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到最前面,如烈风一般,险些绊倒,急忙扯着缰绳。
“殿下!”马上人用一口莽蒙话高呼,“可汗病危!蒙都乱了!”
顾尔金猛地勒马,他扶着长刀,满面雪霜。刺骨的寒风刀刮一样刺痛他的脸,他望着对面山头上燃着的火把,血丝布满了双眼。
他要选,失去数百里疆土与失去蒙都,他要选一个。
查干雪白的羽毛被鲜血染成艳丽的红色,它口中叼着一颗粘稠下滴的眼珠子,高悬在空中眺望整个染红的雪原。
阿尔斯楞瞧着那受伤的猛虎,忽然大笑着道:“你父将死!还不滚回你的蒙都!”他要的就是这个!他要看他们互相残杀!
天黑了,他们在耻笑受制于蒙都的莽蒙大王子。科尔沁部统治着莽蒙这只雄鹰已过百年,蒙都若失,便一切都败了。他败不了,他不能败!
顾尔金抬臂,查干眼睛锐利,迅速落到了顾尔金的臂上。
“科尔沁部,雄鹰不败、不降!”
身后发出一阵铛铛的鸣金声,阴沉厚重。
闻鼓出兵,闻金收兵。这是北明作战的收兵信号,莽蒙虽为北方游牧族,却也学到了许多中原文化。
雪融了,与血交杂在一起,汇成了血河。阿尔斯愣站在山头,提着刀阴阴地笑。
第96章
暮色将天边染红, 谢熠秋和马队歇在半路。
濮州也是个粮食极其缺乏的地方,只是这几年一直靠楯州撑着一口气。顾濯虽然断了濮州的粮,但张文阳还是抓住了机会逼迫他继续往濮州运粮。
这说明张文阳的心思并不能算是深沉, 是能算是急迫。明知道谢熠秋就是活着的受忠帝,却只是拿他来要挟顾濯送粮食。
司少仓将收到的信件送到谢熠秋手中,道:“帝京出事了。”
谢熠秋淡淡拆开一看,是朝廷出事了。
朝廷对卫扬私自出兵抗击北蛮而不满, 也对顾尔金袖手旁观不去支援卫扬而不满,对莽蒙有了谴责之意。北蛮借机要挟朝廷出万石粮食将卫扬赎回去,朝廷却无粮可用。
魏霄站出说要引莫夫入北明境内交换粮食和卫扬, 也借此假意与北蛮“重修于好”, 只是需要真的筹集万石粮食才行。
李南淮对莫夫的恨意早已不止数年, 既然朝中无将可用, 他便要亲自御驾出征,拿下莫夫的首级。皇帝御驾亲征, 其他大臣自然要为朝廷出一份力, 他们手中的田产俸禄, 以及食邑, 这些都要主动掏出来, 有朝廷的人亲自去收。
谢熠秋看了一半, 便知这些人绝非真心。特别是从前裴氏旧党,手里多的是不清不楚的产业, 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大祸临头。
司少仓道:“魏家私卖田产,躲避纳粮, 遭到了朝中其他大人的检举, 说是魏家出了那个点子, 但是却不身先士卒, 实在难以服众,若是魏家出不了粮食,其他人也不会拿出一分一毫。”
“魏家私卖田产,定然不是魏老大人做的,更不会是魏霄做的。”谢熠秋对这句话十分肯定,好似亲眼看见了一般。
不过,这份罪名他们也定然是躲不过去了。
“但是魏同知亲手将魏老大人送进了诏狱。”
谢熠秋将信件烧了,道:“打点韩司尘,说濮州有粮,通州有兵。”
如今的李南淮就如当年的他自己一般,身上有解不开的毒,满帝京唯有韩司尘的医术能暂且控制,所以身为帝王的他们几乎每日都要见一次他,久而久之便会说许多话。
当初谢熠秋被困冷宫,伤了眼睛,顾濯经常带着韩司尘去看,虽然那时谢熠秋看不见面前之人,那人也不曾说话,但他始终知道那是顾濯。
曾经谢熠秋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即便是与顾濯同床共枕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他,他也知道顾濯并非真心,从来都是同床异梦。自当初被囚禁,他也还在试探顾濯。如果顾濯对他没有丝毫的感情,当真就只是为了助李南淮,那么顾濯这种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惜舍弃自己的身子的人,来日谢熠秋重登明堂,自然不会放过。
可顾濯却在大计已成之后全然舍弃了自己数年的努力。顾濯故意说狠话难道不是在告诫他要爱惜自身,不要成为李南淮的胯.下辱吗?在他刺瞎了自己的眼睛之后,顾濯又数次潜入冷宫看他,帮他治疗,即便是一句话不说,他也全然感受到了。
他觉得这双眼睛废得很值,他能在血色中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真心人。
那时他如一只受困的兽被封在璇玑宫,在韩司尘给他上完药,换上一块新的白绫的时候,他开口问:“韩太医有没有助人假死的药?”
韩司尘一怔,跪在地上,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有是有……却不能轻易用,即便是用了也是九死一生啊……陛下,千万三思!”
“朕一生罪孽,愿承受九死。”此时顾濯已经离京,定然已经生了反心。若是他死了,他不怕无人念他。若是没死,那便楯州再见……
韩司尘藏不住话,那是因为他见过这两人的心思。“可是……顾、顾大人不愿让陛下承受。”
……
濮州有粮,朝廷会派人来取,到时这批陈粮便能活生生摆在李南淮面前,他会不会恨当年青甘的救命粮被旁人积压下来呢?通州有兵,来日收复青甘,通州这个距离青甘最近的边防愿不愿意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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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魏府。
魏老大人的妾室跪倒在地,身子发颤,声音喑哑着。“老爷……妾身实在不知卖掉田地会酿此大祸啊!妾身也只是想赚些银钱傍身,实在并非有意要坑害老爷,坑害魏家!”
魏老大人已然被扣了罪名,他极其冷静地坐在太师椅上。“为夫可有刻薄于你?可有对你缺吃少穿?”
“是王家夫人与闻家夫人……她们说粮食给了朝廷,虽面上说是作戏,却也绝对是回不来了的,何必要送出去呢?若是换成银钱,放在自己兜里也是安稳呐!”她脸上带了泪,“老爷!妾身从未想过朝廷会因此事给魏家定罪呀!妾身是妇道人家,不懂朝堂上的大是大非,只想着为魏家出一份力……”
她是魏畅的生母,也是魏老大人娶的第一个女子,是一生所爱。但她并不是家中主母,而是妾室,只因家世低微。魏老大人的嫡妻是因政治联姻而不得不娶的,后来诞下了魏霄。
魏老大人对他们从不刻薄,即便是妾室也相知相爱,即便是不爱的嫡妻也相敬如宾,对两个儿子更是平等对待,就连举荐入朝也是同等的待遇,不分嫡庶。
长子魏畅如他的母亲一般为人谨小慎微,而次子魏霄性情张扬,但魏老大人教授他们的却都是一样的为人道理。光明坦荡,大义无私。
他见府门外来了人,缓缓起了身,只见魏霄带着锦衣卫入了院中,手中拿着圣旨。
朝中大臣要求治魏家的罪,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魏家真的犯了不可原谅的罪行?李南淮权衡了很久。他们如当年的裴党一样,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可以让朝廷良将去死。可是王宏却对李南淮说,当务之急,若要救靖云侯,则不得不尽快筹集粮食。况且,救人是小,更重要的是清剿朝中贪官污吏,唯有此时借着纳粮机会才能将他们手里到底有多少产业查得一清二楚。那便不得不委屈了魏家。
魏老大人从来知大义,那日他跪在乾勤殿前,道明皆是自己犯下的错,惟愿陛下放过魏家一家老小。
今日,李南淮给足了魏家的面子,要魏霄亲自送去圣旨,捉拿其父入诏狱,择日发落,便可只给他降职罚俸,且不会牵扯魏家其他人。
魏府院中,魏老大人颤颤巍巍磕头在地,高声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他接过魏霄手中的圣旨,淡笑着看着魏霄,“霄儿,魏家落难,非你之错,也非你庶母之错。你负胆气,性好勇,是我魏家之幸!即便是列朝堂、为人臣!也定要——”他紧紧握着魏霄的手,好似要将余生所有的力气都用上,将一身学识抱负送给儿子。
“莫陷淤泥,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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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檐的雪化了,顺着瓦当滴落下来,韩承呼着热气站在门口,方才他敲门要进去,顾濯却叫他稍等再进,他便一直等着。
正巧误之备了些小吃食过来,道:“杵在这儿做什么?”
韩承稍稍有些冷,便显得有些呆滞,手里捏着封信,道:“濮州来的信,主子说等会儿再进。”
误之一只手拖着托盘,一只手急忙接过来,“陛下来的信?!”
韩承点头,“嗯。”
“哎呀这个时候还等什么!进去就是啊!”误之推门便进。
只见顾濯坐在床沿说着什么话,好似自言自语。顾濯见误之进来,急忙起了身,把误之吓了一跳,“主、主子,陛下来信!”
“陛下?”顾濯一愣,难不成是李南淮?
“不是,是受忠帝。”
顾濯急忙接过来,将误之轰了出去,专门点了蜡烛,坐在案前看。
他从未收到过谢熠秋给他的信,如今好似心脏都停了一样,定要一字不落地看。
已至濮州,勿念,勿病。
魏家落难,帝筹集军粮,清查裴氏旧党,恐帝京有变。君虽在楯州,万望当心。
字数不多,却让顾濯看了许久,好似看见这字迹,便能透过这张薄纸看见他执笔的姿态。
他即刻拿纸铺在自己面前,怀中一颗猛烈跳动的心,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原来书信陈情达意竟是这种滋味。他写下——
相思无医,已念,已病。
西奴侵地,有宁帅相抗,青甘收复有望,余欲助宁帅。将离楯北去,只等君雁。
他念了半晌,还没让谢熠秋看着,自己倒是先笑了。他想着那般威严之人若看见他写的东西,是否也忍不住每日想他?总不能让他独自个想。
误之站在门外,与韩承一同杵着,不禁打了个寒颤,轻声问:“我怎么感觉……主子今日有些疯疯癫癫的……”
第97章
魏家落难, 定然是出了大事了。按照李南淮的性情,他与魏霄交好,定然是不会轻易发落了魏家, 除非魏家犯下的是不可原宥的大错,抑或是被人诬陷,李南淮不得不牺牲魏家来顾全大局。
帝京出了事,李南淮便会很少顾及西北了, 若西奴来犯,以此刻宁枕山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抵抗。
这些年他依靠自己做了许多事, 不过也离不开他身边这个没用的系统。他从里面看到了宁枕山身处苦寒之地, 吃食甚少, 甚至用了草根树皮。
顾濯手里的粮食不会轻易给人, 就连给濮州的也是陈年的粮食,烂的烂, 霉的霉。他也深知没有粮食的边境士兵有多么艰苦。所以他定是要去西北的。宁枕山或许此刻还不知道西奴人即将来犯, 顾濯却早已知晓了, 他需得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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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熠秋在张文阳的府上歇了几日, 他是被请进去住的, 他也并不着急走。张府家大业大, 少不了一些府兵侍卫,各个府院都难进难出。
谢熠秋在屋内看书, 这可都是张家的藏书。
他没有直接将粮食送进来,而是放在城外一处地方, 任谁都不会知道。
“公子, ”司少仓给他倒了茶, “张文阳今晨派了许多家丁出城, 定然是要将粮食找到。”
“他的算盘打得好,想关着我来要挟顾濯源源不断送粮来。他关着便是。”
“那咱们只能等着了。”
谢熠秋喝着茶,“张家好吃好喝待着我,何必着急走。”张文阳是不敢动谢熠秋的,他能预感顾濯与这废帝不是简单的人,他们在通州买了军械,在楯州收了粮,如今手上的东西可不算少,且皆是在北明西部地区,若要割据起来也非难事。
在那日谢熠秋进了张府的大门,却没带粮食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批粮食没那么容易到自己手里了。
张文阳来找过谢熠秋不少次,明里暗里透露了许多次,却每次都能被搪塞过去,只能受着气出去了。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多派些人找。
多日之后,濮州来了帝京巡视的官员,来的突然,甚至没有事先通报。张文阳自知现在的濮州当真是没得可担心的,毕竟这地方现在是真没粮食。
只是有一点他奇怪了,这些日子谢熠秋一直拘着粮食不给他,让濮州保持着没有粮食的模样,好似是救了他?莫不是打算等朝廷的人走了再给他?
但比起庆幸,他更怕谢熠秋下一步会突然将粮食拿出来。
谢熠秋听说了那京官已经登了张府的大门,但是主院距离他这偏僻的院子有些距离,他定然是见不着人的。
按照张阴一贯的作风,定然是请京官吃上一顿宴席,再赠与厚厚的“薄礼”,哭诉自己身为濮州百姓的父母官却看着百姓饿肚子,实在是无脸面对朝廷。
司少仓来通报,“张文阳来了。”
谢熠秋早已喝了半壶茶,等了许久了。张文阳头脑精明,定是来盯着他的,顺便探探口风。
谢熠秋见人进来,道:“听闻张府今日家中来客了。张公子不去会客,来陪我作甚?”
“我本就是一闲散人,人家要见也是见我父亲,而非我。”张文阳坐下来,盯了他片刻,竟在他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
“也好,张公子若是闲着,不妨陪我下一局棋。”
张文阳笑了一声,挥一挥手叫人去取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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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晴朗,城中的许多粮食铺子长久的无人出入,而今日却时时有人带着重金进去,出来时候兜里也不见一粒米,倒像是去送钱的。
吹动的招幌挂在粮铺门前,十分惹眼,就连百姓也忍不住停下里问了一句:“今日店家可有米卖?”
店家道:“有贵人要租借我这铺子卖米,谁知道呢。”
张府。
谢熠秋搁置一枚棋子,道:“张公子近日忙的很,可是又在替父分忧?”
“我张家何时何地皆是为了百姓,如今百姓吃不饱,岂不是张家的过错?”
谢熠秋淡笑一声,“那张公子可有什么收获?是否需要我帮忙?”
张文阳手臂撑着头,蹙眉扫视着谢熠秋,“你是要在这时候把粮食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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