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寝殿去,老实面壁思过。”
文昭拂袖起身,背对着云葳,指了指寝殿的方向。
她需要时间,先把槐夏那个“叛徒”叫过来吓唬一顿,不然这人要成云葳的狗腿子了!
“咚——”
一声闷响过耳,文昭忽觉裙摆被人扯了下。
“陛下,臣错了。”
云葳咬着下唇嗫嚅,一双手绞着文昭的衣裙:“您莫怪罪槐夏,是臣威胁她的。臣听说吴桐疯了,被您押在掖庭狱没杀,就拿吴桐的命胁迫她就范的。”
“长本事了,朕的人都敢耍弄?”
文昭脸色有些难看,喟然叹道:“别再说了,回去。朕心情不好,若忍不住发作,绝没你好果子吃。”
云葳察觉文昭当真火了,怯怯地松开了手,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去殿外。
她猜得出,文昭留着吴桐疯癫的性命不杀,是为了让槐夏有羁绊,心底感激又愧疚,如此才可全心全意地效忠。
昨夜事出紧急,未免崭新的土岔惹人猜疑,云葳不得不应急救场,可说服槐夏瞒着文昭行事并不容易,假意威胁才是短期凑效的法子。
若非无法解释提早转移了京郊尸骨的手笔是如何达成的,云葳也不至于自己冒险出宫。
她早先嘱托桃枝办此事,是故意漏马脚给文俊,让文俊慌上一慌,也漏些线索给她。可文昭决定演戏将人一网打尽的计策在后,需要一步步连环紧扣,稳步推进,她的冒险计策容易打草惊蛇,便不合适了。
昨晚只要与文昭请旨救场,拦下探查的黑衣人,文昭定会问她是如何把事做成的,这样就绕不开桃枝,更绕不开桃枝被舒珣庇护的事实,可她不好连累舒珣,一时半会也编不出谎话来。
文昭孤身一人在大殿里转圈圈,缓了许久才冷静下来,最终也没有召槐夏来见,而是打算给人个机会,等着事后槐夏主动坦陈此事的原委。
她把槐夏当作腹心,腹心轻而易举听命于旁人,令她深觉被人翻越了底线拿捏,心里不是个滋味。
当晚子夜,文昭才回了寝殿。
她是故意拖延些时间,想等云葳睡下再回,免得见了面徒增尴尬。
可云葳傻乎乎的,一直在等她,睡是没敢睡的。
文昭抬步入内,瞥见茶案边正襟危坐的小人时,眉心微微蹙起,转身想去偏殿沐浴。
“…陛下,”云葳见文昭似是故意躲着她,忙站起身来轻声提议:“您早些休息,臣今晚去前殿睡。”
话音入耳,文昭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眸,只淡淡道:“朕想起前头忘了些事,你睡吧,朕若处理得晚,就不回了。”
“是臣僭越胡为,臣错了。绝没有下次,臣跟您保证,您消消气,好吗?”云葳的语气里满是悔愧,一双眸子里藏了十成十的期待。
“罢了,朕也乏了,先去沐浴。”文昭听不得云葳这番服软讨好的语气,到底是软了心肠妥协。
“臣伺候您。”云葳眼神一亮,兴冲冲地拔腿跟了上去。
文昭余光扫着她齐整的衣裙,心知她定未曾梳洗,遂轻叹道:“无需你伺候,想一道就直言。”
云葳没说话,只乖觉地跟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再把情绪敏感的人给惹恼。
身边人如此乖顺的模样入眼,文昭倒是觉得有些久违的陌生。云葳刚来她身边做属官时,就是这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老实模样,一晃已是好多年。
“不困么?”文昭随口找了个话题,缓解尴尬紧张的气氛。
“臣想跟您说计划。”云葳垂着脑袋低语。
“说吧,朕听着。”说话间,二人已然走入偏殿,文昭扬手去解自己的腰封,云葳颇有眼色,近前帮忙。
“先前您放的饵料,不过是普通的前朝宫人。臣打算把人换成桃枝,以旧日罪案威胁,恐吓人的效果会更好些,您觉得呢?”云葳边给她解暗扣,边解释自己的筹谋。
文昭垂眸审视她半晌,忽而握住了云葳的手,微微俯身,朱唇贴着她的耳畔低语:“以你的行事风格,此刻应该安排好了吧?何须再问呢?”
“您不准,臣便收手,本也要请示您的,只是没寻到…”
“没寻到合适的时机?”
文昭敏锐地猜测到了云葳的说辞:“朕身边的人和势力,你已然通晓了七七八八,可你身侧的人马,朕知者甚少。小芷,这于朕不公平。你该知道,为君者,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听得这话,云葳的情感与理智狠狠较量了一番,眼底透着惭愧,纠结之感满布。
“臣的心给了您,臣的人便也是您的人。”她挣扎良久,垂眸小声嘟囔了句。
文昭是君,手握威权说一不二。
君主的人永远不会因文昭对她的爱护而效忠于她,她知晓便也仅是知晓,无权调用,逼迫槐夏是无奈之举,她也没指望槐夏日后会替她遮掩。但她的人若公开来,就有义务、甚或是不得不听命臣服于文昭,供人差遣,否则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可她已然尝过手中有权势的畅快与安稳,不愿就此将最后的筹码拱手让人。
“小芷,时至今日,你对朕,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
云葳讨巧的说辞入耳,文昭眼底划过转瞬的失落。
“您再给臣些时间可好?”云葳话音恳切,仰首望向文昭的视线极尽真诚。
文昭忽而拂去了身上的最后一层薄纱,一袭玉白入眼,云葳傻楞当场。
“你的行径是在占朕的便宜,一如现下,你把朕看了个仔细,却不肯与朕坦诚相见。”
文昭勾唇哂笑,缓步踱去了水池深处。
“臣也不是主动要看的。”
云葳后知后觉,甚是委屈的与人掰扯:“您是主动让臣看到的,您的人也是摆在明面的。陛下您这是歪理,朝中的臣子,也不会尽皆与您敞开心扉,您不可能对他们全然了解。”
“你这会儿自比朝臣,合适么?朝臣会跟朕沐浴?”
文昭捧着水自肩头洒落,凤眸含波,有一种深邃朦胧,令人看不出深浅的魅惑,引诱的冲击与潜藏的危机并存。
“朝臣也不必与您共担风险,效命朝廷与伴驾君前,危险是不等同的。陛下,臣不想只做您的附庸,抑或是笼中金丝雀和听话的摆设。威胁槐夏是臣错了,臣日后再不动您的人。”
云葳脑子有些混沌,可理智告诉她,乱局里,动机不明的念音阁就该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她踌躇须臾,没有褪去衣衫与人沐浴,而是调头离了偏殿。文昭激她,给她裸露的肌肤来瞧,妄图让她动容,回以对等报酬,是衣衫下的真实,也是她全部的后盾。
这路数讨巧,甚至令她惭愧,但云葳不会轻易就范,情爱与公事,不可混淆,眼下不是良时。
或许她方才不该拦着文昭,二人都不冷静,就不该强行呆在一处,心有芥蒂谁都不会自在的。
文昭没开口拦她,但凤眸里已然涔了霜色。云葳防范自保的意识过重,她往前进一步,不会等来云葳投怀送抱,反而把人逼得躲远了。
客观来讲,文昭很欣赏云葳的独立与理性,不会被花言巧语与美好承诺轻易裹挟,知晓手握威权才是最牢靠的护身符;但从主观上感受,从她二人的感情立场出发,这反应可委实算不得好。
不多时,文昭沐浴停当,披着寝衣归来时,殿内只有打理床铺的秋宁在侧。
“她人呢?”文昭接过丝帕绞着发丝,眼神四下游走。
秋宁给人指了指最里侧窗子下的墙角,识趣儿地退了出去,无意凑热闹。
大半夜的,云葳把自己抱成一团,窝在墙角帷幔下发呆去了。
“跟个受气包似的,朕没欺负你。”
文昭循着方向找来,拂开碍事的帷幔,垂眸观瞧着呆愣愣的小人,温声道:“起来就寝了。”
“您快歇下吧,臣不过去。”云葳把脑袋抵住膝盖,避开了文昭的视线。
“大敌当前,不可内讧,小芷是否应该和朕一致对外?”文昭搓了搓她的后脑勺,顺手去提她的胳膊。
“臣没洗澡。”云葳缩了缩手,并不想动弹。
文昭愣了须臾,妥协道:“忍你一晚,朕睡床,你睡矮榻。”
云葳听得此话,站起身来闷头跟了过去,她想要的,就是文昭妥协包容的态度,给了便很好。
文昭在前慢悠悠地走着,听着身后窸悉簌簌的脚步,甚是无奈地阖眸一叹,这个云葳,还真就让她束手无策。
若换了旁人,念音阁怕是早入了她的股掌之中,大不了灭杀主力,这会儿也早就摸清楚底细了。
第101章 咬钩
光仪四年七月十七, 秋意渐增,晨起风凉,蔷薇落红满地。
京中杜府正堂内,一家三口共进早餐。
大长公主文俊瞧见儿子眼底的乌青, 忍不住出言关切:“这是怎得了?听管家说, 你昨夜四更才回, 有什么恼人的公事不成?身子要紧, 不可胡闹。”
“没事,娘别问了。”杜淮口风很紧, 闷头舀着米汤:“儿会照顾好自己, 您万勿忧心。”
“不就是闹鬼的事儿让你撞上了,这有何可瞒着你娘的?满京城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杜廷尉有些不悦,摔下汤匙道:“你就该躲着, 还傻乎乎闷头往上迎, 主动请求查案, 简直自找不痛快。”
“儿子不信鬼神之说。”
杜淮搁下筷子,固执回嘴:“每年各州冤案多了,若真有鬼神显灵, 岂不处处闹鬼?”
“放肆!”
文俊冷声斥责:“你这话教有心人听了,指不定如何编排。你是想听旁人说我们家瞧不起州府官员能力,还是你意在指责今上不够圣明,任地方州府冤假错案横行?”
“母亲息怒,是儿失言。”
杜淮赶忙离席,躬身一礼,长在这样的家庭, 自幼审慎小心,他习惯了:“儿已吃好, 时辰不早,先去当值了。”
待人走远,杜廷尉也不再装模做样的吃饭,转眸问文俊:“我暗中派人去查查?”
“不必掺和这些,太显眼。”
文俊沉声道:“派人护着淮儿就是,他说得不错,世间何来鬼怪,贼子装神弄鬼罢了。”
“是。”杜廷尉站起身来,微微拱手:“我也去大理寺了,夫人慢吃。”
父子二人尽皆离开,文俊方才和婉的容色骤然幽沉,起身直奔书房而去,大半日都未曾出来。
午后的骄阳灼热,大兴宫内的宫道上少有宫人。
一行带刀侍卫却步伐飞快地列队闯入了坤宁宫旁的一处小阁,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瑶正在午睡,兵戈响动和嘈杂的脚步将她从梦中惊醒,一脸警觉地瞪视着来此的人:
“放肆!你们做什么?我可是太后留下的客人,你们怎可对我无礼!”
好霸气的小丫头!萧妧听得她这番中气十足的话音,眼神不由一怔。
她忍不住回想了一遍,确信这丫头私下与她素未谋面,自不会清楚她脾气如何,这才宽心下来,继续与人气定神闲地周旋。
她好整以暇地抱臂在旁,幽幽道:“云姑娘,可听过殿前司的名号?是我遣人请你走,还是你自己跟我走?”
“什么殿前司?我没招你没惹你。”云瑶仍是刁蛮模样,却不自觉往床榻里侧缩了缩。
“前夜闹鬼,有宫人回忆了那‘女鬼’的模样,与云葳很像。我瞧着你,和云葳也很像。你有扮鬼扰乱宫禁的嫌疑,请吧。”
萧妧强忍笑意,故意板着脸与人周旋,还抬手指了指门口。
“证据呢?没证据你就是胡言构陷!”云瑶的小模样一本正经。
“殿前司拿人从不需要证据,况且你的随侍已经招了不少。那晚子夜你去哪儿了?入宫不过几日光景,脂粉能用掉一盒?少废话,走不走?”萧妧失了耐性,眯起眼睛审视着她。
“我听不懂,不去,我娘和舅舅带兵打仗立了功的,你们不能伤我。”
云瑶快要吓哭了,一双手紧抓床栏,话音发颤。
“磨磨唧唧,敬酒不吃吃罚酒。”萧妧冷嗤一声,招手唤人:“带走。”
云瑶被侍卫架去了殿前司狱,一路上梨花带雨,哭爹喊娘的,听着好不可怜,与她在半路撞上的小宫人们都吓傻了眼。
围观的人很多,云瑶扮鬼吓人被捉的消息顷刻传遍了宫禁,一时议论纷纷。
翌日朝议时,萧妧上奏文昭,言说云瑶已然招认,她得了家姐留下的“鸣冤鬼书”,这才设法入宫,以陪伴太后之名留下,赶在中元节导演一出替人伸冤的扮鬼闹剧。
“鬼书?何处来的?”文昭拧眉追问。
“她说是得了云葳托梦,自旧日云阳侯府外的院墙石砖处寻来的。她还说…”
萧妧说得有些没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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