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那陆晴萱听得响动,抬眼见到四五个冲在最前面的人也毫不慌乱,只是不防备掉落了怀中抱着的药筐;脚步虚实腾挪间,已然将那四五道逼在身侧的剑光躲过。
“有点意思。”藏身于叶间的洛宸冷眼观战,见到陆晴萱的几招躲避,心中渐起一阵惊奇,“想不到,她还不简单。”
一击不成的几个人显然也震惊不小,转头陆晴萱早已经绕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身后。她院中藏锋,趁那人尚没有准备好招架,净尘剑利落出鞘,只在那人咽喉上轻灵一抹,便有血花在空中绽落。
洛宸看得分明。那绛锋阁杀手倒下去的一瞬间,身后陆晴萱的手里已然多了一柄短剑,在夕阳下闪着金红色的微芒。
“阁主,她……”身侧蓬鹗声音错愕,转头看向洛宸的工夫,竟又有两名杀手被陆晴萱在步移身翻中放倒在地。
洛宸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原本蜷缩着蹲在树上的双腿也开始隐隐发力,随时准备着一跃而起。
陆晴萱的注意力尽数落在了面前的几个人身上,却不知还有几人正悄悄攀上了房顶。此时,她正被面前的几个人从正面相逼,迫不得已一点一点往房门口退去,结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分明是有很多人落地的声音。
陆晴萱猛然回头,迎面而来的是一道凌厉的剑锋。所幸她反应迅速,赶忙向后闪下腰来,同时手极为迅速地在腰间摸了一把,一撮细小的粉末就正正拍在了那人的口鼻处。
如此细小的动作,即使是近在咫尺的人也很难发现,但是中招的人却突然像一摊烂泥般瘫软下来,一双手在地上抽动个不停。
洛宸这次却是看得清楚了,心道一声“不好”,不待身侧的蓬鹗再多言语些什么,早似一道白色鸿影凌空而去。
绛锋阁中,即便是最普通的杀手,对江湖上一些常见的药物和暗器也会有所了解。所以,在被陆晴萱的药粉拍中,瘫软在地的一瞬间,那名杀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原是中了类似化功散一类的东西。
陆晴萱本就精通医理,能造出这类物事也不奇怪。她将净尘在手心里转了一转又反握住,同时左手再一次摸到了腰间。
那里藏有玄妙,有了方才那一招,谁都能知道那鼓鼓囊囊的小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然而就在陆晴萱的手已然探到小口袋的边缘时,身前却突然掠下一抹白色的身影,好像一只落地无声的白鹤。随之,她的手被什么力道狠狠兜住,人又被不知对方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的力猛推了出去。
这一下当真狠戾,陆晴萱只觉手腕子似被卸下来一般又麻又痛。不等她缓上片刻,洛宸早已将故月握在手中,只轻松一挑,便将陆晴萱腰间的小口袋卸了下来,随即又欺身上前,故月的剑锋,正堪堪地抵在了陆晴萱的胸口处。
洛宸的剑素来霸道,陆晴萱只觉周身瞬间被一阵凶戾的剑气包围。她的鼻尖渗出冷汗,眼睛却还紧紧盯着贴在眼前的青锋,但是那剑却似被人在后面及时截住一般,再也没有向前进展分毫。
洛宸收手了。
看到陆晴萱的脸,就算再狠绝如她,却也没有了下手的勇气。
陆晴萱怔怔地与洛宸对视着,目光在她的身上兜转一圈还是落回洛宸墨玉般的眸子里。
洛宸的神色惯常寡淡了些,陆晴萱这会儿却有些恍然,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发现眼前女人的眸子居然亮了。
那是惊异,和欢喜么?
可是,当陆晴萱眨了眨眼再度看去,那墨瞳里又只剩下了她惯有的寒凉。
洛宸这十年来为戾王做事,杀的人太多,同情什么的起初虽然有过,但终究无用。年岁久了,也便学会了将诸般情绪敛藏起来,哪怕是在眼睛这个最易窥探心灵的地方,外人也很难将她的内心抓住。
但是方才……陆晴萱一边继续与洛宸对视,一边又在心中暗忖,莫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缘何她一直这般盯着自己。
突然,洛宸的手腕猛然翻动,陆晴萱只见一道凌厉的剑气朝自己逼了过来,速度之快让她的心脏皱缩,闭气凝神的同时连眼睛也闭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青锋被折断落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身后一个男人握着断掉的剑,嗓音里充满了疑惑:“阁主,你……”
“莫要动!”
洛宸语调清淡,但是比起以往,又似是笼上了一层犹豫。她好像在思虑着什么、回忆着什么,一时分了神,直到旁边又一个男人大喝一声朝陆晴萱扑了过去。
陆晴萱方才心思全在洛宸,她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对劲,不料竟被一名离得近的杀手钻了空子。她想要躲避,但是已经来不及。危急关头,身子好似被人推了一把又被紧紧护在了身后。陆晴萱回神,才发现竟是洛宸挡在了自己身前。
“阁主别!”
蓬鹗心惊胆战的叫喊声破空而响,就在声音传来的刹那,偷袭者手中冰冷的剑锋也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洛宸的左腹。
洛宸显然也被这一剑震惊到,整个人在男人巨大的力量相逼下猛打一个趔趄,连带着身后的陆晴萱一并朝后退了几步。
“你……敢抗命!”
身前人的话语里透着愤怒,分明是在压抑着怒火,但在人听来却是那样寒凉彻骨。陆晴萱正要猜测发生了什么,随之便听到一声青锋折断的铮响,原是洛宸徒手将刺入她身体的那柄利剑绞断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
黄昏的郊野本就寂静,仿佛可以听到,洛宸伤口处淋漓出的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第3章 规矩
偷袭的男人大概也不曾料到,洛宸会以血肉之躯挡在陆晴萱前面,登时吃惊不小;又因着剑身突然被洛宸大力折断,是以,他不可避免地朝后踉跄了几步。
洛宸抓准机会,硬是忍着伤口处的绞痛,顶着残留在体内的半截剑锋,以迅雷之势将故月刺出。只听得裂帛声响,男人的上衣竟被故月的剑气齐刷刷开了一道口子,男人健硕的胸膛也顺势袒露出来。
“理由!”
洛宸的深眸越发幽邃,直直地觑着男人,但是男人却在她的眼睛中找不到自己。大概对洛宸的行事风格太过熟悉,男人的胸膛起伏得有些凌乱,他仿佛能感到洛宸质问时话里的温度——跌到冰点。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似乎抓住了某个很重要的点,身子向后不紧不慢地退了几步,颇有些阴阳怪气道:“理由——阁主应该知道,不需要属下多说吧。”
“你……什么意思?”
“绛锋阁自建立之初就有一个规矩,那便是被戾王在生死簿上勾掉名字的人,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他一边说着,一边退至一名先前被陆晴萱干掉的杀手身边,将手中残剑扔掉,又将那人丢在地上的长剑握到了手中,“既然阁主心有不忍,不如交由属下代劳,一则遂了戾王殿下的意,二则——替您把这阁主之位坐下去。”
男人的皮面似笑非笑,看得洛宸一阵恶心,往日还算熟识的面孔,在他藏了刀的笑意中也骤然变得陌生。
“坤沙!你放肆!”不等洛宸表态,一旁的蓬鹗显然听不下去了——原本以为他只是一时杀起兴来,及不上收手,岂料竟打起了洛宸的主意——想到这儿,蓬鹗血气上涌,也立时将佩剑拔了出来。
绛锋阁的确是这样,戾王的命令永远不可违逆,否则便是背叛,只有死路一条。也正因如此,绛锋阁的是非观要远远弱于等级观。
洛宸此举,确然坏了绛锋阁的规矩。
但蓬鹗的愤怒同样有迹可循。因着在绛锋阁,除了戾王,阁主拥有至上的权力,凡阁中之人,同样不可违逆。对于要执行的任务,若非戾王亲自传唤某人下达命令,他们也只能从阁主那里得知。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看,坤沙此举,又何尝不是对洛宸的背叛,不是坏了规矩?
洛宸听了坤沙的话,心神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仿佛扯谎被人识破的孩子,心中感到分外不爽。她素来话少,眼下这般自是不愿同坤沙多费口舌,甚至,她有了要将坤沙灭口的想法。
蓬鹗正与坤沙剑拔弩张地对峙,身后是六个不曾被陆晴萱伤到的杀手,正被眼前的变数弄得不知所措。洛宸抬手封住伤口附近几处经脉,勉强延缓血液的流速,随后,她脚下迅速发力,故月也似一道光射向了坤沙。
错了,终究是错了。她本来以为的看见陆晴萱本人时可能带来的不安,远不及此时此刻来得猛烈。
洛宸的手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隐隐颤抖,她在意的并非坤沙说的话本身,而是由这话,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剑气如虹,剑风如雨。坤沙现在是一个人面对着八个人,且这八个人还都身手不凡,精力本就很难集中起来。洛宸出手又快得像阵风,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然欺身上前,紧紧逼住了他。
惶急之下,坤沙只好举起手中长剑抵挡。
绛锋阁里的兵器,俱都由上好材质锻造,虽言不比故月这类旷世神兵,却也尤胜一般刀剑。此时与“故月”相接,火星四溅,又因着洛宸内息浑厚,只一击就将坤沙手中的长剑压在了他的胸膛上面。
“怎么,阁主要为了这个女人……杀我?”
他依旧那般嘴上猖狂,底气却露出了不足。洛宸将故月快速回抽,转身一脚将坤沙踹了个趔趄,她自己也因为牵动腹部的伤势连退数步。
陆晴萱这个诱发事件的“根源”本应该趁乱逃跑,这会儿却不知脑袋抽了哪门子筋,居然靠去了角落里,看着面前八个——不,准确地说是两个人斗来斗去,目光更多的是停在洛宸身上瞬也不瞬。
洛宸将将站定,蓬鹗早已上前一步从后面扶住她,同时眼光向下挪到了洛宸腹部一片殷红处。那里的血,好似淋漓不尽,正随着她的动作飘飘洒洒。
洛宸和蓬鹗都知道,不能再拖下去。而那边的坤沙似乎也看出洛宸脱力,猛然提气将长剑朝着她刺将来。洛宸推了蓬鹗一把,长剑竟贴着两人的耳际划过。
“我方才给过你机会!”
洛宸似乎彻底发了怒,在坤沙出剑未收之时,一手抓在了他握剑的手腕处,同时骨折声响,坤沙闷哼一声丢了手中长剑,又被蓬鹗一掌推了出去。
洛宸不再给他半点机会,故月回旋而出,先是将坤沙迫不得已抬起来抵挡的左手斩了下来,随即又不偏毫厘,似钉子穿透他的左肩,将人钉在了身后一棵大树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霎时响起,紧随其后而来的,是洛宸更为冷冽的嗓音。她道:“你晓得,我——不喜欢杀人。”
气氛一瞬间的凝滞,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周身似包裹了一层寒冰。蓬鹗听到这话,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提着手中长剑径直朝那边奄奄一息的坤沙走了过去。
洛宸脚步已经虚浮得紧,虽然她极力在忍,但这一切,都没能逃过陆晴萱的眼睛。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同情眼前的女人。
……明明这么强大,却又好似这么孤独。
思绪一时不宁起来,偏在这时,洛宸已经缓缓转过了身子,一双眉眼正停落在陆晴萱的身上,墨玉中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陆晴萱方才已经被这女人一连串的动作惊了个眼花缭乱——她亦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但在女人那一气呵成的行云流水面前,也不得不汗颜。此时又被她这般盯着看,只觉全身血液都似僵住了一般。
洛宸的薄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一个音也没有发出,倒是喉头腥甜,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就在陆晴萱的面前,刚才还强大如斯的女人突然像一只折了翅的雁,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陆晴萱也被她这突然来的一下惊到。
眼看着洛宸就要直挺挺倒在地上,方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几人中,有一个反应较快的赶紧上前来,从身后拖住了她,且随着她重心的下移慢慢跪在了地上。
“阁主!阁主!”他一边急切地唤着女人的名字,一边招呼剩下的五个人赶紧上前来。
很快,六个男人手忙脚乱地将洛宸围在了中央。陆晴萱站在一旁看着,忖着他们会怎么处理,岂料六个大老爷们就这样开始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蓬鹗看着洛宸倒下,一双眸子冷得褪尽光泽,他的头还没有转过来朝向坤沙,手中青锋已早早抵在了坤沙的脖颈处。
“送你归西!”随后他道。
再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血自坤沙的脖颈处射出,很快他的头就慢慢垂到胸前,像一个倒挂了的布袋,了无生气。
洛宸也不想倒下去,她方才对陆晴萱动了手,倘若此时陆晴萱报复,结果无非两个:绛锋阁的人不动,她被陆晴萱杀死;陆晴萱报复不成,被绛锋阁的人杀死。
想到这儿,她郁结在胸,不自抑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陆晴萱看了片刻,到底心软,再念及不是洛宸方才替自己挡了一剑,也不至于此。便转身回了屋,提了药箱又默默地出来。然后朝那边混乱的人群走去。
蓬鹗杀了坤沙,此时也围至洛宸身边。陆晴萱伸手潦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做了一个让一让的手势。
蓬鹗转过身子,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挪动目光。这个男人在平时,给人的感觉远不似方才杀人时那般,颇有一番憨厚老实的气质。陆晴萱觉得他眼熟,好似不日前见过,但又不十分确定。
蓬鹗眼神茫然地在陆晴萱身上遛了一遛,最终落到她手中的药箱上。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立时扑通一声,给陆晴萱跪了下来:“陆姑娘不计前嫌,蓬鹗没齿难忘。”
“……”陆晴萱想说什么来着,被蓬鹗这么一跪又吓了一跳,已然忘掉,“算了,你去扶你家阁主躺下,让她尽可能舒服一些,我怕她待会儿疼抽了筋——还有,搬家你们会吗?”
“……不……不……不知道。”蓬鹗不明白陆晴萱的意思,“不”了半天,不敢说会,也不敢说不会,最终给了陆晴萱一个这样的回答,听得陆晴萱只想翻白眼。
没辙,蓬鹗盘腿坐在地上,让洛宸枕在他的腿上,其余六个人则按照陆晴萱的吩咐,去屋里屋外收拾东西。他们装行李的装行李,套车马的套车马;陆晴萱则专心致志地去解洛宸的腰带,企图让那伤口完全露出来。
她太过专注,完全没有察觉,洛宸正蹙着眉,低眼看她。
十年,她合该记不得了。想到这里,洛宸心中难免落寞,终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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