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类科技的发展，像顾星源出生的帝国首都圣瓦伦城，人均寿命已经超过了一百二十岁，而这些士兵的生命，却过早地终结在了不到四十岁。
这时，他听见陆枫喊道：“新兵顾星源。”
顾星源愣了愣，“到！”
“到前面来。”陆枫说。
顾星源在原地站了几秒钟，选择跑步向前，停在陆枫身边，背对着那些担架。
那些担架上的士兵大多都已经被军旗完全覆盖，只剩下两具，他们的面容还露在外面。
顾星源拼命忍着不回头，但刚才跑步过来的时候，余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已经认出了这两位的面容。
“这两位，是跟你一起留守军舰的人。”果然，陆枫轻声告诉他，“由你来送别他们两位。”
顾星源嘴唇嚅嗫：“长官，我……”
陆枫说：“这不是命令，你可以拒绝。但我希望你能回头，看他们一眼。”
顾星源抬头，陆枫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情感倾向，既没有期待也没有退让，陆枫把选择权完全交在他手里面。
这样的陆枫，既温和又让人感到陌生。
顾星源在原地站了很久。
陆枫没有催促他，下面列队的士兵们静静地看着他，也没有人说话。
许久之后，他下定了决心，缓慢地、迈动沉重如同铅注的双脚，转过头去。
在他正后方的是那名通讯兵，他被机械兵的尾巴贯穿胸口，面部看起来十分干净整洁，只是表情带着死亡那一刻的惊诧。
“他叫李庆河。”陆枫轻声道：“士官，今年37岁。”
37岁，在特战队里面已经是大龄士兵了，也许明年，也许今年，他就会从猎鹰特战队退役，回到自己的家乡，做一名普通的守卫兵。
顾星源还记得自己垂头丧气地回到军舰，因为不能跟随大部队执行任务而沮丧，李庆河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老兵的身份安慰他。
汤米说过，李庆河的妻子身体不好，他外出执勤的补贴都攒起来寄回家去了。
顾星源察觉自己的手在抖，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哑声道：“李庆河，士官军衔，3、37岁。”
他抓起李庆河胸前的军旗，最后看了他一眼，将军旗覆盖上他的脸。
雄鹰在他的躯体上展开翅膀。
最后一名士兵，被人造人飞踢过去的金属碎片划开了颈部动脉，他的脖子上豁开着一个黑漆漆的口子，血已经不流了，只是整张脸都是青白色的。
“他叫安格斯，”陆枫的声音陪伴着他：“普通士兵，今年——20岁。”
20岁，他可能刚刚加入特战队，利用闲暇时间写信回家乡，骄傲地向父母宣告自己的成绩。
他还记得安格斯和他一起调侃陈少校，并且自得地说自己在家乡已经有未婚妻，等他攒够假期就回去同她成婚。
不知道他的未婚妻还有没有在等他。
顾星源手抖得更加厉害，他死死咬紧牙关，将军旗覆盖在安格斯的脸上。
希望军旗上的雄鹰能带着他的魂灵飞回故乡，去到他想去的人身边。
他用了好几分钟平复心情，重新站起来，面对陆枫，和下面列队整齐的战友们。
“死亡是每一名特战队新兵的必修课，恭喜你，顺利从这门课程毕业。”陆枫从身上取出一个吊坠来，亲手戴在他脖子上。
顾星源低头一看，这居然是一个士兵牌，上面雕刻着他的部队和编号。
他觉得有点熟悉，捏起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个士兵牌居然就是他那天偷偷潜入陆枫的木屋，在桌上看见的那一个。
而上面的字迹也不是规整的机器雕刻，充满了手工刻凿的痕迹。
——这块士兵牌是陆枫亲自雕刻的。
“祝贺你，顾星源。”陆枫轻淡的声音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温和，“成为猎鹰特战队的正式队员。”
顾星源捏着这块他亲手雕刻的士兵牌，一瞬间哽住了喉咙。
第34章
告别仪式过后, 陆枫给存活下来的四个守军舰的士兵授予了三级战斗勋章，表彰他们面对强敌临危不乱、誓死捍卫军舰的精神。
这是军部参谋部长官们讨论之后的决定，这枚战斗勋章的授予会被军部登记在册, 顾星源他们能够一直保留, 即使退役也不会被收回。
顾星源捏起勋章仔细观察。
那是一枚六芒星形状的勋章，背景是银河帝国的国辉, 上面刻着第三军区标志, 表明这是一枚军区级别颁发的徽章。
“高兴傻了？”汤米也捏着自己的勋章，兴奋地挤眉弄眼, “我入队五年, 还是第一次获得勋章呢！还是战斗勋章, 这足够写进我家的家谱了！等我退役了，我就拿着它去向我的梦中情O求婚。”
他的声音太大, 陆枫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过来。
就听顾星源皱眉说：“这枚勋章的重量不对, 深海沉银没有这么轻——军工部居然也学会偷工减料了！”
汤米：“？？”
杰克：“噗。”
陆枫淡淡地扫了表情各异的士兵们一眼，轻飘飘地警告顾星源：“不要公开议论其他部门。”
“是, 长官。”顾星源懒洋洋地答了, 又问：“长官，这枚勋章可以转赠吗？”
“可以。”陆枫说：“军区级别的勋章可以自由转赠, 不必向军部登记备案。”
顾星源点点头。
汤米好奇道：“星源, 你要把它送给谁啊, 听说你参加了齐瓦那星部族的成年庆典, 你是不是在上面碰到心上人了？”
顾星源感觉到陆枫的目光滞了片刻。
碰是碰到了，只不过和汤米想的完全不一样。
顾星源摇头, 决定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陆枫带领军法处士兵将牺牲士兵遗体送往军区陵园, 顾星源跟在后边，陆枫看了他一眼, 没有阻止。
第三军区烈士陵园坐落在另一个区，他们搭乘运兵车行驶了三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顾星源跟着众人下车，发现他们面前是一座山峰，烈士陵园就修建在半山腰上，远远的能看见雕刻着帝国国辉的巨大石柱，和排列整齐的墓碑。
陵园门口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人工雕琢着四个大字：永垂不朽。
门口执勤的士兵过来核验了他们的身份，然后打开了大门，由一名士兵在前面引路。
陵园内不允许行车，军法处的士兵们抬起担架走在长石铺就的台阶上，这点重量对于成年的alpha士兵来说并不构成负担。
顾星源跟在队伍后面，他是第一次来到烈士陵园，好奇地四处张望。
陵园里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植物，为了防止植物变异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这些植物全部都是人工育种的，枝条末端修剪得整整齐齐。
陵园占地广阔，整个第三军区无人认领的烈士都埋葬在这里，从最高处的石柱附近一直蜿蜒下来，小半座山都被整齐的墓碑点缀，墓碑后面种植小小的松柏，由执勤的士兵定期修剪。
他们没有走到石柱附近，在半山就停了下来——上面预留的位置已经满了，墓碑一直排到了这里。
军法处的士兵们将抬着的担架放下，无人认领的士兵会在今日下葬；有家属认领的会在陵园暂留，因为经常出现家属不能及时赶到甚至不到的情况，所以剩下这些暂时留下的也会停在旁边，随时等待下葬。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由仪仗队来负责，但陆枫长官带领的队伍里面全员都可以转变为战斗兵种，不允许这种华而不实的编制存在，所以都是由军法处代替的。
负责看守陵园的士兵已经提前按照猎鹰特战队要求的数量挖好了坑，杰克代领军法处的士兵们亲手将军旗覆盖的烈士们下葬，再一一为他们整理好墓碑。
剩下需要家属认领的单独放在一边，身上都放着特制的防腐药剂，等到家属来之后大多是要火化的，除了特殊情况，帝国不允许他们带走牺牲士兵的遗体。
也有家属只是来看一眼，就要求将士兵葬入陵园的。
顾星源站在原地，他面前盖着军旗的是李庆河。
沉默了一会，他走上前去将军旗掀开一角，摘下自己胸前的勋章，塞进李庆河的手里，又帮他把僵硬的手指合拢，握紧这枚勋章。
“如果家属不带走，这枚勋章将会随着他火化。”陆枫在他身边蹲下来。
“我知道，所以我放进了他的手里面。”顾星源声音低沉，“我打听过了，他的妻子会来送他最后一程，一枚深海沉银制成的勋章，在黑市上能卖不少钱。”
在他们这些贵族的眼中，这只是一枚代表了战功和荣耀的勋章；但在贫穷的平民那里，这是一块昂贵的深海沉银，在黑市上能换三到七个联盟金币，如果考虑到它还是一枚军区颁发的军功章的话，也许能卖到十个金币。
顾星源情绪低落，捏拳：“可惜这枚勋章是空心的——军工部的那群混蛋！”
陆枫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星源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无力道：“长官，我们还能做什么吗？”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他其实知道长官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的家族是帝国有名的贵族，父亲顾启航上将每年都会拿出巨额的金钱来帮助阵亡士兵的家属，母亲也经常参加慰问伤残士兵的募捐活动，但当他真正面对这些盖着军旗的烈士的时候，仍然感觉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身上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在入队的时候按照规定被收走了，大名鼎鼎的顾家小少爷现在甚至摸不出一枚联盟铜币。
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枚今天早晨刚刚获得的深海沉银制成的勋章。
——以李庆河和安格斯的牺牲为代价。
人在直面死亡的时候，真的会发现自己的渺小。
陆枫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轻声回答他：“可以请看守陵园的士兵帮忙，在家属过来的时候，提醒她不要错过那枚深海沉银。”
顾星源本来不过随便问问，没有想到陆枫居然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他的问题。
顾星源心念一转，转头面对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长官，我有一个问题。”
陆枫答道：“我可以拒绝回答。”
顾星源没理他，径自问道：“你对每一名新兵都是这么关心的吗？”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
此时此刻，在军区陵园里面，生与死的边界处。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墓园挺有的泥土味道。
陆枫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起来往外走，同时提醒顾星源：“你该归队训练了。”
顾星源等他彻底离开，才站起身来离开。
身后飘荡着一丝咸涩的味道。
————
顾星源归队训练，他发现自从挂上那块士兵牌以后，再也没有人喊他“新兵”了。
猎鹰特战队的士兵们忽然接纳了他，将他和其他普通士兵一样看待。
他感到既开心，又有几分怅然。
原来做梦都想摆脱的“新兵”身份，竟然要队友的死亡作为见证。
中场休息时间，顾星源倒挂在双杠上，那枚银色的士兵牌从他的领口掉出来，他愣愣地捏在手里。
他能理解陆枫的做法，特战队执行的都是极其危险的高端任务，如果没有面对死亡的决心，根本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特战队员。
而陆枫带他完成了这门必修的课程。
陆枫本不需要这样，毕竟他只是来部队特训一段时间，之后就要回军校去上学，按照惯例，帝都军校的毕业生直接可进入中等以上的部队，领少尉军衔，也可以动用家里的关系，让他远离前线，走更为稳妥的晋升路线。
但陆枫一直以一个特战队士兵的标准在要求和训练他。
“星源，你今天总在发呆，”查德跑过来蹲在他身边，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在想什么？”
“查德，猎鹰的士兵牌都是陆长官亲自发的吗？”顾星源问。
“怎么可能，”查德说，“士兵牌都是军部统一制作的，在我们加入猎鹰以后，后勤部会把我们的名单上报给军部联勤部，然后等他们统一下发士兵牌。”
他奇怪道：“难道你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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