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龙域的情况本就与外面有太大不同,不知是否先前下过雨的缘故。比之上次洛宸她们来,有更多的尸骨被冲刷出来,裸露在道路上。
遍地尸花东一丛西一簇地开放着,令人不敢细想,这里究竟埋骨多少,又为什么而埋?
栖梧的心随行迹的深入一点点缩紧。又何止是她,所有人都渐渐淡了言语,仿佛恐惊动在暗中窥视的什么东西。
陆晴萱选择了走与上回同样的路线。这般广阔无垠又诡秘莫测的地方,只有走先前走过的路才能将未知降到最低,亦相对安全一些。
当然,只是相对安全。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倒在这条路上。
陆晴萱几乎可以想象出,彘是如何将这些人追得仓皇逃窜,又是怎样仗着尖牙利爪,将他们一点点撕碎,把尸骨抛扬得到处都是。
蓦地,陆晴萱在心中打了一个突,停了下来。她紧盯着地上一块布满裂纹的胛骨,面色发了白。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彘的尖牙,刺穿洛宸肩上的皮肉,淌出的血将那一身白衣染成了尸花一般诡异的颜色。
“怎么了?”
洛宸觉察不对劲,停下来贴到陆晴萱身边,竟发现她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洛宸……”
“什么?”
陆晴萱的手冷得似冰。她紧紧攥住洛宸的手腕,话语发了颤:“它还……还在么?”
“没有。”洛宸将二字刻意咬得重。叶柒闻声,眼睛惶惶地朝二人这边偏来。
虽然并非所有人都亲眼见过,但他们几乎顷刻间知晓,陆晴萱口中的“它”指的是什么。他们下意识靠得愈加紧凑,握长剑的手俱都上了力道,随时准备利刃出鞘。
“晴萱,”洛宸捧起陆晴萱的脸,觑着她惶惶不安的深棕色眸子,柔声安慰道,“它死了,死得透彻,莫怕。”
“……我……”
“倘若不信,待出来后,我们去崖底寻它尸体,好么?”洛宸晓得陆晴萱心头郁结,况且刮骨那日,她同栖梧欺瞒了陆晴萱,如此,这份执念,恐是还要重一些。
叶柒默默听着,扫了眼旁边的人,心里毛毛的颇不自在。她闷声道:“不能再有第二只了吧,那畜生吃这么多,这些死……感觉……只能养一只……”
叶柒原本想说要是再有哪怕一只,恐怕尸骨还要多。可是考虑到众人的感受,她只得将这些话咽回肚子里。
洛宸闻言,朝叶柒睨了一眼:“彘并非为了充饥才吃人。”
叶柒:“……”
“你一早便晓得,不是么?”洛宸的语调依旧不急不缓,可这般将话说出,反而让人更觉骇然。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伸手用力在陆晴萱手中抓握了两下,陆晴萱才终于回神。她觑着洛宸,紧紧将她的手腕回握,道:“对不起,是我太……太紧张了。”
“现下呢?”
“可以了……可以了。”陆晴萱急吸了两口气,复用力在地上踏了两踏,以示坚定。众人才继续沿着遍地尸花的路走了下去……
云安寨。
游夜近来心情委实颓然,虽说对他而言,寻些生前会些武功的尸体并非难事,但比起绛锋阁里的那些杀手,却远没有那般好用。
好不容易寻了二十多具炼成了蛊还尸,欲向枭回禀,推门却见先前跟踪洛宸到绝龙域的两个男人跪在地上。
“有消息了?”游夜似笑非笑,脸上的伤疤狰狞着。他刻意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尘屑,似乎欲将沾染的尸臭抖掉。
枭只冷眼瞧着他,待他停下来才道:“他们下去了,去集合人手吧,即刻出发。”
“好。”游夜一边应着一边抬起头来,忽觉右手肘被什么碰了一下。他朝边上瞥了一眼,抬手搭在一团透明的空气上拍了拍,蓝眸中狡黠一闪,道:“靠你了,我的小公主。”
说罢,他垂首哧哧地笑了两声,见枭的眼神越发不屑与阴冷了三分。
不晓得是当真只有一只守陵怪物,还是他们运气委实不错。一路小心前行,直到他们站在那扇铜锈斑驳的青铜门前,尚不曾有什么云谲波诡之事发生,亦没有凶戾怖恶的怪物拦路挡道。
他们面上不动声色,大抵沉静隐忍惯了,可在站定的那一刻,却仍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暗松一口气。
提及这扇青铜门,先前洛宸、陆晴萱与叶柒来时到底只是远观,后来又因彘的出现未及靠近半分,故而仍旧是迷雾一般的存在。如今他们要进入门后深探内部,便再也不可能避开它。
冷风在绝龙域的边边角角里乱窜,长久埋尸让此地空气中充斥着化不开的腥臭。青铜门两侧石崖上倒挂下来的藤蔓,宛若怪物满头生长的毛发,随着凄冷孤寒的风狂魔乱舞着。
叶柒的目光兀自停落在青铜门上刻印的那首诗上,想着洛宸那日未说完的话,询道:“你上次说什么‘死祭’,没说完就被那畜生搅扰了,——是什么?”
陆晴萱闻言,才平稳下的呼吸蓦地又是一滞,继而她转头觑向洛宸。
——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她。
洛宸默然沉眸,须臾后凝视着青铜门缓声讲道:“民间流传‘死祭’之说,所谓‘死祭’,通常指生前作恶多端之人,死后得不到活人祭祀,只有死物与之为伴。伴其恶果难消,不入轮回。”
“哟,看来这个主,生前还是个狠角色喽?”叶柒桃花眼一眯,冷笑一声,“也是,你看这诗写的——‘泉路亦难免凶杀’,他自个儿也晓得死后没人肯放过他。”
随即,叶柒眼波一转,注意到青铜门上的三五处凸起。她将秋水从锁妖匣中召了出来握在手中,讳莫如深地冷笑道:“你们猜,这扇门有多厚?”
“……”
不知是否被叶柒亮剑的动作和意味不明的笑吓到,栖梧登时一颤,后脊似被人抽空又灌进冰水一般发了寒;陆晴萱随叶柒眼神所指的方向瞧去,亦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寒战。
男人们警惕得恰似围猎中的狼,怀着忐忑的心情,顶着偾张的血脉留心周围的一举一动。
洛宸自然也瞧见了门上的异样——那俱都是被触发了的机关,眉头不自知地蹙了起来。但她不曾言说什么,只向周围生长的树木一遍又一遍扫去。
叶柒唇角得意地扬了起来,她晓得洛宸在找什么,亦不阻拦她,唯有左手背过身后,在锁妖匣一侧拍了拍。许多无形的线立时从匣中生出,钻进他们脚下站立的大地。
不待众人开眼,就听四围一阵机栝转动的声响传来,立时有无数箭雨自半围在门前的崖壁上交叉落下,钉射进门前的地上。
机关触发点埋设在地下,靠地面上重量变化触发,倘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直接前去开门,一定会被射成刺猬。——叶柒先前替一大户人家瞧风水,见过这种机关,那大户人家有钱,怕死后被人掏了底儿,便在墓门前设了这样的机关。
她心中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同时又略有狐疑。既然这些机关没有被触发,那墓门上的机关为何会……莫不是,人进去了?
“洛,你好了没?”
叶柒突然对门后充满了好奇,居然迫不及待想要进去。她回首,朝洛宸喊话。
洛宸默默地瞧了最后一遍,最后看向她道:“没有三阴树,‘幽魅’成不了,可以。”
“幽魅”是一种靠三阴树阴气聚养的奇毒,先前在栖梧的医馆里,小宝的娘亲便是中了“幽魅”而暴毙。是以,洛宸对此格外在意。
不过幸好没有,陆晴萱悄悄松了口气。她瞧了瞧洛宸,求得一个心安。随后,众人也在叶柒的指点下,来到了青铜门前。
“我怀疑有人进去过了。”叶柒指着青铜门上的凸起,毫不犹疑道,“这扇门上的机关并没有被全部触发,门前也没有残留的箭矢,至少可以证明触发机关的人,在这里是赢了的。”
“嗯。”洛宸微微颔首,忖道,“还记得彘的独眼么?”
“记得,它的那只眼睛伤得特别重。”陆晴萱接道,“洛宸,你怀疑,触发青铜门机关与刺伤彘眼睛的是同一人?”
“是。”洛宸一边说着,一边向前凑了凑,又道,“那人也确然进去了。这扇门年代不知几何,满布铜锈,但是此处污损程度却不同于其他。”洛宸说着,用手指了指门缝中下端的位置及其两侧。
“其他地方的锈迹较厚,唯有此处,有外力剥落的痕迹,且门本身已经变形。倘若我没猜错,在此处着手,当是可以将门打开。”
“大人,我来。”傅野请缨上前,拿出先前备好的铁钎,按照叶柒的指点从变形处伸进捅了几下,里面很快便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声响。紧接着,叶柒继续指点,不多时,门缝便松动打开。
“阿叶,你这个都懂,太厉害了!”叶柒方才引线诱发机关已然令蓬鹗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会儿见她又轻松打开了墓门,更是忍不住称赞。不料叶柒却只是落寞地牵了牵嘴角,道:“会拆房子的自然得先会盖房子,下去得多了,也便无师自通了。”
“大人,进么?”傅野一手搭在门上,问洛宸道。
洛宸与陆晴萱相视一眼,轻点了下头,对傅野“嗯”了一声。
“是。”傅野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推门。然而在门开到三成时,洛宸突然变了脸色,影似的朝傅野掠去。
陆晴萱心头当即一惊,因着她也听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门开时的声音沉重,却杂了一丝弩.箭射出时的尖啸。洛宸在捕捉到的一瞬间,已然将傅野拉离了青铜门。然而——
“唔呃……”
傅野一声闷哼,一支生了锈的箭自门后不知何处射出,不偏不倚钉进他的左肩,透了出来。若非洛宸动作迅捷,他此时定是要被射倒在地,而那支箭,亦会向下偏去,射穿他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提到的彘的眼睛有一只是瞎的,青铜门上的诗,以及洛宸提到的“死祭”,可以去第47章 回顾一下。
“幽魅”与三阴树可以去第42章 回顾一下。
前面出现的人物除死了的,都不是只出现一次就没有用了,埋下的伏笔也会在后文照应到,到时候会在后面重提相关章节,帮助大家把情节串联起来。
第78章 连弩千机
事发突然,傅野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被洛宸用力带向一侧。左肩上的疼痛却是真真儿的,好似一条虫子钻入骨中,直疼到头皮上。
“大……人……”
“待着别动!”
洛宸喝令住挣扎欲起的傅野,转身故月已被她横在了手中。她眉头深锁,透过两扇青铜门之间的裂缝,凝视着后面深渊一般的未知。
傅野捂着伤口,倚靠一棵树缓坐下来。
不消多言,其余五个男人分外默契:蓬鹗护在叶柒身前自然寻常不怪,而苏凤、谢无亦、钟山、驹铭杉则自觉地站在了洛宸、陆晴萱、栖梧还有受伤的傅野身边。
“这种地方,竟有人放冷箭?!”陆晴萱紧攥着净尘,警惕道。
叶柒也突然阴阳怪气冷笑:“你怎晓得一定是人呢?”
陆晴萱:“……”
她没好气地剜了叶柒一眼,心道这厮也不瞧眼下是个什么情形,胡乱吓人。
目光在四围逡巡来回,陆晴萱几次瞥见傅野惨白而痛苦的脸。最终,她的眸光停落下来,停落在傅野的伤处,顿时不由得心凉半截,连汗毛都似要倒竖起来。
傅野肩上的那支箭,与往素所见大为不同:不论箭镞还是箭杆,皆由青铜所铸;且年岁经久,上面早已铜锈斑斑。
寻常箭矢,为确保其射程,多采用竹或木制作箭杆,以求轻便;射发箭矢的弓或弩,虽有软硬轻重之分,却很难将通体铜铸的箭射出这么远。纵然有这样的射发装置,亦并不常见。
眼下这支箭,明显是从门后较远的地方射出的,不然也不会毫不费力穿透傅野的肩膀,还探出这么长一截。
门后究竟有什么有这般强劲之力,能在如此远的距离,将这样的箭射出此等力道?——莫非里面,当真有力大无穷,能起尸扑人的粽子?
裹挟着腥气的风,自四面八方罅隙处卷来,溜进青铜门,复从门缝中挤出鬼啸一般的尖锐之声,听得人心里阵阵发毛。不巧于时,天上又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冻雨。
傅野受伤失血本就辛苦,气温骤降更无异于雪上加霜。何况,青铜箭留在体内,除了创伤本身的疼痛,又叠上一层因青铜自身重量而产生的坠痛。故而,约莫半盏茶时过后,许是疼得紧了,这个七尺多高的男人终于也忍不住哼叫起来。
陆晴萱一时听得难受,看到那些猩红刺目的血更觉不是滋味。
同出于医者的心思,她和栖梧无意间对视了一眼,二人几乎同时向傅野身边靠去。一人为他遮挡冻雨,一人为他清创包扎。
不过这期间,还另有为难之事。
因着箭杆为铜铸,自是无法在拔箭之前将其折断;箭头又呈倒钩状,亦不可逆着箭射来的轨迹将其拔除,不然,钩伤脉管流血不止,便会危及性命。
是以,唯一的方法,便是沿着箭的射入轨迹,将箭推出体外。如此,又会将大量肮脏锈物留在伤口内不易清理。
简言之,受伤之人若想得到医治,需得经历一番较大的苦痛。
凄风冷雨,吹打在众人身上,更在洛宸心头笼上一层暗沉的阴霾。
傅野极力克制却又耐受不住的呻.吟像山涧细流,在洛宸的耳边、心上萦绕,令她惯常不易起波澜的心宛如乱麻。
“血流得太多了,他会冷的。”栖梧一边给傅野止血,一边忧虑道。
陆晴萱眼瞧着一个壮硕的年轻小伙儿,不一会工夫便被汗水浸透了衣襟,唇色也发了白;又不知是太冷还是太疼,他的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发出“嗒嗒嗒”的声音。陆晴萱怕他身体吃不消,偏头去行囊里欲翻找些可以镇痛的药物,眼风一扫竟瞥见洛宸沉冷着脸,正与叶柒交换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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