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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地心引力(近代现代)——larivegauche/塞纳左岸

时间:2024-03-23 10:18:14  作者:larivegauche/塞纳左岸
  第二天,在离开北坡大本营之前,池羽又拉着他照相。池羽平时不是很喜欢照相,遇见梁牧也之前,社交媒体上面自己的照片全是搞怪自拍。这次,他却难得说要合照。于是,梁牧也特意越过三顶帐篷,把谭佳宁叫出来帮他俩拍照。
  梁牧也看着窗外景色,爽朗笑道:“在这儿随便怎么拍都是景。来,冬冬过来。”
  池羽乖乖走到他身边,贴了贴他身侧,揽住他肩膀。滑降结束,任务暂时告一段落,池羽的状态也放松很多,和他肢体接触都多了一点。昨天晚上,他俩在帐篷里差点又擦枪走火——不过池羽太累了,亲着亲着就睡着了。这回,终于是一只手搂着自己腰睡的。
  梁牧也任他搂着,就说:“你看看想在哪儿照。”
  池羽认真地考量四周环境。来北坡大本营十天,他都专注于未名峰的滑降,是如今才问梁牧也:“这几座……都是什么山?”
  梁牧也反过来搭着他肩膀,一个个指给他看:“最高的,珠峰,不用说了。从左到右,依次是夏、洛、章、努四座山。努子峰在后面,有点挡住了,我们这个角度看不太见。左手这个高的是马卡鲁。右边这个高的……”
  哪个都很好看。池羽纠结半天,才拿定主意:“那,我选洛子吧。”
  梁牧也点点头,往左跨了一步,背对着洛子峰,让谭佳宁按动快门。谭佳宁掌镜他放心,他根本就没去验收照片。
  拍完,池羽被远处的王南鸥叫走吃饭了。滑降之后,他胃口奇大,好像永远吃不饱,一天要吃四顿。王南鸥刚刚用北坡大本营稍微好点的设施做了点奶酪意面,就招呼他过去。
  梁牧也看着他跑远,又转身往前走了两步。
  北坡大本营面向洛子峰这里,也有个玛尼堆。自然是不比珠峰南面或慕峰大本营的大。可意义是一样的。梁牧也用左胳膊抱着右胳膊,默默注视着这一堆石头,突然听见身后脚步声。
  是谭佳宁跟来了。
  他有点意外,以为谭佳宁是来安慰他的,便说:“我没事。”此刻,他肩膀已经疼得手都抬不太起来了。刚刚照相时,他都一反常态,站到了池羽的右侧,用左手搂的他肩膀。
  谭佳宁正式地说:“恭喜你,项目完成,梦想实现。”
  梁牧也答道:“也谢谢你,你和老钟,牺牲这么多陪家人的时间,愿意和我进山做项目。”
  “不用客气。走之前洛子问我,妈妈在忙什么。我本来没告诉她,我觉得她一个七岁小姑娘不会懂。昨天我想了一下,这应该是我们作为成年人的傲慢吧。总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这次我跟她说,妈妈在做一部电影,纪录片电影。就是讲一个真实的故事,记录勇敢者在地球上的冒险。”
  梁牧也看着远方那座洁白如圣女的山峰。许久,他低声说:“这几年我都没做抗阻训练,明显感觉到比四年前来高海拔攀登那时候要吃力。以后还是要勤加练习,基本功不能丢。我想,等陈洛子长大,如果……如果她也感兴趣户外这些,也想爬高山的话,那我要带着她再爬一次。我想走到当年7000米那个地方,”他抬起左手来,往远方一指,“我想跟她说,你爸就是在这儿接了个卫星电话,知道这个世界上多了个你。”
  谭佳宁低下头,泪水从她明亮的眼睛里滑出来,如点点寒星。
  梁牧也又低头劝慰她:“别难过。”
  谭佳宁抬起头,突然就对他说:“牧也,其实他是知道的。”
  梁牧也愣住了:“他知道……”
  往后半句,是他十年都不敢想的那句话。他大学刚毕业时认识的陈念,后者还在云南登山队。陈念沉默寡言,而他意气风发,两个人结队爬山,经常睡在皮卡后备箱。他知道对方不喜欢同性,所以那时候的暗恋有多久,就掩藏有多久。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从未越界半步,且永远苛刻地要求自己公平公正,以朋友对待对方。
  情绪使然,谭佳宁仍在继续:“没关系的。他那个人……你也知道,他不怎么会表达的。他不说,我就也没法说。”
  梁牧也没说话。
  谭佳宁静静望着远方,眼神很温柔,像在等着爱人遥远的回眸。她慢慢地说:“其实那年在洛子峰,陈念在这里也许了愿的。代我,代我们一家。一个,当然是希望我们未来的小孩健康快乐。还有一个,是我们俩都希望你能幸福,能找到你爱的人,陪你一直往前走。”
  梁牧也侧过头看她,目光深沉,努力掩住纷纷思绪。
  是谭佳宁瞪着微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梁牧也,我也是来还愿的。”
  言罢,她取下脖子上挂着的便携相机,是梁牧也刚刚给他的那台宝贝尼康。她伸过来手臂,给梁牧也看她之前照的两个人的合照。
  取景框里没有洛子峰,也没拍到任何山峰。他早该知道,他给谭佳宁递相机时就知道。他自己这台尼康配的仍是35定焦头,广角不够广,站在山脚下这个位置,拍全景是不合适的。
  可35定也是“人文之眼”。
  照片里的蓝天白云和雪山只是陪衬,谭佳宁只用心拍了他们两个人。他俩搭着对方肩膀,梁牧也只留给镜头一个侧脸,垂下眼睛,正吻池羽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BGM:无尽——Supper Moment
 
 
第101章 尾声
  2022年10月,加拿大,班夫。
  班夫国际电影节今年迎来了一部不同寻常的海外作品。名字叫《拥抱地心引力》,讲述一位单板自由式大山滑手追梦圆梦,滑降不可能的高山的三次旅程。
  班夫小镇热闹地迎来国内外访客。小镇一角,雪山脚下,有个独栋的别墅,彻夜灯火通明。
  高逸、向薇薇夫妇各请了一周的假,招待包括梁牧也、池羽在内的全剧组参加电影节。与其同行的,还有两位影片中出现过的,身份比较特殊的人——在冬奥会上接连夺得坡障项目金牌和大跳台项目铜牌的肖梦寒,还有欧洲的大山野雪之王Hugo Vitesse。他俩助力了电影的拍摄,梁牧也就也邀请他们参加班夫电影节的首映仪式。
  首映前夜,池羽在房间里和张艾达打视频电话,复习他准备的采访发言稿,梁牧也在屋里导他给池羽照的照片,谭佳宁和女儿洛子连线一起看动画片,而Hugo则在客厅陪肖梦寒聊天。而肖梦寒整个一天都像做梦一样——他跟着偶像白天一起去班夫道外自由式区域滑了一天的雪,从顶门滑到关门,下午一起喝酒,晚上一起吃饭。一天末尾,肖梦寒不忘拿出自己珍藏了三年的限量版Vitesse Mothership,请Hugo为自己签名。
  次日,全体成员换上正装,去电影节放映现场,观看4K高清的《拥抱地心引力》。
  影片伊始,出乎所有人意料,出现的并不是三次滑降旅程的3D地图,也不是任何一座大山壮阔的景色。而是一本被翻得有些旧的书。随后,一个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走入镜头,坐下,拿起这本书。
  是吉林高山出版社于1999年首次出版的《进阶高山滑雪》。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99年的时候,出版社找到我,想请我把这些年高海拔攀登和滑雪的经历写成一本书……“
  关于纪录片的intro部分怎么做,如何自然地导入他们要讲的故事,这个创意依旧是来自唐冉亭。
  梁牧也记得,那是他们刚从西藏拍完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北京的棚里忙着粗剪,连熬了三个夜之后几乎神经衰弱,根本想不出什么好的点子。池羽正在休息期,就也从家里过来,进棚陪他。快到中午,池羽说馋美式披萨,梁牧也刚起身去门口把外卖披萨拿进来,就听见正在棚里转录采访的唐冉亭开口说:“也哥,你小时候有没有试过那种寄给自己的信。慢寄信件。”
  “我……”那自然是没有。
  “这本书,对于池羽来说,好像是来自未来的一封信。1999年,从前辈的手里寄到09年的你们手里。09年又从过去的小池手里,寄到未来的他手里。我们可以这样导入。不从任何山或者景色,就从这本书导入。”
  是池羽开口说:“确实是啊。好像从未来的一封信,告诉我,更好的在前头呢。”
  说完,他放下手里披萨,冲梁牧也笑了一下。
  梁牧也愣住了两三秒钟,然后饭都顾不上吃,又钻进屋里,改脚本去了。
  而唐冉亭不负众望,竟然几经辗转,找到了这本书的作者,原来中苏联合登山队的队员周骏。今年,老人家已经八十一岁。巧合的是,日喀则到北坡大本营这段380公里的路,就是中苏联合登山队初次从北坡登顶珠峰那时候修的。
  时隔数十年,周骏对着镜头肯定地说:“徒步登顶后用单板滑降,在慕士塔格,在喜马拉雅山脊之上,都是无人完成过的壮举。这是自由式滑雪精神和探索户外的意志最好的结合。”
  随后,便是对池羽个人的采访,他谈了他“滑降大山”这个想法的起源。梁牧也在B-roll穿插播放了他去年在特伦勃朗道外训练的视频,还有他在蒙村的冬夜,和表妹池一鸣在后院的U型池滑滑板的影像。
  全篇的基调也如此。梁牧也不止拍了滑降,也花了大段的时间和篇幅,以很贴近生活的视角,去讲池羽是个怎样的人,和他身边围绕着一群怎样的朋友。
  影片里有密云冰瀑训练时几次冲坠的狼狈,有慕士塔格帐篷里面以雪板作桌台打扑克时候的欢声笑语,有登顶前夜针对路线的激烈讨论,有霞慕尼山脚下简陋而不失真挚的生日歌,也有未名峰滑降成功后和每一个人长久的拥抱。
  在谭佳宁的一再坚持下,他们保留了梁牧也和池羽拥抱的那个长长的镜头——二十三秒。整整二十三秒的拥抱。从唐冉亭拍摄的角度,他们紧紧相拥着,低声交谈,贴得如此紧密,仿佛从未分离。梁牧也做纪实摄影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允许自己出现在镜头里。
  他总觉得,出现了就代表自己不再是客观的观察者。可在这个项目上,他早就已经失去了客观。从头到尾,他拍的都是他眼中的池羽。
  从摄影质量来看,纪录片全程使用4K 高清拍摄,在吊臂和轨道的辅助下,稳定的运镜展现出了深厚的功力。他们团队到过的这三个地方里,每一处都极具魅力。霞慕尼俊朗挺拔,慕士塔格开阔壮丽,而喜马拉雅则是无可比拟。
  在一众去往阿拉斯加冲粉雪,动用三四座直升机来回切换镜头的高成本大制作中,这部作品显得非常不同寻常。
  是视觉上的饕餮盛宴,也是人文主义的朴素讲述。从头到尾,滑雪之余,池羽同身边朋友一起,讨论儿时的梦想,讨论对‘滑大山’和‘自由式’的理解,讨论作为运动员的现实,讨论生死,当然,也讨论恐惧。
  而最震撼的画面竟然不是最后未名峰的滑降,而是池羽第二天在一步一个脚印,用冰镐冰爪登顶未名峰的时候。
  无人机绕着他的头顶转。俊朗山脊之上,只有一个慢慢向上挪动的红点。他行走于世界最高的山脊,无比孤独,又十分坚定。
  此刻,梁牧也把时间轴回拨,在池羽一步步爬升的影像中穿插了对他的恩师、对手、朋友和他自己的采访。
  二十四岁,在慕士塔格,和肖梦寒从自制跳台一跃而起。
  ——“我还是觉得,和池羽去慕士塔格是我2021年做的最好的一个决定,也是我那年的高光时刻。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
  二十三岁,在雷佛斯托克的YCs’Gully,手持相机晃得厉害,而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冲在最前,越滑越远。那天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可梁牧也举着相机,仍是从他嘴里撬出一句话。
  ——“嗯,我很想熠川,我想……他应该会为我感到开心的吧。应该会的。我肯定还会回来,争取每年都回来看看他。”
  二十二岁,在惠斯勒的道外修炼。
  ——“这样可以吗?我看看,哎,感觉姿态还可以更好。再Drop一次吧。……没事,你可以我就可以。”
  十九岁,几乎在医院和康复训练中度过。这一段,梁牧也竟然决定打破纪录片规格限制,用了手机录制的视频。那时候,运动康复医师为了追踪他的进度,要求池羽每周上传复建练习的视频。视频里,池羽正拄着双拐,在重新学习走路。
  ——“4月11日。今天……起床的时候差点觉得下不了地,试了一下又觉得可以。现在可以单腿站立了,但是不是特别能施加压力。我对左脚踝肌肉的控制几乎没有了。嗯,明天再看吧。”
  再往前,十七岁,他从Team T毕业。同年,他从考贝特峡谷团身720一跃而下,打败了“单板不能在考贝特称王”的魔咒。
  ——“他既是野雪滑手,也是真正的公园玩家。大自然就是他的道具。整个大山,不,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公园……”
  十六岁,他在阿斯本X Games的混采区咬金牌,差点把牙齿保护套给咬坏了。
  ——“我有什么感受?哦,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谢谢我的教练。你看,我做到了。之后要拿更多的冠军,滑更好的大山。”
  镜头切给了棚内的采访。
  ——“说实话,在训练营的时候,我们教练队对池羽的看法对半分。我们就此,还有个小小的赌局。池羽,今天我可以告诉你,我押在了你身上。你问我赌注是什么?哦,我们赌了一块披萨。”
  棚拍的镜头拉远,不修边幅的大胡子魁省魔鬼教练Thierry Tussaud正盘腿坐着,手里端着热乎乎的香肠披萨,带着重重的口音说:“谢谢你的披萨。”
  倒带到最前面,是冰雪运动健儿的那个纪录片的片段。池羽当年留着个板寸头,胳膊肘和膝盖全都是伤疤,加上耳朵里面塞着的助听器,不笑的时候挺吓人,抿起嘴来小脸上一股狠劲儿。
  十四岁的小朋友昂起头,对着镜头,毫无畏惧地说:“我的梦想就是,我要做世界上最好的自由式滑手。”
  棚内,法国人Hugo Vitesse戴着麦克风,直视镜头,笑得爽朗。
  ——“池羽当然是。他是世界上最帅的,最勇敢的,最好的大山自由式滑手。我为能和他并肩滑大山,而感到无比幸运。”
  棚外,池羽走完最后一步,正站在未名峰之巅,抬起手,对着对讲机说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句“Drop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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