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淮用手指沾了一下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用手指摩挲了几下,故意将茶盏放倒,流出一半,茶水哗哗流到了桌子上,撒了一地。
顾濯怔然,下一刻便被李南淮手中的半杯水泼了一脸,他惊奇万分,那水精准地都泼在了自己脸上,这是在做什么?给他洗脸吗?!
李南淮却淡淡笑了下,亲眼看着顾濯眉间的痣一点一点显现出来,愈发明显,像是在水中绽出了一颗冰。
不知何时,镜子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顾濯愣住了,“真他妈是温控痣……”这不就坐实了他就是莽蒙王子的事实。
到底是什么狗血剧情……这确定是他写出来的吗?
“玄师现在信了?不,二王子。”李南淮道。
顾濯明白了以往的事情,一切都有迹可循了,青甘世子北关在北明帝京,而莽蒙也受制于北明。一个青甘世子,一个莽蒙王子都被钳制在了帝京。
北明虽是谢氏统治,其实际的控制者却是裴钱。裴钱对顾濯的身世毫不知情,而李南淮却尽在掌握,这也就是李南淮为什么想尽办法也要拉拢顾濯的原因。
他想靠顾濯除掉北明的毒瘤——裴钱。曾经多少事,都是出自裴钱之手,蛊惑谢熠秋残害李氏一族,安排自己的亲闺女钳制日暮西沉的先帝,做了太后,控制谢熠秋。到如今的一切,宁枕山险些步了李文弘的后尘,莽蒙王子在北明如同臣子......
谢熠秋作为北明的皇帝,邻国只看得见他,敌国更不会看见其背后的推手。裴钱算是最难搞的毒,藏在最隐秘的黑暗处。
毒瘤没了,北明在昏君手里也难以再维持下去了。
顾濯知道了,这是一盘大棋。裴钱一生老奸巨猾,却不知自己养了个莽蒙王子。裴钱把他当成一颗棋子,可以控制皇帝心神的棋子。皇帝会因为念旧情而留着他,也会因为对玄学神佛的崇奉而信任他。
李南淮因为顾濯的长相,早早便认定了他一定会为他所用,果不其然,顾濯从开始便一直在演戏。身在皇帝身边,心却想着怎么帮李南淮反叛。
两人莫名其妙达成一致,似乎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流进衣领,顾濯开口:“殿下说的话,臣没有不信的时候。臣曾听闻殿下于帝京之中一骑绝尘,倾世倾城,曾经那种张扬桀骜,如今竟也都沉了下来,想来陛下也应该不再疑心殿下了,臣在陛下身边,知道该怎么做。”
顾濯换了身干净衣裳,两人才前后脚回了宴席。
殿中虽然奏着歌舞,顾濯却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谢熠秋坐在龙椅上,毫无神色,眼神中却不乏冷厉,见顾濯回来,只是冷冷瞧了一眼。
那莽蒙的大王子顾尔金早已不见了人影。
这场面可真是漂亮,若说单独一个李南淮出去不会引人注目。顾濯跟着出去,还有一个顾尔金在,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如今看,竟是三个人都出去了,只剩皇帝陪着一群顽固老臣。
李南淮却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朝着他举杯。他就算是演戏给谢熠秋看也不能冷着他,便以“为臣的本分”回敬。
方才才说他不再像以前那般张扬了,现在看顾濯还是想的太天真,西北长出来的人,就算是推上了断头台,也学不会低调处事。
谢熠秋松垮着眼,道:“朕乏了,卿等自娱。”
殿中官宦只得自己留在这里,恭送了谢熠秋,顾濯本以为能松口气,毕竟看着谢熠秋那张脸就食不知味,难以下咽,总觉得上面那位一贯的阴晴不定,没憋什么好屁。
果然跟顾濯想的一样,谢熠秋瞥了一眼顾濯,道:“玄师随朕去。”
顾濯有些懊恼,怎么净把一些臭毛病加到了谢熠秋身上,现在真是自讨苦吃。
他却只能笑着脸顺服着,咬咬牙跟着去了,只见对面的李南淮不怀好意地做了一个“保重”的嘴型。
这熟悉的场景,莫不看在莫影的眼里,他皱眉,凑到李南淮耳边,悄声道:“殿下,这顾玄师与陛下……”
李南淮轻哼一声,毫不在乎,“他故意做给我看他有多么看重这个玄师,却不知引狼入室,这狼竟表现的人畜无害。”
当年谢熠秋待他,不也是如此吗?如今还不是丢弃一边,样子做给别人看,委屈自己,也是真愚蠢。
李南淮唇角微起,像是讥笑,“料他也不敢真做出什么,懦弱又愚蠢。在他眼里,我与顾濯云泥之别,他身娇体贵,怎甘心受辱。”
后殿之中,谢熠秋揉了揉额,似乎全然忘记了身边还跟着人。
顾濯见谢熠秋抬眼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眸中似乎瞬间多了些冷厉,如冰一般瞬间蔓延。
顾濯站着纹丝不动,谢熠秋遣走了侍从,修长指尖敲了敲身边的檀木床,开口:“朕何时要你站着与朕说话?”
难不成是让他坐着吗?顾濯惊了,这动作,这意图……回想几日前,他竟然睡在龙榻上,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玩笑吗?
难不成谢熠秋是把他当成什么了,又或是已经到了能与民同乐,平起平坐的地步了?
顾濯心里想着不合适,身体倒是诚实,还真打算过去。
只是还没等动,便见谢熠秋厉声道:“玄师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15章
顾濯怕是已经佛系到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低微的臣子,待他反应过来,连忙下跪,“臣知与陛下身份有别,不敢近身。”
“顾濯,殿前人各怀鬼胎,或是青甘,或是莽蒙,亦或是朕身边的人,包括你。朕早说过,朕留你一命,并不是叫你恃宠而骄,而是叫旁人看着,你做小伏低,能得到什么。”
帝王之相少了几分威严,反倒是说的面红耳赤,谢熠秋凑近些说,“你与李南淮私自勾结,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可知他待朕如何?”
曾经几许佳话,说的好听,不管是唤作“太子哥哥”,还是唤作“秋玉”,最后都如同旁人一样,口尊而心不敬,叫一声“陛下”。
“臣与殿下清清白白,只不过都是陛下的臣子,见过几次,能说的上几句话。臣也知道,李氏罪臣对陛下不敬,对北明有罪,只因是陛下赦免,臣定敬而远之。”
上面人冷冷笑了几声,“敬而远之?你是朕身边的人,你与他走的近,旁人该怎么看朕?你真以为朕赦免了他,就可以保他日后高枕无忧?顾濯,帝王之心想什么,有人揣测,有人替朕做,朕能做的就是该看见的能看见,不该看见的就当朕瞎了。反正朕在这高堂之上,早就瞎了这么多年了。”
顾濯想起系统提供给他的谢熠秋的人设,这个人一辈子都身不由己,儿时被先帝束缚,登基后被宦官权臣控制为傀儡,唯一信任的李南淮也遭人构陷与他为仇为敌。
这么一个人,最缺乏的就是信任、忠诚,不可忤逆。
顾濯此刻身处的位置,是别人触不可及的,虽不是高位,却可探知圣心,揣测圣意。而谢熠秋对顾濯,是君对臣的压制,也是把他当成李南淮替身的操纵,亦或是觉得他永远都无法替代李南淮的叹笑与羞辱。
顾濯不再低头为臣,仰面看向谢熠秋,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可当臣是蝼蚁,轻易碾死,臣在所不惜,或者陛下也可以相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蝼蚁也有万丈之势,又或许单独一只悄无声息。陛下说自己可以当是瞎了,但臣心中的大国之君不言己弱,若是眼瞎,臣可做眼瞎之人。”
前殿热闹非凡,歌舞萦绕,满是被数年傀儡线似的勾着,对神佛玄学的崇敬,对先帝托孤宦官的尊崇,对皇帝的阿谀,沉醉在这醉人的大国梦中,只求保自己荣华富贵。李南淮只管特立独行,无人奉承。
后殿君臣两人,互相试探,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明知对方在想什么,却舍不下对方于自己的用处。像是想要冲破□□,用虚幻飘渺的魂灵看一看对方身体里流着的血液,可否一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只需要一个臣。”谢熠秋缓缓开口,眼眸中的斑驳陆离竟让人看不出其中意味。
谢熠秋笑,“顾濯,莽蒙科尔沁部王子前来北明,朕不能苛待了他,你替朕给他安排好住处,王子舟车劳顿,可在帝京多待些时日,你也暂时不必住回皇宫。”
竟然可以出去了?顾濯的第一反应就是,解封了?!谢恩!
“臣必不负皇恩。”
谢熠秋意味不明地瞧着他,眸子里的光彩如秋水,如寒星,如日月辉映,又如晨光出云。“朕与你有恩,你该如何报答朕。你若愿效仿李南淮,朕也可以告诉你,他是以身来报的。”
虽然顾濯早就知道了谢熠秋的龙阳之好,但是这个消息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还是感觉心脏一顿。他就知道这个谢熠秋不怀好意,但是……
“臣怕是难以效仿,臣……有隐疾。”
“……”
这话说的顾濯自己都不信,奈何自己堂堂钢铁大直男!实在是无法胜任这种难为人的任务啊……
这要是传出去,半辈子不就完了?哪里还会有小姑娘要他?
只是后殿只此两人,谢熠秋眉目恹恹,即使到了秋天也略显疲惫和庸态,顾濯的额间不自觉生出了细密的汗。
谢熠秋冷哼一声,“虽为隐疾,朕亦可赐你春宵一度。”替自己抹去被别人占据了十余年的记忆、暧昧、痴狂,与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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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忠五年冬,莽蒙境内叛乱,帝京的繁华送走了莽蒙的王子。京城落雪,将红墙金盖上覆上一层白,秀春楼的红绸缎飘出楼外,挂上红灯笼,显得极为奢华。
酒楼之上,李南淮端坐在窈窕女子之间,温着一壶烈酒,凭栏眺望,终于见老远处来了车轿,轿上人下来,在雪地里留下一道痕。
顾濯拍了拍狐皮大氅上的雪,唇齿间还带着热气。
李南淮早早已经给他备好了酒,人一来,便赶走了身边的女子,叫顾濯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
李南淮唇角带着几分笑,“如今顾玄师名扬万里,陛下竟舍得放你出来。”
“殿下请客,臣有什么理由不来?”
现如今顾濯算是帝京出了名的一号人物了,既是玄师,又是皇帝极其宠爱的侍君,但是满帝京传颂的更多是他的玄学本领。
听说不管北明大小事宜,皇帝都会询问顾濯的意见,比如哪里闹饥荒,哪个官员有什么心思。顾濯虽然不了解具体事宜,但是对于故事大纲走向还是知道的,也知道事情发展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些小事不过都是故事发展道路上的一点点小曲折罢了。说白了,就是全是炮灰。
顾濯随便掰扯几句,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谢熠秋本人,都觉得说的极对。
于是便传颂出来了顾玄师神通广大。
顾濯自己听了都觉得汗颜。
但好处也不少,比如剧情值上去了,生命值也暂时不用愁了。前些日子因为剧情值达到了五百,系统提供了金手指的功能。
只不过所谓的金手指,就是可以舌战群儒的嘴皮子功夫,似乎他说什么别人都能信。
特别是有一个人,仝恕。想着前些日子,谢熠秋召群臣商讨是否再派人前往西北讨伐西奴。顾濯心想,谢熠秋既然有此意,那肯定是要前往收复青甘十四州的。况且青甘乃李南淮故乡,或许可以趁着这个由头,让帝京对李南淮的□□放松一些。
到时候谢熠秋的精力大多都放在了战事上,而李南淮也能多些时日休养生息,暗中拉拢一些可用的人。
当然有不少大臣是不支持的,说是现在无人可用,到时候就怕西奴更加猖狂。但是谢熠秋的耳根子硬,从来听不得这些,看着这些大臣额间细密的汗,顾濯知道,又是一堆炮灰。
还好自己是个有同理心的作者,虽然当初在写的时候残忍了些,但是现在来到这里一看,周围竟然全都是炮灰,自己也觉得不好受了,好像这些人都是他亲手杀死的。
他给谢熠秋上奏,“西奴应该讨伐,青甘本属北明,不应该沦为他人之奴。而是否有可用之人,不应该是一群老臣说了算。北明人才众多,遍地都是可用之材,陛下不妨另选才能。陛下当初下的一步棋,也该有用武之地了。”
当初顾濯为了使谢熠秋优待宁枕山一家,说了不少,其中有一条便是说给宁枕山封侯加爵,北明青年才俊仰慕宁大帅,定会追随,为陛下所用。
“陛下应该启用曾经因罪行而被革职或是解甲归田之将,刀枪入库,磨光之后,依旧是将才。但是不是良将,陛下可使他们也参与其中,与新人一争高低。”
顾濯此话当然是有图谋的,所谓的“刀枪入库”,说的不仅仅是那些解甲投戈的人,更是指被栓在帝京的李南淮。
谢熠秋对此很是疑虑,顾濯知道,他生性多疑,断不会轻易给李南淮钻了空子。但是顾濯却没想到,当初那里力荐处死宁枕山一家的仝恕,竟然支持他。
这倒是让他没想到。
但转念一想,仝恕是裴钱的人,他这样做,又不无道理了。
此时顾濯与李南淮相聚,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北明要举办一场大型的选武大会,不仅是挑选良将,也是振奋军心。
不管何人都能参与其中,都能出帝京、号千军。
对于李南淮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
顾濯私下来见他,是谢熠秋允许的。谢熠秋将主办权交给了顾濯,他就有理由到处奔波,招纳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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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中一壶温酒,将两人心事相连,氤氲的雾气袭上顾濯的面庞,看不清了眉间那颗痣。就连身旁伺候的人有那么一瞬间都怔然了,揉揉眼睛,怕自己看错了。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殿下不必担心,到时臣知道怎么做。既然陛下放心将这事交给我,殿下也尽可放心,此次胜者必是殿下您。”
李南淮谄笑,“顾玄师如此徇私舞弊,倒叫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不怕陛下怀疑。”
顾濯指尖摩挲着酒杯,眸色清亮。谢熠秋对他已经不是怀疑不怀疑了,而是有无利用价值。若说怀疑,谢熠秋从一开始便怀疑他了,他自然知道,他也知道他对谢熠秋还有利用价值,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肆意妄为。
顾濯抬首,眉间痣竟全然消失在了雾气中,他嘴角微微一挑,似是哂笑,“陛下厌恨世子殿下,不也还是留您一命?陛下早就怀疑臣了,殿下不妨与臣打赌,看看陛下敢不敢杀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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