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之后,季怀邈从飞行箱里摸了几块糖留在座位上,给待会儿上来的机务大哥吃。这糖是阮林给他装的,说是小时候吃的那种。
拉着行李箱,季怀邈把帽子摘了拿在手里,走得飞快地去办登机手续,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扭头看他。
坐上飞机,他把外套脱了,肩章取下都收到行李箱里,靠在座位上狠狠捋了捋脑门汗湿的头发,长舒了口气。
回到津连港,他拉着箱子,如常地回家吃饭。姥爷挺惊奇:“扣子不在家,你就回来找饭,你还挺会过。”
姥姥恨不得踹姥爷,瞪了他好几眼,把姥爷瞪得心里发毛,摸不着头脑。
给季怀邈盛了饭,姥姥观察着他的神色。季怀邈看向姥姥,笑了下,继续扒饭。
季怀邈的饭量跟往常比,一点没减,姥姥给他剩多少饭菜,他都吃完了,姥姥一时不知道这孩子是心大还是把事情都憋心里。
姥姥试探地问:“你,没事儿?”
“啊,姥姥,扣子今天不在,你放心吧。”季怀邈潇洒地回答。
姥姥听他这么说,觉得瘆得慌,赶他走:“快走快走,回你那儿去吧。”
拍拍椅子,季怀邈起身真走了。他要走,姥姥又撵过来,站在门口问他:“我,我没跟争先说让他带走扣子啊,是他自己说的。”
季怀邈站在楼梯上回身,他笑了笑,说:“姥,你到底是想让我见扣子还是不想呢?”
姥姥摔上门,季怀邈脚点了两下楼梯,下楼回家。
没有阮林在,他这房子确实冷清。他故意大声地清了清嗓子,除了回声,没有其他回应。
季怀邈从冰箱里翻出阮林做的米酒,倒出来一小杯。刚坐在沙发上,阮林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哎哟哟。”俩人招呼都还没打,听筒里就传来阮林的叫声。
“这什么玩意儿啊,哥,你等我一下。”阮林说完,像是把手机揣兜里去了。
一阵窸窣之后,阮林才恢复了正常说话声:“不知道什么树杈子缠脚上了,绊我一跤。”
季怀邈问他:“你在哪儿呢?”
“哎,我在,在…”阮林四下看了看,发现他也说不上来,“反正我记住回去的路了,你放心吧。”
阮林声音压得低,他跟阮争先说吃坏了肚子,出来上厕所。拐过好几排房子,他找了个墙角,觉得安全了,才给季怀邈打电话。
害怕季怀邈在忙接不到,阮林打之前,还假模假式地拜了下土地公公。
听完阮林的讲述,季怀邈笑起来。这笑是放松的笑,和刚才在姥姥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哎,今晚本来还能搂着你睡,现在搂紧被子吧。”季怀邈满是遗憾地说。
四周黑漆漆,十步外的杆子上面挂着个摇摇欲坠的玻璃灯泡,一堆小飞虫迎着光飞冲着。仔细闻,还有动物粪便的味道。这地方,一点都不浪漫,可阮林还是被季怀邈的话说得脸热。
阮林缓了缓,说:“可咋办,还不知道啥时候我爷爷才能放我回去。”
“你说这些老人家,斗争经验怎么这么多呢?”阮林挠挠下巴,疑惑地问。
季怀邈笑了笑,说:“哎,人家过的桥,比咱俩走的路都多,能比么。”
“这倒是,你还成天在天上飞,路走得更少。”阮林也跟着他开起玩笑。
季怀邈听他口气松了点儿,继续宽慰他:“你就陪爷爷住一阵子,也清净清净。等我休息,我去找你。哎,这周休息还要培训。”
“哎哟。”阮林笑起来,“我爷爷就是不想让我见你才把我带走,你来了不是找打吗?”
季怀邈正色道:“那咱还是能伪装一下,偷摸去。”
阮林一时想不出他有啥办法能躲过阮争先的火眼金睛,但是季怀邈说去找他,他当然高兴。
四周本就安静,阮林讲着电话,其他也听不到什么,只有季怀邈的声音和呼吸。
“哥。”阮林轻声喊。
季怀邈很快答:“嗯,我听着呢。”
“要扛,咱们就一起扛。”阮林说。
“好。”季怀邈答应他。
阮林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腿果然蹲麻了,他跺跺脚说:“我知道你护着我,但我也不想你跟家人起冲突。”
“我们好好跟他们说,他们也许不理解,但总有一天,可以接受吧。”
季怀邈愣了片刻,他没想到只是短短一天,阮林已经想了很多。不过也许,在很久之前,阮林就想明白了这些事。
过了会儿,季怀邈坐直身体,目光向下,应道:“好,听我媳妇儿的。”
果不其然,阮林羞红了脸,还好周围没人,他捶了两下墙。季怀邈听见那动静,赶忙哄他:“好了,快回去吧,外面冷。”
阮林小跑着往回走,呼吸高低起伏着,季怀邈抿着嘴唇,一手握着拳。
快跑到表伯家了,阮林说:“我进去啦,哥。”
季怀邈闭了闭眼睛,最后说:“去吧,宝贝,晚安。”
进了屋,阮林脸颊还在一阵阵发烫,表伯家人已经睡下了,阮争先侧卧着,看起来也睡了。
但阮林知道,阮争先没睡着,因为他没打呼噜。
直到阮林爬上床,阮争先也没动。阮林想,也许爷爷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但他此刻没戳破他。
因为指出来了,结论无非还是,阮林真是很喜欢季怀邈。
而对阮争先来说,这个事实,他一点也不想接受。所以与其质问阮林,不如装糊涂。
于是阮林家和季怀邈家里都开始了拉锯。
不过拉的方向正好相反。姥姥想趁着季怀邈慌乱拿捏他,但季怀邈表现得气定神闲。阮争先不想阮林那么在意季怀邈,可阮林把“季怀邈全世界最好”已经写在脸上了。
两人想办法保持一天打一个电话,但耐不住有时候阮争先看得紧。
阮林拱在被窝里给季怀邈发消息,阮争先转过身吼他:“就知道谈恋爱啊,眼睛要不要了!”
倏地按灭手机,阮林心惊肉跳地把手机捂在心口。
可他还是耐不住等阮争先的呼噜声响起时,再看一眼季怀邈发的“晚安”。
看不见摸不着的日子里,心里那些面对未知的忐忑更加明显。所以也就更在意爱侣的这声暂时的告别,让这日子不再那么难熬。
白天里,阮林站在田埂上,看着一望无际的绿色,他总还是忍不住叹气。趁着阮争先不在时,阮林会把季怀邈以前发的语音翻出来听。
这些语音里,季怀邈的语气多半是冷静自持的。阮林咬着手指头,脑子里却在回放他们亲热时季怀邈的声音。
压抑的,放纵的,又无限柔情的。
季怀邈在完成一架次航班和准备下次航班之间的休息时,拿出手机的时间更多了。
他现在很后悔没跟阮林多拍几张照,相册里看来看去就这么些照片。其中一张,阮林在他怀里睡着的,他看得最久。
那次是阮林被折腾久了,没等季怀邈洗完澡就睡着了。季怀邈忍不住,把他抱进怀里。这姿势不舒服,但阮林没觉得,他伸手拍拍季怀邈的肩膀,给自己找了个能窝着脑袋的位置,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季怀邈的手指摩挲在屏幕上,眼睛里流淌着的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这温柔,浇灌在他和阮林一起走向未来的路上,等待路旁的繁花盛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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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番椒
季怀邈和阮林一周多没见面,季怀邈上班的时候话都少了。
早晨到公司,崔阳阳来给机组做放行讲解,她留意着季怀邈的神色。季怀邈沉着脸,手里拿着平板跟着崔阳阳的话,在屏幕上划着,仔细地看着航路信息。
“今天航路天气比较多,机组多费心。”崔阳阳合上笔记本,笑了笑。
季怀邈抬起头,向她点头致谢。崔阳阳也笑了笑,起身走出飞行准备室。
做完机上准备,得到推出指令,季怀邈照例给阮林发了消息。这些天阮林回消息的速度慢了很多,季怀邈知道他日子也不好过。
想到这儿,季怀邈心里又无奈又心疼。
根据机务的手势,季怀邈转动按钮,检查着飞机的发动机、方向舵、襟翼等等设备。
飞机动了起来,坐在后舱的乘客看看时间,知道今天可以不延误,按时起飞。
对驾驶舱的飞行员来说,他们一天忙碌的工作刚刚开始。
今天季怀邈要飞两个目的地,两段往返。都是小城市,通航的航线不多,每一班几乎都坐满了。
最后一程,季怀邈即将返回津连港。他回去了,阮林不在,他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没俩月又要过生日的季怀邈此刻明白,家的召唤,那是因为家里有人,没人的时候,就是空荡荡的房子罢了。
简单来说,是季怀邈想阮林了,想得抓心挠肺的。
季怀邈翻了下日程表,这周休息期可算是不用培训了。他琢磨着,不管怎么样,他得去看看阮林,哪怕就是远远看一眼,也比天天这样发呆强。
等候乘客上机时,左座机长和季怀邈核对信息。他俩不是第一次搭班,都是专注工作的人,配合挺默契。
说完事,季怀邈扭回头前,瞥了眼廊桥上正在登机的乘客。这一看,眼神就没收回来。
机长瞅了眼季怀邈,也跟着往那边看。
两个大人,带着个孩子,孩子手里拿着根导盲棍,一边敲着地一边走。大人穿着朴素,一人背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包。
大人看起来挺着急,可能是怕孩子走得慢,耽误后面乘客时间。好在乘务迎了出去,引导着这一家三口,也安抚了后面排队的乘客。
季怀邈转过身,叹了口气。机长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微微仰起头,季怀邈顺着机场航站楼边沿往天上看,他呆了会儿,才点点头说:“是,不过我想,适当的时候,能帮个忙就帮一下吧。”
飞机沿着滑行道向跑道驶去,傍晚的时间,这个小城的机场航班少,季怀邈操纵着飞机滑得挺顺利。
转个弯就能对准跑道时,频道里响起了塔台呼叫的声音。
“有伤员,需要滑回。”
季怀邈和机长对视一眼,季怀邈点点头,沿着塔台给出的路线重新滑回停机位。
迅速了解完情况之后,机长通知客舱并做了机长广播:“各位乘客,接地面通知,有一位旅客受伤,现需紧急前往津连港进行救治。我们需要滑回停机位,感谢大家的配合。”
季怀邈看了眼时间,预计的起飞时间已过,但是这是今天最后一班飞津连港的航班。无论如何,这位乘客一定要救。
客舱乘务安排乘客换位置,为伤员腾出空间。飞机滑回停机位,舱门再次打开。
受伤的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趁家长没留神,玩镰刀时割断了自己的大拇指。当地做不了这个手术,需要去津连港。
机长思考片刻,沉声说:“我来飞,怀邈你保持和地面联系,申请直飞航线。”
季怀邈应下,等乘务长进入驾驶舱说伤员已安顿好时,季怀邈抬起头说:“航路上有天气会颠簸,最好能安排专人看护。多鼓励孩子,一定不要睡着了。”
机长点头:“怀邈说得很对。”
乘务长微笑着点头,转身出了驾驶舱。
飞机起飞,季怀邈开始依次和进近、区域管制员联系,尽量简洁地说明乘客情况和航路需求。
飞机上了高度,区调给的航向基本是直飞,这样可以节省时间。
巡航时,驾驶舱里的两人稍稍松了口气,季怀邈长舒一口气,抬手看了眼手表。
可还没等季怀邈想好要杯什么饮品时,乘务按铃进来,说受伤旅客的家属并没有联系好津连港的医院,下机之后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季怀邈抿了抿唇,说:“好,我知道了,我来联系公司。”
卫星电话打到公司,接电话的签派是崔阳阳。
飞机在气流里颠簸着,季怀邈稳住声音:“阳阳,我们航班上有一位断指伤员,现在需要你联系医院和救护车,请机场做相应配合。”
记录完信息,崔阳阳冷静地说:“请放心,我会安排好,有情况再联系。”
即使是熟人,在工作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叙旧,而是保持着专业态度。
津连港机场更改了航班的停机位,让他们停在了最靠近出口的位置。飞机稳稳停下,季怀邈和机长打起精神,快速完成关车检查。
舱门开启,受伤旅客和家属先下了飞机。季怀邈伸着脖子,看到医护接上他们,身影一同消失在廊桥尽头后,才深深地松了口气。
他的嘴唇干涩得不行了,刚才没顾上,这会儿他觉得自己能喝一壶水。
乘务长哽咽地向旅客广播:“感谢大家的理解和配合,同我们一起与时间赛跑,守护生命。”
在乘客看得到的地方,有客舱乘务的忙前忙后,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如同季怀邈一样的飞行员还有地面人员,为了生命安全,尽其所能。
可能这样的情形,对空勤人员来说并不罕见,但他们每次一样都会全力以赴。
经了这么一遭,季怀邈拉着行李箱走出廊桥时,觉得脖子有点酸。
他拖着脖子转了几圈,听到细小的“咔嚓”声。要是阮林在,一定会扑上来要给他按摩。说是给季怀邈按,其实是显摆自己在别的地方练的手艺。
季怀邈笑了笑,现在就是,他一空闲,阮林就会闯进他的大脑。闹腾的,安静的,生气的,开心的。
快到出口时,季怀邈找着出租车的指示牌,他的车拿去保养了,这几天上班他都是打车。
前面有两大一小站在原地踌躇,左看右看。因为孩子拿着导盲棍,季怀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登机时他看到的那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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