梏,便起身直冲房门而去。
“我看你敢!”文昭一个不留神,云葳便够到了门把手。
她顿觉脑勺嗡嗡作响,遂厉声呵道:“回来坐下!”
云葳顿住了脚,当真没再往前。
“过来聊聊。”文昭见她还能听话,便先一步去了茶案后落座。
哪知云葳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攀上自己的耳垂,蛮力扯了那对儿白兔耳珰下来,手一垂便是“叮当”两声脆响,继而两行清泪垂落脸颊,哽咽道:
“臣与陛下,再无私情,您给的,臣还给您。”
白皙的耳垂滴落两滴浑圆的血珠,显得格外刺眼。
文昭深觉错愕,今日云葳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抽出袖间的帕子,文昭快步上前,试图给人包扎耳垂的伤口。
云葳一退三步:
“再别碰我,您想要的只是与我有牵扯的势力。宁云两家,我管不了,但念音阁中立三百载,您休想。我便是死,也不给。我本就是阁中笑话,杀伐在您,死了清净,免得被人利用惦记。”
文昭的眉头顷刻蹙起,云葳不是在说着玩儿,她眼底的绝望与冷漠,是文昭与人相识多年,从未见过的。
文昭左思右想,即便今日担惊受怕了许久,自己情绪不好,但方才的言行也并不算过火,一番无有实际行动的吓唬,何至于惹得云葳要死要活呢?
“小芷,你这是…”
“够了!我最恨背叛,最厌恶虚伪利用。”云葳怒目圆瞪:
“我叔父是何下场,观主是何结局,您很清楚。我不是好人,别人负我,我不会忍着。您几次三番玩弄我的感情,故技重施,我恨透了您,若您非帝王,此刻我会杀您。”
“朕负你,玩弄你的感情?”
文昭哭笑不得:“还真会上纲上线,朕不知自己竟如此龌龊。朕瞒你,你欺朕,半斤八两罢了,怎就让你恨不得杀了朕呢?小芷想如何杀?像投效云崧的余杭豪绅那般,抛却万贯家财疯癫自焚?”
云葳瞳仁微散,暗道文昭掌握的线索实在不少,她自嘲苦笑,面露颓然:
“除去豪绅,是我做的,我认。但弑君要诛九族的,九族的人我未见得认识,但这冤孽太重,我还不想担着去地狱,我自私,想自己好过两分。”
文昭在心底不断刷新着对云葳的认知,暗诽眼前人无时无刻不在给她惊喜,天真无邪的皮囊下藏着的心,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若云葳再年长些,阅历再丰富些,只怕自己未见得是她的对手。
“既然开门见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那坐下聊聊,无妨吧?你也知道自己插翅难飞,何苦再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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