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洛宸和陆晴萱一同出了卧房,向栖梧说了此事。
栖梧难得闲下来片刻,正坐在柜台边上休息。听见二人的话,有些浅浅的诧异。她笑问:“怎的是半月后?先前听洛宸你猜测,眼下情形当是很紧急才对。”
“确然紧急,但因着我自个儿不争气身患痼疾,九日后便要发作。”
“痼疾?”栖梧的笑容一点点黯淡下去,转而微有焦虑之色,“什么样的痼疾?可是很久了?”
“十年了。”洛宸平静道。
陆晴萱又在一旁道:“我先前替她把过脉,与寻常所见疾病全无类似,根本不知道是何病因。”
“那你病发之时,有何感觉?”栖梧重视起此事,交谈间已然离了座位,走到洛宸面前,像面对一个病人那般询问起来。
洛宸略有沉默,陆晴萱注意到她的身子很轻微地颤了下,大概那种痛苦已经厉害到让人不敢回忆。但洛宸最终还是说了,虽然只有八个字:抽筋蚀骨,痛不欲生。
陆晴萱:“……”
听了这八个字,陆晴萱立时想起第一次见到洛宸发病时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突。栖梧的神色越发凝重,还有了些许疑虑,她搬了椅子坐到洛宸身边道:“可容我为你诊断一二?”
“如此甚好,多谢你。”许是为了让陆晴萱安心,又或者她自己也想知道这沉疴之症究竟是什么,洛宸丝毫没有犹豫便朝栖梧伸出了手。陆晴萱也好似看到了希望,倘若栖梧能治好洛宸,可是再好不过。
栖梧将手搭在洛宸的脉弦之上,仔细瞧了许久,叶柒和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围了过来。
洛宸身边分明围了很多人,却一时出奇的静,叶柒的目光在栖梧和洛宸脸上轮着番地逡巡,偏生这两人也一句话都不说。
栖梧放下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小的盒子,里面是一根根采血用的银针。栖梧将其中一枚消毒后,扎在了洛宸的一根手指的指尖上,随后又从另外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只很小的虫子,放在那滴血周围。
小虫很快就将洛宸的血吸到了肚子里,它自己也整整大了一圈。
众人对此不解,陆晴萱却隐隐猜到什么,手心里一点点变得黏腻起来。
终于,栖梧将喝了血的小虫收了回去,只是神色又凝重了些许。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对洛宸道:“你这并非什么沉疴痼疾,而是一种蛊。”
“蛊?!”
陆晴萱简直被五雷轰顶一般。提到蛊就不免想到游夜,还有他之前用的那些蛊。陆晴萱当下一个趔趄,险些跪倒在地上,好在被一旁眼疾手快的钟山扶住。洛宸的眉头也隐隐地皱了起来。
叶柒更是快要把头贴在栖梧脸上,高声质问那是什么。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洛宸身上没有蛊虫的。”料想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栖梧赶忙解释,“她只是被人下了一种药,我们唤它‘蛊引’。”
“蛊引?”
“是。蛊引一般配合子母蛊使用,多被用来长距离追踪。蛊引被目标人物吃下或饮下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子蛊便会根据蛊引找到目标位置,而母蛊则又会根据子蛊的位置,将追踪的人带到子蛊身边,进而带到被追踪的人身边。”栖梧说着,用三个茶盏摆了一条线,“不过一种蛊引只对一对子母蛊起作用,且三者当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会导致追踪链断掉,届时再想追踪带有蛊引的目标人物,只能用相同的蛊引重新炼一对蛊,成功后方可继续追踪。”
她说得详细,也投入,丝毫没有发现洛宸听了这些话后的反应。
陆晴萱眼睛转得快,心思也多。她本想通过与洛宸的对视,从中汲取些便于她分析和推断的猜测,谁料一眼扫去,就看到洛宸面色寒然,整个人因为压抑的情绪而隐隐发着抖。
“大人,您怎么了?”蓬鹗也察觉出不对劲,下一刻忽然想明白栖梧说的话,顿时也觉得汗毛倒竖,不寒而栗起来。
“十年……”洛宸勉力让自己冷静,沉声呢喃着,却又忍不住说出这些话,“十年前,戾王就在算计,算计十年后的一场成败……而被夹在其中浑然不知的人,居然是我。”
“大人……”
“洛宸……”陆晴萱对此也有这般猜测,自然震惊不已。但她毕竟不是洛宸,没有洛宸当初的经历,也就难以揣测洛宸此时心中的那些想法。但她能感受到,洛宸身上漫上了一层怀疑和寒心。
“什么子啊母啊,就问你下药的,能不能治?”叶柒就讨厌这种乌云压下来一般的氛围,她不想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只想知道洛宸身上这折磨死人的所谓蛊引到底怎么解。
栖梧兀自叹息,对众人道:“蛊引需要不断累积和加强才能一直发挥作用,就好比一种药,只要身体停止摄入,自然就会逐渐消退。想要解掉蛊引,只要弄清是从什么地方摄入的,截断便好。”
“说得轻巧,人天天要吃饭喝水,谁知道什么时候……”叶柒一听就来气,张开嘴又要骂娘,却被洛宸抬手把话截住。
她的声音几乎失了温度,抬头看了一眼栖梧,冷着嗓子道:“是凝露丸!”
作者有话说:
小小地捋一下:洛宸身上有蛊引,之前那只跟踪他们的鸽子被下了子蛊。而游夜杀掉郝江化之后拿出来的蛊是母蛊,因为鸽子死了,子蛊随着宿主的死亡而死,所以母蛊才感应不到了。
第44章 吃糖
“凝露丸?大人,那不是您救命的东西?怎会……”蓬鹗着实有些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洛宸,惊愕出声。
“确是‘救命’的东西,但——”洛宸的眉头深锁,反问众人道,“你们可听说过‘五石散’?”
“……”蓬鹗顿时语塞,愣住了神。其他人也都在心里一个哆嗦。
他们都知道这种东西,怪异得很。唯有栖梧眼底写满疑惑,一双眼睛勾起觑着洛宸,不明就里地摇起了头。
洛宸偏过目光,停落在面前的地面上,冷着声音道:“五石散乃汉人贵族中盛行的一种药物,初食会令服用者浑身舒畅,似无甚伤害。三番四次过后一旦停药不用,食用者便会心中贪想苦痛难耐,以致自伤自戕全无理智,唯有重新用药才会无碍。如此往复,待最终伤了身体,食用者便身形具毁,只能等死。——长期食用五石散的人,结局俱都是药石无医。”
栖梧:“……”
“那……那怎么办?”蓬鹗似乎被人点了眉毛那般着急起来。
陆晴萱更是从未感到过如此窒息。
那感觉不亚于被一把不知藏在何处的刀瞄在身后,随时随地就会捅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蓬鹗越想越觉得郁结,双目渐渐失了神,人也犯起怔讷。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盯着,像看着一个极为恐怖的东西,又抬头望向洛宸:“大人,我……”
先前在绛锋阁,蓬鹗常在洛宸身边听候差遣,故而这凝露丸,有六成都是他给洛宸奉上的。却不想奉来奉去,奉的竟是毒药?
陆晴萱昨晚本就没有休息好,又听到这种事情,额上青筋开始突突跳个不停。她伸出手,在自己颞颥处用了力道按住,仍忍不住咬着牙皱起了眉头。
医馆里一时间静得可怕,长街上行人来往如梭,阵阵嘈杂声流入耳朵,让人说不出的烦躁。
如此有了半盏茶工夫,栖梧突然轻笑起来,道:“你们怎的这般悲观,我还什么都不曾说。”
洛宸:“……”
陆晴萱:“……”
二人相视一眼,彼此在眼底看到的尽是尴尬。洛宸被陆晴萱瞧了有一瞬,突然闷着脸把头转了过去。
行吧,是她把氛围带偏了。
陆晴萱可是很难见到洛宸如此,觉得无奈又好笑。
可是担心仍旧不减,笑过之后,陆晴萱不自知地又恢复了忧色。许久不曾出声的叶柒更是沉不住气,愤愤地对着栖梧叫嚷:“下药的,你做人怎的这般别扭,有话不赶紧说揣在怀里是等着下崽吗?!”
陆晴萱:“……”
果然叶柒是不便开口的,她陆晴萱要是栖梧,听见这种话,定要直接去刨了叶柒家的祖坟。偏生栖梧练就一副好脾气,依旧不改脸上的盈盈笑意,缓声细语回敬了叶柒。
叶柒:“……”
呵,这就对了。
她陆晴萱见怪不怪。反正叶柒每次都是这般,偷鸡不成蚀把米,旁人看来她就是上着杆子挨呛。
不过平素里,她觉得这些小吵小闹颇为有趣,可是今日反而觉得甚是聒噪。于是她伸手捂住了叶柒喋喋不休的嘴,这才得以问栖梧道:“洛宸身上的蛊引,可有根治之法?”
“自是有的。”陆晴萱正经,栖梧亦收了先前玩闹面孔,一本正经回答她,“蛊引本质上还是药物,只要截断摄入的源头,再以汤药调理,金针通穴,自可根治。只是——”
“只是?”陆晴萱才觉看到了希望,又被栖梧一个“只是”泼了一盆凉水。
她委实厌恶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不由得往椅子深处蜷了蜷。万一栖梧再说出个什么,她怕直接把自己干到地上去。
众人的紧张栖梧怎能不知,毕竟连洛宸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她赶忙笑着宽慰:“只是病来山倒,病去抽丝,你这蛊引累积十年之久,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消除。我是想说,只怕到了时间,还是会发作。”
有了栖梧这一番解释,众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陆晴萱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能根治已是万幸,她不能再奢求什么。
栖梧又替洛宸仔细把了一次脉,问:“你才受过伤?”
“两个月前。”洛宸平静回答。
陆晴萱却觉得分外惊奇,她想过栖梧的医术精湛,只是不承想会是这般精湛。
栖梧把完脉,起身走到柜台边拿了纸笔,复坐回来,一边开起方子一边道:“治疗需要过程,其间苦痛我无法替你消解,但我会尽所能帮你,延长你发病的时间间隔,减轻发病症状直至不再复发。另外,你先前受的伤很重,气血亏损,我也给你一并调理下吧。”
“那可太好了。”陆晴萱此时大概是这些人中最敏感的,听到栖梧的话,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她紧紧握住了栖梧的手,感激道:“栖梧,多谢你。”
洛宸也起身站定,朝栖梧感激一揖:“妙手之恩,洛某没齿难忘。”
有了洛宸带头,六个男人紧随而立,一并向栖梧垂眸拱手,恭敬道:“多谢栖姑娘救治洛大人之恩。”
“不可……莫要如此……”如此阵仗,前一刻还言谈自若的栖梧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才说了不生分的,这又是……”
她已然被惊得语无伦次,惶然无措,只得赶忙低下头去。片刻,才如常抬起头来。
栖梧很快将方子开好,对洛宸道:“先按方子服药,一月六次便好,月初月末行针通穴各一次。”说到行针,栖梧突然眼波一转,想起什么。她转头觑向陆晴萱,笑语盈盈:“我亦可将方法告知于你,由晴萱你来做。”
陆晴萱:“……”
那晚见第一面时,陆晴萱就发现栖梧说话意味颇深,今日再度领教,她直接被说得哑口无言。
洛宸抬着眼将二人瞧了,又将栖梧的话细细咂摸一番,勾起唇角来:“晴萱恐是不想,怕影响治疗,还是栖梧你来较为稳妥。”
“谁说的,我特别想……”陆晴萱一听这话急了,赶忙辩驳,生怕洛宸误会,不料话语过半猛然回味。她尴尬地住了嘴,说出去的话却已是覆水难收。
一屋子人都笑眯眯朝她看了过来。
陆晴萱:“……”
她才不要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个男人她不稀罕同他们计较,只能先回敬叶柒和栖梧,紧接着又狠狠地剜了洛宸一眼——若不是顾及人多,说不定狠狠地捶她一顿也不是没有可能。
几轮说笑过后,紧张的氛围终于消散。
恰好有病家寻上门求医,栖梧便又到前面替人瞧病去了。陆晴萱按照方子抓了药,带着洛宸去后面煎药,留下叶柒、蓬鹗一群人给栖梧打下手。
药房设在后面,需得穿过一个院子才能到达。洛宸和陆晴萱并肩而行,种植在石板路旁干枯的草药残株在风中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
洛宸伸手,抚在其中一株草药上,似有回忆道:“我记得,陆宅和镜湖医庄均有药田,——此番远行在外,一时半刻回不去,恐是要疏于打理了。”
“是啊,栖梧多言前路凶险,也不知程度几何。”陆晴萱想起她和洛宸的相识,不真实得就好似一场梦,不由得感慨。
她又想起洛宸在镜湖医庄时一个很隐晦的反应,转头问她:“你知道,为何陆宅的药田比医庄的还要大?”陆晴萱说这些话时,应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到了后面更是笑出声来。
洛宸轻轻摇头,举出求知之态:“洛某愚钝,还望晴萱你提点一二。”
她故意这般说辞,陆晴萱听了笑得越发清甜。洛宸瞧着她瞬也不瞬,那笑容宛若夏夜最清凉的风,能吹散于她心头徘徊的阴霾。
“那是因着娘亲曾对阿爹说,她欢喜家里有个药田,这样开医馆治病用药方便。那时阿爹为了追到娘亲,居然真的给她开辟了一块,只是不想会有这么大。”
“你阿爹当真是疼爱你的娘亲。”
“是啊。阿爹当时颇有些积蓄,不仅为我娘亲置办了药田,就连陆宅都是特地为娘亲大兴土木建造的。”
说起爹娘之间的爱情,陆晴萱似是比说她自个儿的爱情还要自豪。二人一路相谈,不知不觉已走进药房。
洛宸跟在后面进去,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晴萱,你可有特别欢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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