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萱垂首与她相视,嘴上怨她坏水太多,眸子里却是藏不住的欢喜与宠溺。
叶柒显然不买账,不屑地翻出白眼掷给俩人,鼻孔朝天地哼道:“鬼才信,谁不晓得你俩蛇鼠一窝、一丘之貉。”
陆晴萱登时被噎了个哑口无言。
于是众人又是好一通笑闹。
栖梧边笑着边摇头,从叶柒手里接过晏诚的信,又从头到尾地扫阅了一番。末了,她一只手托住下巴,歪头觑着洛宸感叹:“我就说看晏诚那脾气,不像随随便便能请得动的,原来到底,还是沾了你的光。”
洛宸闻言只做浅笑,垂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淡然道:“言重了,能平安回来,便是最好。”
说罢,又低下头去饮第二口。
热水水汽氤氲,很快朦胧了她的视线,许多熟悉的身影却在这种朦胧中渐次清晰……
“洛宸,我们后面怎么办?”这个问题,陆晴萱想问好久了。而且依着她对洛宸的了解,想必洛宸亦是考虑了好久,是以,也就问得不急不缓。
可没想到,她话音方一落下,众人立时便把目光朝洛宸身上欺来。
——才历生死,前路未知。这又何尝不是他们心中所在意的?
但洛宸只是端坐在桌前深长地呼吸着,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定定地凝视着桌面上安静燃烧,且时不时轻晃两下的灯焰,攒眉深思。
少焉过后,她才颇有忧思地抬了抬头,心神不宁地向陆晴萱问起:“我们先前在墓里拿到的地图、匕首,还有那条银链,现下在何处?”
“……”
这一问问得唐突,也问得众人皆应声一愣,因着这些东西,此时已然不在他们手中。
“是这样,晏诚带我们出来时,曾问过我们有没有拿墓里的东西,若是有必须留下。所以那三件并没有带上来。”陆晴萱一边回答,一边暗自懊恼:之前被诸事搅扰得昏了头,居然忘记把这件事告诉洛宸。
于是又把桌上水壶往边上推了推,交叠着双臂趴在桌子上,偏头觑着洛宸,暗忖她会不会因此感到惋惜,又或者给她后面的计划造成麻烦。
不想洛宸听后却如释重负,低声轻呼几口气,反倒是连嘴角都扬了起来,轻松道:“如此,便好。”
陆晴萱反而更为不解,不禁问道:“怎么了,莫非那些东西也有问题?”
“不晓得。”洛宸摇了摇头,坦然道,“但整座墓皆是那般云谲波诡,自然任何东西都可能有问题,不可不仔细提防。”
的确,很多时候,灾祸都不是凭空产生的。或许只有人无贪欲,少些争占,才能顺其自然地避开灾祸。
难怪佛家有言“息心即息灾”呢!
当然,洛宸之所以这般问,更多是为在做下一步打算之前,将一切可能潜在的危险提前扼杀。唯有如此,他们后面的路才能走得安稳些。
叶柒却不知如何,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也不晓得脑袋里在想什么,这会子听到陆晴萱提及晏诚,又猛然间开口。
她似是感叹,又似在妒忌,闷着声嚷道:“这个郾城派到底是干什么的,怎的又能打又能跑,还懂这些下地的门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洛宸却抬眼瞧她,轻笑一声:“你不也是能打能跑,还懂下地的门道吗?”
洛宸话音才落,但见叶柒腾地摸起桌上水杯,作势就要朝洛宸扔去,一边发狠道:“呸,你少消遣我!”
洛宸开的好头,众人不知不觉便与叶柒饶舌笑闹起来。陆晴萱却想起什么,堪堪低落了情绪。
洛宸敏锐地觉察到,便舍了还在嬉闹的其他人,转过清浅的眸子将她觑了,神色微疑。
“洛宸,你……”陆晴萱也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个,后面的事明明该由洛宸来安排的;可许是这份夙愿由来已久,如今越发变得不安分,竟让她有了一吐为快的冲动。
“我……如何?”洛宸见她口讷难言,语气愈发软缓三分。
殊不知这般,却让陆晴萱越发小心翼翼,以致连声音听上去都变得微妙起来。少顷,她终于鼓起勇气,嗓音却弱得发了飘,询问洛宸道:“你……想回去吗?”
“……回……去?”洛宸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眸中深湖骤然激荡起涟漪,停落在陆晴萱脸上的目光也在一瞬间惘然若失。
“……洛宸……”只此一眼,陆晴萱后悔了。而洛宸也在刹那间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回去,自然不是回桎攫墓,亦不是回绛锋阁,更不是回揽翠轩,而是回家。
龙泽山的那个家。
那个既温馨又凄寒的家。
那个十年前,尽数被毁掉的家。
洛宸的心好似从高山之上遽然坠落,突然而至的窒息感让她一瞬间不知所措。明明该因“家”这个字激动的心情,亦在刹那间被衋然笼盖……
怎会不想回去?
只恐不敢回去!
陆晴萱晓得说错了话,戚戚然不敢再往下问,又恨覆水难收,只好起身紧贴在她身边站着。
洛宸下意识便将脑袋靠了上去。
“回得去么?”她声音凄婉,掺揉着不甘,双目浅垂盯着空荡荡的地面,无力叹道,“回不去了……”
纵使人回得去,心,也回不去了……
喧闹声被她这一叹叹了个戛然而止,众人依稀听得回什么,又闻洛宸低语,陡然静默在原地。
叶柒听得她这颓丧之语,心里更是莫名一阵发酸,不由得冷嘁一声,道:“回不去便重新开始啊,活出另一番模样,也让那些害你的人瞧瞧!”
“……”洛宸闻言,肩头不经意地一耸。
陆晴萱顺势抬眼望向叶柒,似有所悟。
随即,她把手缓缓攀上洛宸肩头,轻轻地、慢慢地拍了起来,边拍边垂下头凑近她道:“阿叶说得对,你现在有我们了,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会变得更好……”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纷纷顺着二人的意思上前宽慰。
就连小宝,许是惦念着陆晴萱许给她的丸子,在后面瞧了一会儿,居然也跑过去牵起洛宸的衣袖,附和陆晴萱道:“姨……姨姨,会……更好的。”
——会更好的……
一时之间,洛宸心里五味杂陈,下意识似是疲惫地阖上了眼睛,良久复又睁开。
的确,人生漫漫,若执念往昔,只怕再也不会有明天。
最终,洛宸还是决心回龙泽山。
那里是她曾经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哪怕在她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于她,依旧有着不一样的魂牵梦绕。
但在动身之前,他们需得先回一趟揽翠轩。此去蜀州,路程远达上千里,盘缠、粮食、行李皆需提前准备妥当,以免中途误事。
况且,洛宸伤势这般严重,还需再休养一段时日,才可经受得住这样的长途跋涉。晏诚这处临时落脚点虽说能养活他们,但着实粗糙简陋,回到揽翠轩,洛宸反而能恢复得快一些。
一切都恍然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陆晴萱在路上不禁这般想。
记得离开揽翠轩的时候,天气还不似现下这般晴暖,新生的草芽不过将将露出一个发丝般的尖尖。
一晃十余天过去,再度踏入揽翠轩,才发现里面又添新绿,夹在参天修竹中的几棵桃树、梨树也分了芽蘖,吐出花苞。
出发前散养在轩中的几匹马,因着这些植物的滋养,一匹匹长得膘肥体壮。
一切都宛若新生,恰如他们此时此刻……
栖梧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提着灯油往各个庭灯里添油。叶柒想起之前她那句诡异的“听说过长明灯吗”,心里不由又泛起嘀咕,跟在她身后瞧了又瞧。
栖梧被她跟得没了法子,只好坦白道:“这不是长明灯,不过稍加提炼,比寻常灯油耐烧一些。”
叶柒挑了挑眉毛,没有搭腔。
“是真的,”见她不信,栖梧只得再道,“长明灯乃鲛人膏脂所炼,你觉得我弄得到吗?”
叶柒依旧没有说话,只抬手挠了挠头,把道冠上的坠玉流苏在身后抽了两下,才慵懒道:“晓得了,我走了。”
栖梧:“……”
“大人,这几匹都要卖掉吗?”洛宸房门前,蓬鹗牵来几匹马问道,表情有些说不出的为难,“他们生前……”
提到他们,嗓子仍旧紧得发不出声音。
洛宸默默叹了口气,目光偏向一边顿了顿,道:“他们人不在了,这些马便失了照料,卖了换些银两,也好给阿叶、无亦他们买几身衣衫。”
“……大人……”蓬鹗似乎还在犹豫。
洛宸却不再由他分说,紧跟着道了句“去吧”。
蓬鹗这才垂首缄了声,牵着马往轩外走去。
随后,陆晴萱陪着洛宸进屋坐下,声音悠悠道:“你倒是大方,让蓬鹗给他们买衣服,你自个儿呢?”
“……我?”
“是啊,你统共没几身衣服,受伤还破损了一身,莫非你想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上街不成?”
的确,洛宸委实没有几身衣衫,而且除了执行任务当天穿的那一身,其余皆是陆晴萱给置办的。想到这些,她不禁发笑,顺势逗陆晴萱道:“我在绛锋阁的衣柜里,倒有不少衣衫。”
“……”陆晴萱简直被她噎得胃疼,登时把鼻子一犟,趴在桌子上睨着她闷声道,“你就这般想当乞丐?”
“当乞丐有何不妥?”
“当乞丐你就讨不得媳妇儿了,你且说说,哪个小姐肯下嫁乞丐?”陆晴萱一边和她说着,一边无聊地用手轻拍着桌面。
洛宸却突然将她的手捉了去,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眼角纹着笑意道:“这还用问?自然是陆家小姐了。”
陆晴萱:“……”
突如其来的情话令陆晴萱瞬间红了脸颊,她直起身子,定定地凝视着洛宸,心中有一种感觉也随之逐渐强烈起来。
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向洛宸的方向靠近,唇上却猝不及防地覆上了一丝温凉,随即,她便开始下意识地去回应。
唇齿交缠,舌尖掠过,不再有浓烈的血腥气,相反清雅得令人沉醉。墓中那场津液与血液混合的吻,曾深深刻在陆晴萱的骨血中,她迫切地希望能有像现在这样的一个吻,来净化上一场的残忍与狰狞。
洛宸的予夺,恰让陆晴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她双手紧紧环住洛宸的脖颈,连拥吻这种最普通的宣泄爱意的方式,也觉得神圣起来……
“晴萱……”
“……什么?”
“回家,我们的家。”
“……我们的?……嗯!”
作者有话说:
这是第二卷的倒数第二章 ,下一章是蓬鹗和叶柒的小番外,然后第三卷开启。
第128章 叶柒、蓬鹗番外·两个时辰
陆晴萱感觉两条胳膊烧水烧得快要废掉了。她看着谢无亦和苏凤把又一桶热水挑进屋子,再回头望向灶上的那口大锅,干干地咽了一口。
“陆晴萱,挺住,最后这一锅和之前的都不一样,这可是专门给洛宸的!”
她在心里一边默默地自我勉励,一边又暗自发笑:还从没听说过谁把一锅水搞成这般神圣的。
栖梧擦过身子,已然感觉身上爽利不少。她一边拢着方才穿衣时弄乱的头发,一边唤叶柒也进去擦洗。
叶柒却望着水渍淋淋的地面,没有动。
“诶?你等什么,一会儿水该凉了?”栖梧展了展衣上褶皱,见叶柒兀自杵在门前,不解道。
“……没等什么。”叶柒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她在介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堪堪地转过身对陆晴萱道:“晴萱,要不你先去洗吧,我……我最后洗就行。”
“怎么呢,这水……有毒吗?”陆晴萱被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眉头不经意地挑了两挑,笑问。但是,她的确也想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去找洛宸,于是不待叶柒回答,又不客气道:“我洗就我洗,最后一锅就烧好了,我洗好正好给洛宸把水端去。”
说罢,她顺手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便进屋准备去了。
叶柒没有吭声,只默然背过身去缓缓抬手,隔着厚厚的布料抚在胸前那道深厉的伤口上……
“我这边好了,阿叶,该你了。”陆晴萱的动作未免太快了些。
叶柒感觉陆晴萱进去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就拾掇得干净利落地出来了。她似信非信,闷着声音问道:“你当真好了?”
“嗯?不然骗你作甚?”陆晴萱心中的疑惑更甚,“你到底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没……没有啊。”叶柒掩饰着低咳两声,步伐有些不自然地往屋子里挪去。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所有人都感觉叶柒好像在遮掩什么麻烦似的。
事实上,也确实有麻烦。
她胸前的伤口又深又长,却并没有缝合,好不容易浅浅地长住了,脱衣服便成了最大的难题。
道袍是广袖,穿在身上较宽大一些,她自个儿试探着劲儿尚能勉强连脱带滑地弄下来;中衣却是窄袖,饶她平素里动作灵活,却也因这道伤彻底拿它没了辙。她努力了许久,衣襟还是总在褪到那一要紧的地方时堪堪停住,再也不能往下挪动分毫,且那伤口,也会适时地锐痛起来。
衣服都褪不下,擦洗——呵,简直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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