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萱宛若僵住的睫毛终于轻动了两下,因痛哭而泛了白的唇也几度开合,却未曾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之人又向前踉跄了两步,好似在她身后跪坐了下来。陆晴萱终于忍不住猛然回头,同时张开双臂,朝身后那一抹掺杂着血腥的冷香环了上去。
血腥气又浓又烈,几乎将女人的体香遮压下去,陆晴萱却贪婪地嗅了一次又一次。
“洛宸,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爱你……”她不断重复这一句话,从最开始的轻喃,最终变成了嗓底深处的呜咽。
这个女人给了她无数珍宝:旁人面前鲜少会有的话语,漾在心底很少外露的笑容,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危难时刻甘愿舍弃的生命……
洛宸给予了她太多,陆晴萱自知偿还不起,但她是那样贪婪,那样不知满足。在紧紧地相拥之后,她突然用手托住了洛宸的后颈,对着她苍白微凉的唇吻了上去——唯有极尽自己全部的温柔,才能对得起对她的贪心。
洛宸也出乎陆晴萱意料的没有闪躲,反而将没有受伤的手反扣回去,紧紧贴在陆晴萱的后脑勺上,热切又诚挚地回吻着她。
唇齿开合,将两人的热泪痴缠在一起,陆晴萱一颗差点死掉的心瞬间活了过来。虽然知道叶柒就在身边,二人免不了因为害羞和动情而眼角勾红。但此时此刻,谁也并不想浅尝辄止。
她们等这个吻等得太过辛苦,抓住了,就不想再放过。
洛宸将陆晴萱拥得更紧了些,如同怀抱了这世上最无上的珍宝,郑重又不无庆幸道:“上苍怜我,终是将我留在了你身边。”
第49章 蛊医
“是苍天怜我,把我此生最重要的人留下了。”陆晴萱捧住洛宸的脸,含泪呢喃。
她的目光在洛宸脸上逡巡着:尘土、血污、汗渍,都不能挡住这个女人最动人的容颜。而那掩藏许久、化入骨血的爱意,更在顷刻间熬成热泪,全无迟疑地流淌下来。
她又紧张地去摸洛宸左臂,确定那里完整无缺,终于勉强牵起唇角,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看到洛宸碎裂的衣衫,以及从左肩伤口涌出沾染得到处都是的血,眼泪却再一次夺眶。
叶柒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滋味,明明对洛宸劫后余生欢喜得很,泪却似怎么都淌不尽。
她抬手在脸颊上拍了两拍迫使自己冷静,对二人道:“此地古怪得很,着实不宜久留,万一等下再来个劳什子兽,我可打不动了。”
一经这般提点,二人不禁恍然。
陆晴萱怔怔地看着洛宸,想起刚才居然当着叶柒的面和她接了吻,登时才知羞耻似的双颊绯红,皮面滚烫。
叶柒恐陆晴萱心里仍不好受,索性顺水推船地打趣她:“亲都亲了,害羞作甚,狗东西都不介意,我又怎会介意?”
陆晴萱:“……”
洛宸:“……”
说完,叶柒还眯起桃花眼挑洛宸一眼,这才转身去收她们的武器,再逐一背到身上。
“回去吧。”她看了一眼身后逐渐朦胧了的树林,道,“瘴气才起,现在走,下药的给的药还用不上。”说着,径自到前面开路去了。
洛宸轻轻将陆晴萱两颊的泪吻去,浅笑着朝叶柒的背影微扬下头。随后二人彼此扶持着,往山下泊船上返去。
下山本就比上山难行,三人又都受了伤,待挨到船上,启明星早已爬上天幕。
湖上此时又起了霜雾,寒冷迅速而无情地向三人袭来。
洛宸流了不少血,陆晴萱恐她被冻坏,要将外衫脱下给她披,却被叶柒拦住。反倒是叶柒把自己的外袍盖在洛宸身上。
随后她跳上船头,拿起船桨,道:“晴萱你照顾好她,我划船,划船……就不冷了。”
说着,用力一拨船桨,又是一连串地咳,船却逐渐远离了绝龙域。
“……阿叶。”
“干吗?”洛宸虚弱的声音,叶柒听来很是难受。
“多谢你……”
“……”她愣了一瞬,随即反明白过来,狠狠“呸”了洛宸一嘴。
船行了许久,比来时多用了近半数工夫。好在没有偏航,有星辰在前指引着,距离竹林倒是越发近了。
远远的,一点孤光穿透笼罩于湖上的水雾,在深黑的夜色中依稀明灭。叶柒顾不上前胸钝痛,摇动船桨的手越发快了。桨声与她的咳嗽声交叠,飘荡在寒气逼人的湖波里。
“洛宸,晴萱,是你们吗?”又过了一会儿,岸边隐约传来了人声。
“……栖梧……是栖梧!”陆晴萱一路上都红着眼,此刻听到栖梧的声音,直如在烈火煎熬中看到了希望之水,呢喃两声继而激动地朝那一星灯火喊起来,“栖梧,是我们,洛宸受伤了,你快来!”
“受伤?!”栖梧闻言大惊,还有一些不可思议,但陆晴萱的声音分明因焦虑紧张而发着抖,自然不能是儿戏。
她顿觉事情不妙,赶忙将手里的灯交给一并前来的蓬鹗,竟也顾不得天凉水寒,举步下到水里。
蓬鹗提着灯,紧随其后。
近岸处湖水不深,却也没过了栖梧的膝盖,湿了她身上那件青色长衫。
一看到湖岸的轮廓,叶柒咬牙猛划了一桨,便任由小船凭借惯性向前驶去。她则快速将了系船的绳子跳下船去,上下牙打着架,把绳子绑定在岸边一棵粗壮的竹树上。
“怎会受伤?可是严重?”栖梧赶到船边扶住船舷,蓬鹗提着灯向船舱里照。
却见洛宸面容苍白地躺在舱板上,左肩处衣衫破损得甚为严重,衣料下面更是血肉模糊。
感觉到光亮,她缓缓睁开眼,最先落入深眸的是夜空中那一片星光,这令她不由想起为陆晴萱挡剑受伤那次,也是夜里行船。
“晴萱……”她低低地道,“有船,星空……”
陆晴萱霎时了然,伸手抚上洛宸微凉的面颊,轻声道:“是,又是星夜行船,可我不喜欢,待你好起来,你我单独行一次,我才会欢喜。”她说着,含泪俯下了身子。
洛宸勉力一笑,迎上她悄然送来的一吻:“……都依你。”
温存只得片刻,陆晴萱直起腰身开始安排分工,因着心下焦灼,不免有些雷厉风行:“蓬鹗,通知其他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栖梧准备药品还有手术器具;阿叶,拿好东西……”她一一将事情安排下去,最后又低头凑近洛宸,放缓了声音:“你别怕,坚持住。”
洛宸疲惫地勾唇,点了点头。
栖梧道:“屋子不必收拾,去我房里便好,药品等物事亦是齐全。”
“也好。”陆晴萱微微颔首,栖梧立刻回房准备去了。
这时,躺在船舱里的洛宸动了,像是正用右手发力,想挣扎起来下船。陆晴萱急忙托住她受伤一侧身体将她按住:“你别动,我来。”
说罢,她竟抵住一口气将洛宸打横抱起。腿上的伤也立时传来一阵锐痛。
“你的腿……”
“不要紧,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陆晴萱边说边走,走得一瘸一拐,蓬鹗这才知道她也受了伤。因着两腿能用的力道不一样,下船时船身剧烈地仄歪,蓬鹗赶紧从后面将其牢牢地稳在水中。
陆晴萱朝他感激一瞥,抱着洛宸上了岸。蓬鹗垂首,就见船舱里一片殷红血迹。
“把人放在此处,小心些。”
陆晴萱抱着洛宸进了屋子,屋里已被栖梧点的灯烛照得通明。所有人都闻讯赶了来,面露忧色。他们更多的是疑惧,疑惧绝龙域里究竟有什么,连武功高强的洛宸都被伤成这般。
陆晴萱把洛宸抱到床上,因着她左肩前后皆有创面,平卧无法治疗,只好让她在床头倚靠,又在背部靠右侧垫起些许柔软的东西,将前后创面皆暴露出来。
洛宸的脸色很不好,虽然意识是清醒的。陆晴萱小心翼翼给她脱下外衫,栖梧又拿来几片人参让她含住。
“中衣和伤口粘连在一起了,剪掉吧。”栖梧还在准备,捎带着瞥一眼创面,顺手递给陆晴萱一把剪刀说道。
陆晴萱接过剪刀,动作越发轻柔,生怕弄疼眼前这个让她恨不能揉在心尖的女人。待除去衣料露出伤口的刹那,她的眼睛也变成了兔子眼。
本该白皙莹润的肩头,被血污染得一片狼藉,前面肩窝和后面胛骨的位置硬生生被彘的利牙开了两个洞,虽然血已经有凝结的迹象,却仍有一些颜色沉暗的液体从里面渗出来。
叶柒突然回想起什么,忙把头转向一侧,剧烈地咳嗽起来。
蓬鹗:“……你怎么了?”
叶柒咳嗽得很不正常,总给人一种穿心裂肺的感觉。
她朝蓬鹗狂摆着手,转过身重新站定,眼眶潮润。
“晴萱,你来还是……”栖梧用新鲜的竹沥溶了少许井盐,调制成盐水端至床边。
“我……”陆晴萱给人看病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伤早已司空见惯,可现下看着栖梧手里的药,她居然心惊得不敢抬手去接。
洛宸垂下长睫,目光停落在陆晴萱胡乱处理过的伤腿上,柔声道:“晴萱,你且去包扎,这儿……有栖梧……”
众人闻言又纷纷往陆晴萱身上看去。
陆晴萱的眼圈越发红了,眼泪似夏日娇红芙蕖上将坠未坠的露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摇了摇头,哽咽道:“我知道栖梧医术好,可我想陪你。”说着,又捧起洛宸的左手,用蘸取了药酒的软巾为她清洗被藤蔓割开的口子:“看不到你,我不放心。”
洛宸眼底蓦地落下一片不忍,却未曾说什么。又想起在绝龙域发生的事情,便将除蓬鹗之外的五个男人叫至床边,对他们道:“眼下我受伤严重,很多事……必有心无力,这两日……揽翠轩的安危,还要辛苦兄弟们。”
五个男人一听,鼻子跟着一酸,忙垂首道:“我等职责所在。”说完,当即退出屋子,在整片竹林警戒巡逻起来。
因着洛宸受伤,谁也没敢将昨夜之事告知于她,只是在巡逻时,五个人俱都重点留意了湖边和竹门方向。
眼下,屋中剩了洛宸、陆晴萱、叶柒、蓬鹗及栖梧五个人。待陆晴萱将洛宸的左手包扎好,栖梧才对洛宸道:“伤口必须清理干净才好检查,会疼,你且忍一忍。”
洛宸神色平静地颔了颔首,反倒是陆晴萱心尖一颤,蓦地紧张起来。
蓬鹗依栖梧所言端来一个铜盆,放在洛宸伤臂下的地面上,垂首退至一侧。
叶柒也一言不发,跑到一边角落里杵着,——她不敢看,又不甘心不看。
栖梧处理起伤细致得很,也霸道得很,不仅要将看得见的地方仔细清理,就连伤口内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也要用盐水浸湿布条塞进去清洗,且不止一遍。
洛宸闭起眼睛微侧了头,纤眉深锁着。冷汗很快就爬满她的额头、脖颈。被汗水沾湿的长发,凌乱地贴在白皙的肩窝、鬓角处……
陆晴萱此时还握着洛宸的左手,可以很清晰地感到洛宸极力克制下的轻颤,而她强忍疼痛凌乱掉的呼吸,也似一根根尖利的针冲击着陆晴萱的耳膜,让她备受煎熬。
虽然洛宸未曾言痛,连呻.吟亦不曾有,陆晴萱却知她疼极了。
几番下来,伤口终于被清理干净,露出了全貌。陆晴萱顿觉似有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眼睛。
许是彘咬住洛宸后又带着她疯狂跑动的缘故,伤口被大范围撕裂,外翻的皮肉已经有些发白,周围和内里却泛着青黑。
“这是……有毒吗?”陆晴萱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伤口颜色不对。她眼泪还在脸颊上挂着,就迫不及待地问栖梧,同时脑海里又浮现出彘的血盆大口,还有嘴里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栖梧用工具将洛宸外翻的皮肉撑开了些,仔细检查撕裂程度,捎带着应道:“并非不可能,被人牙咬伤都可能中毒,何况你言说是被……”
话音及此便停了,她又去翻看洛宸前面肩窝处的血洞:“她的肩膀没有被咬穿已是万幸,可是骨上已经泛了青。”
“……所以……要……如何治疗?”陆晴萱嗓子有些发干地问道。事实上,她已经有了判断,只是想听栖梧亲自开口,看看和自己猜的是否一样。
栖梧正要回答,洛宸却突然睁开眼睛。她浑身颤抖着,好似想动一动有些麻木的身体,然后刻意“不小心”碰在了栖梧身上。
栖梧下意识抬头,就见洛宸迅速而不易被旁人察觉地给了自己一个眼神。随后,洛宸故作轻松道:“伤口虽深,到底……也在皮肉,无非清除腐肉,再……以针线缝合,上药包扎,便会……无碍。”
陆晴萱:“……”
洛宸突然的插话将陆晴萱说蒙了,令她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好像……好像是这么个过程,但又感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
陆晴萱眼睛一瞥洛宸青黑的伤口内里,终于想起来,急急地将想要挣扎起来的洛宸按住:“你这伤口不对劲,十有八九中了毒,应该……”
“应该如何?”
陆晴萱立时语塞,因着那两个字她委实不想说出口:一来怕吓到洛宸,二来怕吓到自己。
她心中纠结,不自知地垂了头。洛宸又趁机给栖梧使了个眼色。
栖梧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不忍,却还是拍了拍陆晴萱弯下去的背,依洛宸的意思宽慰她:“事态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你莫要担心,我会蛊医术记得吗,而且用线蛊缝合,苦痛会少去很多。”
这句话半真半假,陆晴萱将信将疑地抬起头,两颗豆大的泪正挂在她的梨涡处。栖梧瞧来顿觉不是滋味——大概这是三十年来,她说过的有关伤病的最大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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