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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地心引力(近代现代)——larivegauche/塞纳左岸

时间:2024-03-23 10:18:14  作者:larivegauche/塞纳左岸
  池羽的手指停在相册里面,往前一滑,就看到梁牧也拿着他的手机拍的合照了。那个人没戴面罩,只露出下半张脸和一个笑来,一只手揽着自己的肩膀。
  他感觉有点恍惚。这明明是三十多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却好像感觉隔了太久。他也知道,回来这一路,他一直都处于精神极度疲惫又亢奋的状态,也一直在说错话、做错事。
  他打开手机,点开梁牧也的头像,把这张照片发送给他,还给文字注解了一下:“今天早上的照片,拍了两张,忘记传给你了。”
  过了一会儿,见无回复,他又自我纠正:“是昨天早上。”
 
 
第18章 Sapphire Bowl
  那天深夜回到家后,池羽放下手机,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睁眼便看见日头高悬。因为疲倦至极,他一闭上眼睛,就堕入一片黑暗之中。还好,一夜无梦。
  池羽是被连续的微信消息叫起来的,他拿起来手机,联系人倒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而是向薇薇。她说高逸经过一夜的看护,情况已经稳定。他大腿照X光后医生判断为开放式骨折,立刻进行了手术。高逸到底也是年轻,多年滑雪身强体壮,躺了一晚上就已经恢复了些精神。池羽推掉了当天其他的事情,打算开车去医院再看看他。
  坐回驾驶位之后,池羽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得不把座位往前摇了一格。他便又想起来昨天深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车早就停在了自己家门口,而且引擎盖都是冰凉的。梁牧也当时,应该至少熄火有二十分钟半小时了。这么冷的冬天,车上也没暖气,他把自己送到家了,却等了那么久才叫自己。
  他也知道,梁牧也为人一直挺大方,一直是敞开心胸以朋友的态度接纳自己,是他自己没有以同等姿态回应。若真把他当个普通学员,也大可不必这么在意。过于在意的下一步是什么,池羽也清楚。那是个危险的深渊,他多少年都不曾涉足。那种情绪和状态,他不想有,更不配有。
  高逸见到池羽以后,就拉着他的手不断说谢谢。后来向薇薇在他醒了之后跟他说,池羽在救援队的小黑屋里等了一整宿,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跟着救援队在宝石碗逐个区域排查,连件厚衣服都没穿。若不是他坚持,也许高逸要等到更晚时候才能获救。
  池羽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倒是问起来高逸的同伴:“张晨骁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信号收发器……能没电?”
  高逸叹口气说:“他跟我说早上刚检查过的,拿出来才发现没电,我一问,他居然用的充电电池……”
  “真他妈的……”池羽一听这猪队友的表现,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有处宣泄了,忍不住开口骂人。他开口才发现向薇薇还在屋里,脸上又有点挂不住:“不好意思啊,薇薇姐。”
  信号收发器要用碱性电池,因为只有碱性电池是线性耗电,显示多少就是多少电量,充电电池是说不准的。
  向薇薇道:“没事,我昨天也在心里骂过他了,骂的比你更狠。”
  高逸无奈道:“救援的哥们儿后来跟我说,整个过程中他离我也就一百米,隔着一个小山包,就愣是找不到。也就是他命大,今天遇到别的钻树林的,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真的是……”
  池羽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我和朋友前几周亲手把他从树井里面拉出来的,当时他连三件套都没带。我那天看到你,就应该说清楚的。他这不仅是玩儿自己的命,也是玩儿你的命。”
  反倒是当事人显得最大度:“他也不是故意的,这次估计也吓得够呛。一回生两回熟,下次自己也不敢这么搞了。”
  高逸察觉出他怒意未消,就伸手让他凑近来一点。向薇薇看出来他有话要说,就借口出门买点吃的,退出了他的房间。
  高逸这才半开玩笑地跟他说:“池教练,消消气儿啊。我这不还在这儿呢。”
  他目光里面全是关切和诚恳,都有点烫了池羽的眼。
  高逸了解他的性格,愤怒占一小部分,愤怒之余是愧疚。是他主动开口说:“你想的太多,池羽,别想那么多。我俩都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以后我不跟他滑了,行不。”
  池羽还是没说话。
  高逸之前全麻做的手术,药效还没过,说话也就少了几分斟酌。他看向薇薇不在,直接就开口说:“別像你两年前那样。我都不忍心。”
  “三年了。”池羽答。
  他当然知道高逸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俩初遇那会儿,他刚刚伤愈回归不久。那个雪季末,他重新参加班夫当地的一个自由式挑战赛,成绩却很不理想。他下第一个坡的时候选择了跳崖,做了个tamedog(测滚翻),站是成功站住了,但是他的滑行断断续续,整体都很不在状态。野雪自由式不像公园,各种空中技巧固然亮眼,可只是裁判评估的一方面。
  当天粉很深,他没有处理好滑行时候带出来的流雪*,视野被一片白糊住。第二个坡他是头朝下摔下去的,正下方有不少碎石,一度十分危险。还好他很快调整过来,站起来,滑到了终点站。可是一旦摔了,分数立刻会低到最低谷。哪怕他在第一个崖点那个测滚翻赢得了当天的Best Trick(最佳技巧)也没有用。
  他没有教练,也没有随行的家人朋友,下来以后没有人拥抱他,只有一个高个子伸出了手跟他击掌,对他说Good job,你很棒。
  因为听到了中文,池羽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摘下面罩和雪镜,又看了一眼。
  那个人就是高逸。
  后来,高逸告诉他,我关注你很久了,你是我很喜欢的单板自由式滑手。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在特伦勃朗见过你下双黑树林,我看了考贝特走廊挑战赛的直播,当然也看了那年的X Games大跳台。可是之后,快两年都没看到你,我一直在想你去哪里了。
  高逸当时刚刚失恋,请了三个月的假期在班夫滑雪。偶尔周末,他带池羽和自己的一帮朋友去镇上喝酒,高逸喝多了,开始讲自己前女友和自己分手回国的事,而池羽讲了他和梁熠川在雷佛斯托克一起训练的往事。他回忆起了故事的开端,也只有这一部分的故事讲得出口。是高逸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耳熟,趁着尿急去厕所,随手一搜,便搜到了故事的结局。
  等他回到桌上,就看见池羽一个人放倒了一片三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只剩下他自己对着月亮独饮。银色的月光洒在他侧脸上,显出一种丝毫不符合他年龄的,超然世外的平静。
  两个人在班夫分别的时候,池羽把三座大山的粉雪都滑烂了,连高逸都笑他说估计他再也不来班夫了。最后一周,池羽又去报名了新的比赛,收拾好行装,准备搬到新的城市。事情似乎确实如高逸所预测的那样,在一点点朝好的方向发展。
  高逸又叫他的名字,这回他收起笑脸,多了作为长辈的一点严肃的关切:“池羽,我知道你那时候有多不容易,也我眼看着你走出来。你现在别再回去,再也别回去了。过去的人,可以怀念,但不要后悔,你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池羽看着他的眼睛。他想说,我没办法,我做不到。可他不忍心把那些丑陋的,真实的,顽固不化的都揭开给高逸看。对方好歹也是个病号,而且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自己是过来安慰他的,不能让他反过来再为自己担心的。
  他只好点点头。
  高逸这才重新露出笑容,说:“说点开心的。你说是你学生大晚上送你上来的?你这个学生,挺帅的啊……”
  向薇薇举着杯咖啡和可颂走进门来,进来就问:“谁挺帅的。”
  高逸一看就是体力恢复了,甚至跟她开起了玩笑:“你老公我。”
  向薇薇眉毛一拧,高逸立刻说:“开玩笑开玩笑。就是池羽那天的学生,是个大帅哥,得有一米八五。”
  池羽一听,这才争辩了下:“他没有185吧。”
  作者有话说:
  *流雪:如何处理流雪(sluff management)是大山野雪爱好者永恒的课题,没有找到合适的官方翻译,在后文就暂时沿用“流雪”。
 
 
第19章 彩色
  那件事之后整整一周,梁牧也都没再联系过池羽。
  他也确实比较忙。他先是回梁建生家,陪他打了会儿牌。梁建生那天手气不错,走的时候,他还真的兑现承诺,约了自己的房产经纪人带着梁牧也去看市中心给他买的那套公寓。除此之外,他还又往信封里扔进去了一把钥匙——他把自己平时不怎么开的奔驰AMG顶配SUV借给梁牧也,让他在加拿大这一两个月开。
  这号码牌一看就是加价定制的,里面藏着个LIANG。那是梁建生第三次中年危机时候的大手笔。梁建生爱车如爱女人,里程都没跑上四位数,他就看腻了。
  从梁建生家里出来以后,他又买了束花,一个人去旁边的墓园看梁熠川,跟他说了会儿话。
  周中的时候,速迈攀登的郑成岭就带着几个速迈赞助的中国攀岩运动员来了加拿大。为了方便攀登训练,他们在斯阔米什直接租了一个多月的小木屋。几个人也是雷厉风行,还没倒好时差,第二天清晨就开车直奔目的地。
  而梁牧也拿到车第一件事,就是去轮胎店里换了套雪胎。随后,他也直奔斯阔米什,借了郑成岭个人的相机和程洋闲置不用的三脚架,先去试镜头。
  进山之前,他还特意找了个超市买了点他印象中钟彦云喜欢的洋酒,可钟彦云竟然没随着大部队一起来。是郑成岭说,他家里有个三岁半的娃,老婆也在外带团,找不到人照顾,所以他要晚几天。
  梁牧也还挺诧异。他太久不跟钟彦云联络,都不知道对方居然结婚要小孩了。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别说上山滑雪,他连微信都不记得回池羽了。池羽那天晚上给他发的图片和消息,早就被刷到了几页开外。
  后来,还是程洋先提起来的这档子事。他周末在家里请几位朋友吃早午餐,听说梁牧也上周居然送池羽去惠斯勒救雪崩失联的朋友,还在山脚下等了他一整夜,还很感慨为什么这样帮忙救急的机会自己赶不上。
  梁牧也就跟他说,下次有这种事我告诉你,你上。
  程洋就问他,怎么了?
  梁牧也说没怎么,就是没意思。交朋友也要看缘分。
  这话搞得程洋都不知道怎么接。他就说,还好我不想跟他做朋友。我想跟做他男朋友。
  梁牧也噗嗤一声笑了。他也试图去想池羽谈恋爱是怎么一个状态,可他满脑子都是那个人低着头在自己家门口愣神的样子。
  他想,要我是他男朋友,应该会直接把门打开,把人拽进来抱抱,让他别冻着了。可他和男朋友差着十万八千里,那个时候他正在一条街外面打车,还装没看见池羽的落魄窘境。那扇门的背后是什么,是否有个人亮着一盏灯等他回家,他一概不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程洋说,池羽挺不容易的。
  梁牧也想到他在车上翻出来的那本有些年头的杂志。其中内页折了个角,是池羽和一个金发少年勾肩搭背,在特伦勃朗的山脚雪地合影留念。底下一行小字注解,全是法语,梁牧也半蒙半猜,那意思大概是,Max Willard & Yu Chi,2012年,青年自由式野雪比赛the North Face挑战者杯,第一名和第二名。
  天地一片白茫茫间,快门闪动,记录下两个前途无量的少年。池羽左手搂着他的竞争对手兼朋友,右手伸出来,比还是那个Rock on的手势,带着点坏笑,挺叛逆的。
  梁牧也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两周阴差阳错,跟他在一起也待了挺长时间。可无论是上课还是吃饭或者开车路上,都没见池羽再露出过那样的表情。真正如少年般轻松得意的,把整个世界都踩在脚底下的那种笑。
  之后两天,程洋约了和池羽去上课,没想到,上课上到一半,池羽竟然主动问他,牧也还在加拿大吗?
  程洋说当然还在啊,还问他怎么了。
  池羽这时候打了太极过去,就说,没事。梁牧也那天走的时候拿走了他的雪板和固定器,还拿走他后备箱一套衣服。这个说起来也太暧昧了,池羽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程洋其实有点明白了。他估计两个人那天上山的时候闹了点别扭,池羽想联系他又不敢主动联系,梁牧也则是嫌他不把自己当朋友,懒得联系他。
  程洋就从中调和,说:他这周忙,你有事找他的话,就电话问他一下呗。
  池羽嘴硬,就说没事儿。
  程洋一哂,心道,没事儿的话你问他干啥啊?
  可他还是苦口婆心地把这番对话传递给梁牧也,后者想了想,他倒也没有很介意,不做朋友不代表不继续上课,他再学两节课都要能够刻滑了,当然是要继续学下去。
  他刚拿起手机想给池羽发个信息约时间,就听见手机震动。
  竟然是池羽先给他发了。
  池教练酝酿了三天,终于酝酿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借着一股冲动劲儿发出来了:“对了,你板子该打蜡了。”
  然后紧跟着一条:“明天拿到店里来吧,我帮你弄。”
  梁牧也就问他:“滑几次需要打蜡?”
  池羽就说:“反正差不多该到时间了。”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太好拒绝,就答应说明天拿去店里。
  *
  因为是个工作日的下午,到店里的时候,他看见池羽不是很忙,正靠着柜台喝可乐。他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梁牧也凑近了跟他打招呼,才发现他是把头发剪短了一点,上身也穿着一件紧身的耐克长袖。
  池羽平日里总喜欢穿比自己大一号的衣服,短袖是街头滑板风格,帽衫也都是松松垮垮的。滑雪的时候,他也都穿着保温层的亮色薄羽绒,外面再罩上大一号的雪服,根本看不出高矮胖瘦来。如今却不一样,他还是穿着那条都要磨出洞的灰色系带运动裤,可黑色的速干面料紧身上衣让他的好身材展露无遗。
  换普通人根本不敢穿这种衣服,暴露的全是缺点。可池羽肩膀到手臂的肌肉明显,最要命是他的腰,从宽阔的背肌一下收窄下去,显得屁股都很翘。池羽常年在高纬度地区活动,被黑色一衬,更显得皮肤颜色白。梁牧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们闲聊了几句,池羽就走过来把玻璃柜台的侧门打开,示意他进来方便说话。他还转身把一个小牌子放在桌上了,上面写着“十分钟后回来”。
  池羽接过把板子,放上工作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改锥,开始拧他固定器上面的螺丝。梁牧也就站在旁边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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