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莱深知他哥是只纸老虎,还死要面子。他要真不想去,站那儿不动,凭姜莱的小身板分明就不可能拉动他。
但姜莱大度,在人前非常愿意给他哥一个面子:“不是,是我有正事儿!我等你给我介绍大导演呢!”然后拖着半推半就的周弑青走到了卡座的前面。
和冯导交谈着的邹渚清注意到面前的动静,抬头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长相清秀精致的男孩儿亲昵地拐着周弑青,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周弑青扭头看着他,一脸无奈。
他让他拉着。邹渚清想。
明明没有任何提示,邹渚清就知道了,面前的男孩儿就是姜莱。
那个周弑青很看好,手把手教演戏,给送饭,还纵容着传绯闻的小明星。
他看见姜莱抬胳膊若有若无地捅了周弑青一下,就听到周弑青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在说话,却不是冲他。
“冯导。”
冯永晨看见他眼睛都笑眯了。冲他连连点头说“好”。
没有好导演不爱好演员。任何和周弑青合作过的导演都爱他。
演员是匠人手里的玉石,依照工匠喜爱的方式被雕刻成各种形状。好的玉石多,但你见过哪块儿玉石不用操刀自己雕自己的?
周弑青就是这样好的玉石。你给他一个剧本,放他在剧场一个人待一会儿,他就成了你剧本里走出来的人。
“其实我过来是想跟您推个人的。”周弑青在几番寒暄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啊?”冯永晨看向姜莱。
“姜莱年纪虽小,但是天赋不错。我听说您这儿有个角色适合他,想给他争取个试镜的机会。”
“要是没过,那是他不够格。要是过了,正好能在您手底下磨一磨,您我最放心的过。”
冯永晨本来以为周弑青要找他要角色,都准备想个委婉回拒的理由了,谁成想是要个试镜机会?他一脸迷惑,本来他就是给姜莱发了剧本邀请他来试镜的,周弑青不知道,姜莱自己没理由不清楚啊?这是给他闹哪一出呢?
他看了眼冲自己笑得乖巧可爱的姜莱,咽下了肚子里的疑惑“哦......行,行。多大点事儿啊。”
忽然,茶几上传来重重一声“哐。”
冯导一哆嗦,转头看向邹渚清。
“怎么了小清?”他纳闷道。
邹渚清将酒杯轻轻向前推了推:“没什么。”
“就是这杯酒调酒师做的有点失败,奶味儿重的要死,黏唧唧的,我犯恶心。”
对面的姜莱闻言似乎感受到了恶意,害怕似得往周弑青旁边又坐近了点。
邹渚清简直要气笑了,怎么着,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跑周弑青怀里告状说他欺负人了?
邹渚清奉行的人生准则不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不爽,就要告诉全世界他不爽。
哪怕他知道他现在没有立场生气,哪怕知道现在这一切像极了被鸠占鹊巢后无能的恼羞成怒,他还是想说,他邹渚清,非常、非常不爽。
周弑青这什么意思?前一天还说着什么没放下,刚进门还揽着他的肩,下一秒就带着正宫来自己面前宣誓主权了?
邹渚清想笑于是就笑了:“我是真没想到。”
周弑青看向邹渚清。后者坐直了身体,像一只浑身竖起戒备的猫。
冯导要被这一群小年轻彻底整晕了,现在的场面他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他问道:“没想到什么?”
只见邹渚清直直看向坐在对面的周弑青,眼里似乎有跳动的火。
“我是真没想到,三年过去,周老师人没怎么变,口味倒是变了不少。”
他双手交叉,身体前倾,肘搭在膝盖上,眼神从始至终没离开周弑青。
他嘴角挑起讽刺的弧度:“怎么?现在不喜欢性子野的了,改喜欢小白兔了?”
冯永晨石化在了原地,姜莱瞪大了眼睛,周弑青面色不变,而他眼底幽深,邹渚清看不明白。
邹渚清端起桌子上的那杯酒,站起身,一口喝了干净。扬起的脖颈、滑动的喉结,碎发垂下时露出的银色耳钉,都挑逗着另一个人的心。
他喝完,左右转转手里的酒杯,可怜的杯子又一次被重重按在桌子上。
又是“哐”的一声,周弑青只感觉那一声不偏不倚的砸在自己心上。
“还是难喝。”
邹渚清转身,再一次消失在周弑青视野里。
第6章 雨中曲
姜莱瑟瑟发抖。
有什么比助攻哥哥和嫂子,结果被嫂子讨厌更令人无助的呢?
他委屈啊,没有人替他发声吗?
他还想进他哥的圈儿呢,万一嫂子跟他哥一吹枕边风,他不彻底死外边了吗?
姜莱一双兔子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他回过头找他的主心骨,就看见周弑青定定看着桌上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得,还主心骨呢。
他又抬头看冯导,从他震惊的表情里奇异地找到了安慰。
冯永晨喃喃道:“我也是真没想到啊……”
仨人又这么你看我我看你了一阵,冯永晨还是没忍住,小声问周弑青。
“弑青,你和小清这……”
他没把话问明白,但他觉得周弑青应该懂。
“嗯” 周弑青答道,“我们在一起过。”
姜莱的兔子耳朵又竖起来了,悄悄地听着。
冯永晨发现自己竟然不怎么惊讶,他又问道:“那现在这是……?”
周弑青沉默了片刻:“现在……”
他自嘲地笑了声:“我也搞不清楚。”
周弑青自诩清醒。他明明白白地安排自己的人生,在每一个人生的阶段都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直到他在23岁那年遇到邹渚清。
彼时邹渚清是《狂放》里的林欢,他是林欢的裴霁。
林欢是一朵糜烂地开在白骨上的花,不容裴霁拒绝地闯入他的人生。
就像邹渚清不由分说地打乱了周弑青的所有部署规划一样。
很奇怪,曾经的他关于未来的设想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他却牢牢记得第一次见邹渚清的场景。
那天《狂放》剧组刚到异国的小镇,一切还都没有安置妥当,便铺天盖地的下起了大雨。
方裘一边骂着该死的天气预报,一边指挥着剧组工作人员收拾摆在外头的设备。
暴雨模糊了天地和人的视线。
一整个剧组忙前忙后,愣是没发现两个主演丢了。周弑青很淡定。
一个小时前他驱车从剧组到城镇的便利店采购,回程还没刚开多久,忽然下起了暴雨。
下大雨呆在车里其实没什么。
如果不是他开的是村民的老式复古敞篷车并且车顶被卡住关不上了的话。
雨水顺着他下颌线向下淌,周弑青看不清路。太危险了,继续前行不是个好主意。
手机的电量告急,他借最后的百分之三给方导报了个平安,果断选择弃车保帅。
车主人显然爱惜车比爱惜人多,他在车上找到了足以遮盖车子的防水布,却没找到能够遮盖成年人的防水雨衣。
只有一个脏兮兮的蓝色小熊儿童款雨衣。
周弑青一张俊脸面无表情,他迅速权衡利弊。是躲在车子防雨布里被冻死,还是穿着小熊雨衣到外头丢人丢死,他非常果断的选择了前者。
但当他打开收音机,听到播音员甜美的声音……
“The rain will last about four to five hours,please make sure you are at home.”
他好脾气的披上了蓝色小熊雨衣,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几公里外店门口的风铃响了,披着雨衣的周弑青对便利店员表示歉意,征得她同意后,名正言顺的在里头躲起雨。
天色已晚,店员关闭了大面积的灯,只留下靠近门的一排泛黄的小灯。周弑青坐在窗边,凝视着雨幕。
邹渚清就是在那时进来的。
他显然没有周弑青运气好,没有小熊雨衣。
他全身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显出好看的轮廓。他的眼睛亮的发光。
中国人?
周弑青打量着他的脸。
邹渚清就在此刻看过来,对上周弑青的眼。
他没看多久就断言。
“喂,你是裴霁吧?”
“我是你的林欢。”很俗套的一个故事,真的很俗套,周弑青心想。
但又有些奇怪。
比如并不是一男一女的浪漫搭配,而是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再比如不是什么西装配白裙,而是两只衣服都看不清形状的落汤鸡;再比如明明有温暖的室内不去呆着,偏偏要坐在冰凉的台阶上。
周弑青看着门外的人影,慢慢推开了门。
寒气逼过来,冰冷让门外的世界现实,雨幕的柔和又让它虚幻。
他站在现实和虚幻的交界处,低头看着邹渚清。
“怎么不坐里面?”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是裴霁?”
邹渚清说这话的时候,没抬头。
周弑青淡淡答道:“我不叫裴霁。”
“嗯嗯,你叫周弑青。”
周弑青平淡无波的脸上这才显出点意外。
邹渚清满不在乎道:“方导提过一嘴。”
但其实两个人并没有见过面。
方裘在艺术上有一些自己奇怪的追求,他希望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林欢只是林欢,裴霁只是裴霁。所以一直不让两个主演见面。
可机缘巧合下,两个人还是在开机前见了,但却也真的是以林欢和裴霁的身份。
周弑青走到邹渚清身旁,邹渚清像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样,挪出了点位子给他,周弑青顺势坐下。
周弑青询问的眼光看向邹渚清。他明明没说话,邹渚清却明白他想问什么。
“没什么别的原因。一眼就觉得你像。”邹渚清答道。
邹渚清不知道怎么描述周弑青身上的氛围感。
他推门进来时,就看见周弑青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雨幕,手里抓着和他格格不入的蓝色小熊儿童雨衣。
正常人看着不同寻常的自然景象,都会有好的或是坏的情绪。
或许感慨自己运气太差,或许赞叹大自然的无穷伟力,或是期待一下浪漫的桥段和情节。
可周弑青就那么看着雨,眼里什么也没有。
他像是没什么想要的,又或者是想要的东西太过明确,对别的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
他冷漠,孤寂,温柔的外表下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一颗狠心。他毫无生命力,而正是这让他十分有生命力。
他毫无生命力,而正是这让他十分有生命力。正是这让他那么鲜活。
这是方裘给裴霁这个角色的唯一批注。
所以邹渚清认定了,周弑青一定是裴霁,他们太像了。
“那你觉得自己像林欢吗?”
周弑青问道。
那个过着纸醉金迷生活的,在欲望和痛苦中挣扎的,开的腐败的玫瑰。
邹渚清冲他笑了,笑的灿烂。
“我不是像,”他说。
“我就是林欢。”
邹渚清站起身,拍拍身后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知道林欢现在会干什么吗?”
周弑青仰头看向他:“什么?”
邹渚清的脸在便利店柔和的暖光下朦朦胧胧,在“林欢”的渲染下成了欲望的容器。
“他在瓢泼大雨里浑身湿透,跑进一家又破又小的便利店,遇见了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语言相通,正在欣赏同一个雨幕。”
邹渚清微微低下身子,很认真的看向周弑青。
“他会转身,推门进去,取下货架第二层的套,付款结账,然后和这个男人在阴暗的便利店里看着雨做/爱。”
如果时间再来一次,周弑青一定能从邹渚清看他的眼神里看出故事的结局,并果断的选择不去翻开这本故事书。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的以林欢裴霁开端,就注定了会悲剧收场。
可那时的他笑着问邹渚清:“那你知道裴霁会对林欢说什么吗?”
邹渚清笑了起来。
周弑青道:“你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变态。”
邹渚清直起腰,冲周弑青伸手:“对啊,现在变态要去买套了,你来不来?”
周弑青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林欢。”
这句话放在任何其他语境里,都会被打上脑子有病的标签。
“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邹渚清不解。
“不说也行,总归是未来的同事,早晚会知道。”周弑青没有强求。他甚至暗暗的痴迷这种神秘感。
邹渚清却突然道:“我名字不好听。”
“但你的挺好听的。是哪个shi哪个qing?”
周弑青道:“左边一个杀字的弑,小青的青。”
邹渚清将“小青”念了几遍。
“那我也干脆叫qing吧。”
“渚清沙白鸟飞回,这句诗是这样的吧?”
“那我就叫邹渚清。”
没有人知道,邹渚清的名字是这么来的,除了一个周弑青。
那时的他微微皱眉:“你在逗我?”
邹渚清切了一声:“爱信不信,反正我以后就叫邹渚清。”
他推开门,不怎么耐烦地等周弑青进门。
周弑青进了门,邹渚清便松开了门把。门缓缓关上,隔绝了现实世界的寒风冷雨,周弑青就这么活在虚幻里了三年。
他希望这虚幻永远不要结束。可他终究是睁开了眼,面前仍旧放着那杯空了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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