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无甚新意,算是朕的态度与承诺吧。”
文昭单手拖着锦盒,拨动划扣将盒子打开,递去了云葳眼前:“耳珰是旧物,耳坠是新的。工匠修缮的手艺好,放在一处竟瞧不出来哪个更新一些。”
云葳瞥见那对儿白兔的时候,满眼都是惊喜,她本以为,文昭早该把那断了的首饰着人捡走扔了,却不料竟被人修缮得完好如初。
“谢陛下,臣喜欢的,臣不该摔了它,先前是臣冲动了。”
云葳小心翼翼地拎了首饰出来,如至宝般捧在手心里,转眸与文昭请求道:“陛下可肯再给臣戴一次?”
“自然。”文昭莞尔浅笑,接过耳饰来,悄然将烛台移近了两分,边穿针边笑言:“小芷是个念旧的?那副猫头耳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都好。”
云葳摆弄着精巧的小耳坠,白玉底色蓝宝佩饰,灵动清秀,当真很合她的眼缘。
“单日双日换着戴,您说好不好?”她将小耳坠拎去月光下,皎洁的光晕顷刻穿透了成色上佳的羊脂玉,柔和的微芒落于乌黑的瞳仁,瞧着煞是迷醉。
“你想如何就如何,傻乎乎的。”
文昭笑着嗔怪了一句,心底却很是畅快,小丫头好哄得很,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这等小事何须问?就算你两个一起戴着,朕也不管。戴好了,莫再靠着朕,肩膀麻了。”文昭推了推懒洋洋的小东西,挪着身位换了个姿势。
云葳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将锦盒收好后,喃喃自语:
“您说得对,我可以再穿一对儿耳洞出来。”
听得这话,文昭脑补了一幅云葳每日顶着一对儿猫头和兔脑袋入宫去朝议的盛景,不由得嗤笑出声来。
绝对是傻得可爱!
第97章 马脚
月挂中天, 星舞银河。
宁府长街外的行人欢声渐渐隐匿,京城官道两旁的灯火繁华也已消散,长夜复归静谧。
云葳最近有些多思劳神,窝在文昭的怀中, 于她是难得的心安。
是以多日不曾好眠的她, 眼睑一眯, 就睡了个迷糊。
文昭垂眸瞧着云葳安睡时恬然的容色, 目光里满是爱怜,她悄然紧了紧揽人的小臂, 生怕这片刻安稳, 是梦幻般虚离的泡影。
秋宁在门外守了许久,眼见弯弯的月牙缓缓爬上南天,忍不住推开了房门, 试图催促。
“陛下, 漏夜更深, 您该回去了。”抬脚入内时,秋宁余光瞥见二人腻歪的模样,慌乱垂眸避让。
文昭手抵朱唇, 拂袖一挥,气音轻吐:“左右已晚了,不急在一时,你出去候着。”
秋宁微微眯眼,不甘心地再劝:“方才宁夫人来过,耽搁久了怕是不合适。”
文昭甩了她一个白眼,觑起凤眸忖度须臾, 小心翼翼地将睡熟的云葳抱上了床榻,轻柔的给人掖好被子, 吹落烛火,这才踩着猫步离了卧房,直奔府外。
待到宁烨得了文昭起驾回宫的消息,她快步寻去云葳卧房时,只见女儿早已沉浸于梦乡中,无有意识了。
她的眉心蹙起,拧成了一个川字。
文昭几日内频繁过府,上次惹哭了云葳,这次竟还将人哄着睡熟了,宁烨怎么琢磨都觉得二人相处的透着怪异。
无声合拢房门,她缓步游走于回廊下,脑海里的迷雾愈发深重,忆起连日来云葳疏离的反应,她却也无有勇气再出言询问分毫。
京城的另一头,小马车飞速奔驰,不出一刻,文昭就已回了大兴宫。
一脚踏出马车,文昭与泠泠月色撞了个满怀。
她凝眸望着层叠掩映的宫阙,沉声道:“这会儿太后该是未睡,去瞧瞧。”
秋宁颇觉意外,赶紧指了个小宫人先去通传,免得文昭深夜过去,将老人家吓到。
得了消息时,齐太后早已沐浴停当,连妆发都梳成了就寝前的模样。
“备碗安神汤去,快些。”齐太后颇为心忧地吩咐身侧的余嬷嬷。
她熟稔女儿的脾性,大晚上的,文昭绝对无事不登三宝殿。女儿此时来寻她,定是揣着恼人的烦心事,约莫今夜睡不安稳。
余嬷嬷匆匆领命离去时,正好撞上踏月而来的文昭,忙温声见礼:“陛下万安。”
“母亲睡了么?”文昭淡声轻语,虚虚的将人扶住了。
“太后等着您呢。”余嬷嬷颔首应承,躬身退了下去。
文昭放下心来,屏退随侍,紧走两步入了太后的寝殿,拱手一礼,莞尔道:“母亲安好,儿搅扰您了。”
“来坐吧,有好些年未在夜里见过你了。”齐太后端坐妆台前,和婉地朝她招手。
文昭近前,随手拎了把小木梳,立于她身后,轻柔给她篦发,寒暄道:
“您近来身体都好?听宫人说,您最近胃口尚可,头疼可好些?”
太后哂笑一声,转身攥住了文昭的手,怜惜道:“来此有事吧?你忙了一日,无需再侍奉我,坐下说说话。”
“那女儿就直言了。”文昭搁下木梳,与人对坐一处,温声询问:
“母亲可否给我讲讲旧事?姑母是怎样的人?祖父又是如何得了这天下的?”
“怎突然问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太后满面费解,定睛凝视着文昭,意外之感溢于言表。
“女儿得了些消息,与前雍旧事有关,有人检举姑母,她可能谋害了姑祖父在位时的林淑妃,也就是林青宜的堂姐。”文昭轻叹一声,眼底有纠结也有期待。
这些时隔日久的宫闱旧事,也就只能来问太后了。
闻言,齐太后一怔,显然是被这消息吓得不轻。
“怎会?”太后难以置信:“你姑母是个淡漠低调的性子,年轻时就不喜热闹争执,身为长女照顾老少都很尽心。她文武才德尽皆出众,也颇得你祖父器重,为何要害一个性情温顺的宫妃呢?”
“女儿也不解,这才来问您。”文昭垂眸低语:
“若真有此事,那林家结党图谋逆事的案子便很蹊跷,姑祖父暴毙的事更像被人筹谋设计了一般。如此一来,外间难免揣测是文家狼子野心,得位不正。大魏根基尚浅,禁不住此等揣测,女儿得查清楚。”
“昭儿不该作此想,你祖父最疼胞妹,他妹妹嫁给雍帝为后,生的一双儿女都病弱,他愁闷不已,护着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弄权?文家掌兵不假,但那时篡位不如权倾朝野,等候水到渠成来得机智顺遂。”
齐太后的话直白,却也是实情。
彼时前雍气数将尽,非人力可挽回。文家身为皇室倚重的外戚与将门,早已权倾一时,无需冒此风险,得了至尊之位,只是时间问题。在前雍末路穷途之时积攒家族名望,厚积薄发,才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你祖母是舒家人,你祖父与她鹣鲽情深,舒文两家彼此结亲,一荣俱荣,顾及这层关系,他也不会贸然窃国,徒担风险。当年末帝禅位突然,你祖父忧心好一阵呢。”
太后轻叹一声,昔年她与先帝早有预料,文家终有一日会正位大兴宫,却没料到时机会提前这许多,打乱了文家的节奏与步调。而后改朝换代,边境四起的兵戈杀伐,更是让文氏一族的宗亲死伤惨重。
得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文皇后只留下两个血脉,雍末帝舒臻禅位不久便病逝了,好在卧榻多年的长女舒珣竟渐渐痊愈,长大成人,肖似生母,被大魏太祖帝这个亲舅舅怜惜得紧,封了王爵金尊玉贵的荣养着。
“若非祖父授意,莫非是姑母自己的打算?暗中推波助澜,灭了在朝举足轻重的林家,加速前雍土崩瓦解,助文家早日上位?”文昭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今日怎么了?以往你不容旁人说你姑姑半分不是,今儿的口风不太对啊。”太后敏锐觉察出了异样。
“去岁初秋,姑母入宫探望过您。中秋之际,云葳府上就出了事,牵累了吴尚宫和吴桐、敛芳,还有槐夏。”
文昭怅然道:“吴尚宫跟您半辈子,因贼人威胁而背叛,我们身侧折损数名干将,这局足够阴狠,设局人熟知谁人是我们母女的腹心。况且那段时日入宫的人里,能派人接触到吴尚宫寝居的,只姑母一人。”
“可查到证据?”太后面色陡然严肃起来,自责道:“时隔日久,吾记不得她那日都谈了什么,往何处去了。”
“您无需烦忧。”文昭赶紧开解:“女儿派人去查了,只是跟您说说,您日后多加留意。”
齐太后沉吟须臾,肃然叮嘱:“嗯。杜淮执掌宫禁宿卫,你若无证据,不好打草惊蛇,但暗地里得把他的权势架空。你姑母若真有筹谋,从前雍至今隐忍近三十载,为的,只能是皇位。”
“女儿明白,时候不早,您早些安枕。”文昭恬然淡笑,起身微微拱手。
太后扫见去而复返的嬷嬷,温声留人:“命人熬了安神汤,喝了再回吧。”
“好。”文昭心底暖洋洋的,太后照顾她,一如小时候般无微不至,心思细腻,算是难得的宽慰。
可惜安神汤也压制不住她翻涌的思绪。
她缓步走在宫道上,推己及人,思量了一番,方才太后分明说,祖父对文武双绝的姑母甚是倚重,若如此,这位祖父的嫡长女,会否和她自己前几年有着一样的心境——恨不能正位九五么?
思及此处,文昭脚步一顿,转眸吩咐秋宁:“让槐夏去查杜家与云家旧日有何冤仇,切莫假手于人。”
若文俊意在夺位,合该先行翦除她身侧得力的臂膀,可明面上她给云葳的实权分外有限,理应不是文俊优先清理的目标才对。
除却文俊与云家有私怨,务必除之后快,文昭暂想不出文俊对云葳出手的旁的动机,只好先顺此思路查证。
秋宁领命离去,文昭仰首望着西斜的月牙,任清风吹落满地合欢,凤眸里的惆怅与落红平分秋色。
云葳在府等了几日,文昭没给她传回丝毫音讯,她有些坐不住了。
一雨雾空蒙,天色尚且昏暗的清晨,云葳拎着把小油伞,脚步匆匆地赶去了宁烨卧房外。
“咚咚”——“您起身了吗?”
卧房内昏暗一片,宁烨早便醒了,但外间雨紧,也就懒得动弹。加之床榻上还多了个粘人精攥着她不放,是以此刻妆发都是散乱的。
听得熟悉的嗓音,宁烨眉心一皱,拂开云瑶半梦半醒里扯着她衣襟的小爪子,披了外衫快步去开门。
“先进来,雨急风紧,这么早跑出来作甚?有事?”
云葳瞧见乌发斜垂的宁烨,一时有些不自在,垂着眉目轻语:
“抱歉吵醒您了,不进了。我…想去趟雍王府,可否麻烦您安排?是要紧事。”
宁烨狐疑更甚,近来府中将云葳看得严实,孩子绝对得不到外间半点风声,何处冒出来的要紧事?
“想去可以,话说清楚。”宁烨抵着门板,伸手夺过了云葳的油伞,断了她的退路,让她不得不进屋。
云葳闪身入内,宁烨合拢房门,沉声嘱咐:“下次让院里人传话,莫再自己乱跑。府中人虽说根底尚算干净,但人多眼杂,总归有风险。”
“嗯。”她站在卧房外间,不乱看也不乱走,只低声道:“桃枝活着,人在雍王府,我有要事问她。”
宁烨眯了眯眸子,难掩意外地追问:“雍王和你,什么关系?她为何冒险救你,还藏着桃枝?”
“受人之托罢了,您放心,她和阁中没关系。”云葳垂着脑袋嗫嚅:“您应吗?”
“我对外称病,不好出门。在这等着,我去问问你舅母,让她带你。”
不待人回应,宁烨单手握簪,飞速绾了发,拎着油伞直入雨帘。
“…娘,吵…”糯叽叽的哼唧自内间屏风后传出,把云葳吓了个哆嗦。
云葳的惊吓还没回过神来,屏风后探出的小脑袋却是吓得更狠了,嗷一嗓子就叫了出来:“鬼啊!”
云瑶的叫声惊天地泣鬼神,云葳无奈阖眸,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没好气道:“鬼你个腿儿,活的。”
云瑶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府上没人告诉她云葳在世的事儿,但她瞧着眼前凶巴巴的人,的确和她那倒霉姐姐如出一辙,活的便活的吧。
“唔…松开我。”她口齿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待云葳松了手,气急败坏之下躲去床榻上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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