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老宅的人。”
蓝苏抿唇,解释说:“我知道。但是今天见面,感觉她人还不错。”
“对你笑一下,你就觉得她不错?”
“没有。”蓝苏坦然道出缘由,“她很关心你,也担心明天回老宅不顺利,还特意今天过来,叮嘱你。”
起码,不像蓝家人那样,冰冷外壳下充满鄙夷和谩骂。
“呵......”
霍烟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从喉咙底发出冷笑,反问:
“你以为,她今天来是为了叮嘱我?”
蓝苏心说,她刚不是说了,特意今天来,是怕明天她们回去说错话,来叮嘱她们的。
可还没开口,后颈就传来短暂的坠感——
霍烟扯断了玉坠的链子。
“你干什么!”蓝苏有点不悦。
严格来说,就算霍烟不喜欢这枚玉坠,可这是蒋丹送她的礼物,总该征求她的意见。
霍烟却没有解释,单手把玩着那枚坠子,反手摸到岸边,三指掂起酒杯,仰头,慢条斯理地喝光里面的液体,一滴红色酒液顺着唇角滑落,经过下颌、脖颈、锁骨,坠入池水。
接着,她优哉游哉地转身,将玉坠放上池边的托盘,举起酒杯重重一砸。
砰!
透明的杯底裂开一道蜘蛛网般的裂纹,音落玉碎,而碧绿的翡翠碎块中间,一颗米粒大小的金属颗粒格外刺眼。
那是这两年最火的,□□。
“这个,就是你的见面礼。”
修长的手指按着窃听器,顺着岸上的地砖推到蓝苏面前,大发慈悲地告知她真相。
眼神重新落上蓝苏的侧脸,想说什么,话却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戛然而止——
她看到蓝苏的眼睛里露出一种表情,是当年在越南见到的,那种深渊里的嚎叫,跟狼牙一般锐利,想把敌人撕成碎片的神情。
须臾间,霍烟觉得,蓝苏跟那人确有相似之处。
第19章 同床(一)
蓝苏收到霍家老宅的第一个礼物,是窃听器。
假以关爱之名,用和蔼温情的糖纸包裹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觉得很可怕,比蓝家还可怕。
蓝浩天打她鞭子,起码会告诉她,我要打你。但蒋丹不会,她会温柔地送你一颗毒苹果,在你毒发身亡之后,还会上来哭丧,体面周到,亲手护送你到地狱。
浴室的热气凝结成水珠,一颗颗挂在物体表面,水珠之间连接着许多细小的水汽,宛如细密的蛛丝,张牙舞爪地横亘在大理石砖的表面,像古老陈旧的布满蜘蛛网的屋顶。
浴池中,两人泡在水里。霍烟背靠池壁,蓝苏面朝池壁,盯着面前那枚金色的米粒大小的窃听器。
牙齿咬着口腔内壁的黏膜,渐渐出现腥味。
“佛口蛇心。”
她咒骂窃听器对面的人。想着蒋丹偷偷窥听结果只听到这一句时,脸上那一阵青一阵红的表情,她心里才好受些。
霍烟一怔,依稀间看到打架的幼豹,张牙舞爪但攻击力有限。
浴室装了信号屏蔽器,窃听器是不管用的。当然,包括她们刚刚说的这些话,以及蓝苏恶狠狠地骂的这一句。
要不要告诉她?
霍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击蓝苏的斗志昂扬,便没开口。
几分钟后,蒋丹敲响了浴室的门:
“小烟,我调了两杯饮料。”
敲门声传来,蓝苏赶紧朝霍烟靠去,紧贴在一起。门外的人没有等霍烟应答,便径直推开把手进去。托盘上的两杯乳白色饮料悬浮着细小颗粒,浑浊不堪。
“跟着家里的营养师配的,专门要沐浴之后喝,对皮肤好。”
她不着声调地笑着,眼睛将浴室内部扫了一圈——
两人光着身子泡在同一个浴池,身体贴着身体,甚至,一向有洁癖不喜欢跟旁人有肢体接触的霍烟,揽着蓝苏的肩膀。
霍烟没有动,仍旧背朝蒋丹,两手搭在池边,一手弯曲,一手伸直,始终让蓝苏在自己的手臂活动范围之内。
但妻妻二人总得有一个懂礼貌,于是蓝苏转过身来,两手搭在浴池边,从下往上看向蒋丹。
“丹姨,谢谢,您太周到了。”
蒋丹小心翼翼蹲下,将托盘放到酒杯托盘旁边,笑得和善:
“应该的。我一直把小烟当成自己的女儿,现在你们结了婚,你也是我半个女儿了。”
蓝苏审视着她的表情,无论是眼尾的细纹,还是嘴唇扬起的弧度,都看不出破绽。看来这蒋丹还真是千年狐狸,若不是她亲眼从玉坠里看到那枚窃听器,还会被这出障眼法迷惑。
用尽所有演技,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的表情,好看的唇弯起:
“嗯,谢谢丹姨。”
蒋丹笑着看她,眼睛落到脖子时,笑容终于僵了一下:
“蓝小姐,我送你的玉坠呢?是不是不喜欢?”
蓝苏不是很会撒谎,藏在水里的手渐渐攥紧,“没有,因为要泡澡,怕弄坏了,所以摘下来放旁边了。”
蒋丹的眼睛一挪,落上托盘旁边零星的翡翠碎片,知道玉坠可能已经被识破了,于是追问:
“是放哪里了呢?”
这下,蓝苏没了借口,心说要不要撒谎放到了卧室。但明天,蒋丹肯定还是会追问,然后半强迫半和善地给她套上另一个装着窃听器的项链。
头似乎被人按到了水面以下,蓝苏恼火——不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情。
万幸,有人擅长唇枪舌战。
“丹姨。”
沉寂之中,背对蒋丹的霍烟徐徐开口,叫出名字之后,她在水里转身,同样以低身位仰视蒋丹,却似乎将面前的人碾踩在脚下,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如巨象俯视蝼蚁。
“您想打听我在做什么,好歹拿点真金白银。”
她说话慢吞吞的,凌厉的眼睛直勾勾落在蒋丹脸上,钩子一般将保养得宜的脸皮一寸一寸撕开。说话间,一颗水珠从凸起的眉骨滑落,斧凿刀削的面孔倏地闪过寒光,语气骤降:
“扔个垃圾来,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砰——
蒋丹眼珠瞪圆,一根钉子穿透眼珠,刺透眼窝后从后脑勺挖出。
在整个霍家,有一个所有人都不敢惹的人,那是霍老爷子。
而第二个人,就是霍烟。
跟老爷子一样,霍烟无论在什么年龄、什么地方都会露出黑豹子一般的恶兽般的恐怖,乍一看是笑的,但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眼尾上吊,似乎所有人都不过是她一根手指就捏碎的蚂蚁。
“小烟......”
蒋丹本就气势偏弱,被霍烟轻飘飘点破的这一下,所有伪装坍塌:
“是丹姨不对。但,但这是老爷子的意思,我不能不听他的话。”
纵观整个霍家,能压住霍烟的,也只有老爷子了。
霍烟保持着体面,冷冷说:“那就麻烦丹姨告诉爷爷,明天我会带人回去,请他不用担心。”
蒋丹看她不追究,松了半口气:“好,我会跟他说的。”
哗......
水声依稀响起,霍烟拿起陶瓢,从头顶淋下一瓢热水,温热的水流顺着硬朗的面部林廓淌下,却像古代修罗场中,结束血腥的杀戮之后,挂着满脸濡湿的红色的血。
“我们泡完了。如果不想看活春宫,丹姨,请便。”
蒋丹出去之后,偌大的浴室才终于恢复风平浪静的协和。蓝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觉得,似乎单独跟霍烟待一起,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尤其,跟蒋丹比起来,霍烟占据绝对的光明磊落。
瞄了眼浴池边不远的轮椅,蓝苏问:
“要我帮忙吗?”
譬如,在她撑着从浴池里出来时,帮她擦干身上的水,或者帮她穿衣服。
不知道霍烟的残疾是单腿还是双腿,是臀部以下都没感觉,还是膝盖。她是好奇的,但又担心这份好奇会伤害霍烟的自尊,仅在心里想着,常年坐在轮椅上,那双腿的肌肉一定已经萎缩了,甚至皮肤松弛,可能会很难看。
要用平常心去看待那双腿,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霍烟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你先出去,叫艾厘进来。”
“好。”
这回答在蓝苏的意料之中,她没再坚持,只是摸着池壁走到台阶边,起身前,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让霍烟转过身去。
两人虽说领了证,但连普通的朋友关系也算不上。被霍烟那种眼神盯着穿衣服,有一种成人夜店里表演擦边舞蹈的羞愧感,每一个细胞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踏上台阶的脚停下,转身:
“你——”
刚说一个字,顿住——霍烟已经背过身去了。并且,一门心思地对付酒杯里剩下的酒液。
有那么一瞬间,蓝苏错觉以为这人喝酒是为了避免她的尴尬。
但转念一想,我行我素的霍烟断没这么体贴,能够在她开口之前背身,已经是莫大的慈悲。
这人挺好。
“今晚睡我房间。”
霍烟说。
这人挺坏。
第20章 同床(二)
住进霍家的第4天,蓝苏被要求同房。
并非封建社会赋予的关乎床事的同房,而是单纯睡在同一个房间。
事实上,蓝苏还没进过霍烟的卧室。
“今天吗?”
蓝苏没有做出“不想去”的争辩,尽管她心里这么盘算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凡是霍烟决定的事情,在这栋房子里,没人有权力说不。故而,她只是问了下时间,想尽可能拖一拖,总归让她做好心理建设。
“嗯。”
霍烟知道她心里不怎么情愿,所以尚算贴心地给了理由。
“蒋丹以为我们感情不错,最好不要露出什么破绽。”
话已说明——仅限今天。
正如霍烟自己讲的,她不喜欢跟人一起。
蓝苏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穿上柔顺的睡裙,径直去霍烟的卧室等她。
睡裙是均码的,吊带真丝长裙加一件外披,柔顺的材质勾勒出高高隆起的蝴蝶骨的形状,隔着两层布料仍能看见凹陷的背脊。
霍烟的眼底跳了一下,察觉这人的脚步极轻,步幅小,落脚几乎没声,生怕因自己的越距给别人造成麻烦,有些像小说里幼年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悲惨主人公。
修长的手指动了一下,灯光在饱满的甲床上游离,仿佛深夜里照破树影缝隙的月辉,在黑暗的世界里扫过一丝光亮。
【请个营养师】
家政艾厘收到这么一条消息。
晚上十一点,主卧。
天花板做了整层的蒙布,看不见灯,光线均匀地从顶上投下。藏青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遮住玻璃窗,人影投上去没有痕迹,这是霍烟特意叮嘱过的——在上一任夫人被不明物体袭击之后。
空间很大,宽大的床两侧均有无障碍扶手,帮助霍烟上下。除了普通的沙发、办公桌以及柜台等常见卧室配置,西北角靠窗的地方,还有一块野生型小生态园。
不大,五六平的样子。
玻璃罩隔开的完整空间,三十公分高的草植茂密地布满生态园地皮,一颗仿热带雨林的蓝苏叫不出名字的树,树藤七零八落地垂着,顶部装有温湿度调整装置和检测器。
这是宠物蛇Bella的小窝。
嘶......嘶......
黑金色的细蛇从生态柜里爬出,在地上画了几笔指点江山的丹青,游移到蓝苏身前3米的地板,柔软的身体盘旋起来,头颅高高抬起,脊骨笔直,戒备地吐着红信子。
蓝苏怕蛇。
比霍烟以为的更怕。
手脚冰凉地缩进被窝,掌心的汗在丝被落下狰狞的汗渍,似毒蛇爬行留下的濡湿黏液。
深呼吸两下,瞄了眼不远处靠着生态柜看书的霍烟,开口:
“它会跟我们一起睡吗?”
霍烟从书里抬头,金边眼镜反射出一瞬的光亮,才知道蓝苏嘴里的“它”是Bella。
“嗯。”
“它会咬人吗?”
“不会。”
“它有牙吗?”
“当然。”
“我感觉它对我有敌意。”
“因为你是陌生人。”
“我感觉她会咬我。”
“如果你欺负它的话,确实。”
两人都是惜字如金的性格,对话过程简短到在电视剧里只能呈现10秒钟,匀速前行的秒针却在最后那句“确实”定格,卡在蓝苏的喉咙口。
藏在被子里的拳头松了又紧,蓝苏咬了下后槽牙,想起自己的温室娇花人设,硬生生挤了个柔弱的表情,眉头蹙起,嘴唇微收:
“可是,我怕蛇。”
霍烟望着她,平淡冷漠的脸勾起一丝玩味,似乎从一堆褪色的老旧玩偶里找到了一只颜色鲜亮的精致芭比。
她喜欢看蓝苏演戏的样子,演技蹩脚,又很努力,透着一股有菜又爱玩的纯真。
“它不咬人,除非来者不善。”
她挑衅,看看蓝苏下一步会做什么。应该不会哭,但大概会做出更加柔弱的娇软玉润的表情。
3秒过去,蓝苏脸上的委屈却未增加,反而冷了下去,勾出一个看似和善,却藏着刀子的微笑:
“它一直在地上,要是我不小心踩到它,或者条件反射砸到它,你该不会生气吧?”
霍烟的眼皮半垂,唇角满意地勾起。蓝苏不是普通的千金大小姐,那副看似柔弱的身体,一定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冷酷、狠戾、恶劣的秘密。
抬手打了个响指,朝地上的黑蛇勾了勾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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