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下一步下车,打开后备箱放出升降缓冲板。
霍烟已经醒了,面无表情地将轮椅靠背收起,熟练地后退到缓冲板上,随后按住限速按钮,匀速稳定地退到地面。
独门独院的别墅,规模不比蓝家老宅,前院只有60平,不似蓝家堪比广场的宫廷大花园。地上两层,层高比普通别墅高,颇有上世纪的仿欧风格。但室外没有亮灯,蓝苏没来得及看清。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安守本分比较好。
她这么想着。
“霍总回来了。”
家政带着两个佣人上来,接过霍烟轮椅上挂着的公文包。
霍烟停下轮椅,淡淡介绍:“这位是蓝苏,从今天开始,也是这个房子的女主人。”
家政是一位三十多的女性,主仆之间的分寸感很娴熟。她上前一步,朝蓝苏微微欠身:
“夫人好,我叫艾厘,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蓝苏挺直腰杆,下巴微收,生疏地扮演养尊处优的二小姐,说:“好。”
家政微笑,随后看向霍烟,问:“洗澡水准备好了,霍总,您是想先泡澡,还是休息一下?”
霍烟按动扶手的按钮,轮椅缓缓往前:“泡澡吧。”
“好的。”
家政跟上前去,先一步按动了室内升降电梯的按钮,“今天用的乌木香粉,按您的喜好,降到8%的浓度,水温也调好了,可以直接泡。”
蓝苏抬脚,跟在二人身后。铺满地毯的地板十分松软,踩不出声音,放松了系在心口的绳子。
从艾厘的话来看,霍烟平日的生活应该是一等一的养尊处优,可能连吃的番茄都要精准计算生长时间,在成熟的第几天摘下来。
电梯缓缓上楼,艾厘接着问:
“要按摩么?今天奔波一天,身体应该累了。”
霍烟却说:“不用,你带她去看下房间。”
她,自然是蓝苏。
房间么,便有说法了。
蓝苏体内的自我保护系统陡然拉响警报,噔,电梯抵达二楼,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试探着问:
“是我的房间,还是我们的房间?”
一字之差,决定她是否还要跟霍烟这头野兽独处一夜。
第10章 同居(一)
“是我的房间,还是我们的房间?”
问出这话时,蓝苏觉得自己有些装疯卖傻的嫌疑。
已经是法定配偶了,她还在幻想可以独自拥有一个卧室。
咯。
前行的轮椅停下,在地毯烙出一个印子。
蓝苏跟着停下脚步,目光一转,落上这人的后脑勺。
霍烟的头发束在脑后,有一个半长不短的发尾。卷曲的发梢蓬松,却没有寻常那种柔软感,反而像极了绑缚的绳索,一圈一圈,禁锢旁人。
她侧了一下头,却没往后看,只是微微侧一下,看向走廊的墙根,问:
“你想看哪个?”
不答反问,倒是掌权者一贯的作风。
蓝苏的呼吸沉了一下,也不知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于是搬出免死金牌:
“都行。你安排就好。”
廊灯投下光芒,落上霍烟半垂的睫羽,投下鸦羽般的阴影,不见眼底情绪。
“我不跟外人睡。”
她说。
蓝苏下意识想说,我不是你外人,是内人。
但转念一想,可以跟霍烟分开睡两个房间,这合她意。于是轻快点头:
“我也是。”
廊灯下,半垂的睫羽动了一动,似乎对蓝苏的轻快有些不满,但最后,这份不满被她粉饰起来,再未说什么,只一句:
“那就好。”
到霍家的第一晚,蓝苏没有睡着。
霍烟给她安排的房间在主卧对面,门对门的位置,规模比主卧小一些,却比蓝家的房间大许多。
房间内的摆设一应俱全,衣柜里挂满她自己的衣服,以及最近艾厘等人为她买的女主人的衣服。梳妆台上整齐放着一大堆瓶瓶罐罐,都是叫不上名字,却一眼看出价格不菲的护肤品。
床有些过于软了,像躺在云朵上似的,没有依托感。
睡衣是手工冰丝,很滑,跟没穿一样,再加上是她不喜欢的裙子,而非裤子,即便裹在被子里,她也仍觉得不舒服。
半夜两点,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蓝苏索性起来,拉开窗帘,披了件衣服去阳台晒月亮。
那晚月色极好,盈盈投下洁白的光辉,温柔地洒上她的身体。柔软的黑色长发搭在身前,顺着胸脯的形状勾出起伏弧度。光滑的藕臂搭上阳台的栏杆,右手小臂,12岁弄伤的伤疤用手术祛掉,如今光滑细嫩,鸡蛋一般。
她不习惯这样的皮肤,过于光滑,像个假人。还是从前在刀光剑影里,隔三差五就来几道小口子,那种粗糙感更能让她安心。
如今,全身上下只剩了一条疤——那天救霍烟落下的一道,左手小臂的外侧。
这是她最讨厌的疤,因为这不是光明正大搏斗落下的,而是为了隐藏身份,假装自己没有格斗能力,故意被划伤的。
事实证明,霍烟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因为接近她的第一天,蓝苏就受了伤。
“但是不疼。”
月色下,蓝苏缓缓抬头,看向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星。皎洁的面庞露出温和的神情,远眺着那颗星星,就像小时候,依偎在妈妈怀里一样,有些撒娇。
“妈妈,已经不疼了。”
她喃喃道,声音散在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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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佣人小兰是在阳台的沙发上找到人的。
“天呐!蓝小姐,你怎么睡这里啊!”
蓝苏蜷在担任沙发上,头抵膝盖,手抱脚踝,整个人缩成婴儿在母胎里的形状,巴掌大一块。
“这多冷啊!”
小兰一面感叹蓝苏瘦得吓人,居然能躺进单人沙发里,一面用毯子给她取暖,“您就这样睡了一整晚吗?”
蓝苏警觉地坐起,目光落上眼前小小的人影,昨晚见过,是一个小女佣。
“嗯。”她点头,一直以来的卑微性格让她下意识解释,“床有点太软了,我不习惯。”
小兰赶紧说:“那你叫我们呀,卧室都有内线的座机,你打个电话,我上来给你换嘛!冷不冷?头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蓝苏一面听,一面打量她。这个叫小兰的,比家政艾厘要活泼许多,脸上的婴儿肥没褪干净,尤其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说话时眼珠子滴溜直转,生动且灵性。
有些像妹妹,像那个还没有被蓝家的铜臭味腐蚀的蓝小玉。
“不冷,没关系。”她说。
“不冷也不行......那个,我也是听说。”小兰努了下嘴,语速慢了下来,压低声音,“上一任夫人,有天在阳台上画画,结果被射中了一颗钉子,差点死了!因为我们这个地方靠河嘛,对面又是树林,就,有时候就挺危险的。”
差点死了。
蓝苏精准抓到这个词,瞄了眼门口,没人,于是问:“那,你知道,前面三位夫人,最后是怎么死的么?”
小兰摇头:“这我倒不知道。我来的时候,第三位夫人的葬礼都办完了。我也是今年才来的。”
今年才来。
蓝苏重新审视眼前不到1米5的小个子,试探着问:
“你成年了吗?”
小兰仰头,眨眼,再眨眼,脸上生出一股悲切,解释说:
“我只是长得矮。”
蓝苏抿唇:“对不起。”
小兰第一次被主人家道歉,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没事!我经常被人怀疑年龄呵呵呵蓝小姐你不要太客气!”
其实,小兰跟蓝苏同年,都是19岁。甚至小兰还要大两个月份,只是,名义上的蓝家二小姐,今年已经20。
小兰看出她有心事,便安慰道:
“蓝小姐,其实你不用这么拘谨。我说真的,你要是有什么事,或者就是想闲聊,都可以找我。虽然家里人不多,但大家都很好。尤其是霍总,虽然表面看上去很凶,但心思很细腻的。昨天我们本来统一口径,都叫你‘夫人’,但是霍总说,你刚来,不习惯,让我们改口叫你‘蓝小姐’。”
蓝苏回忆,昨晚下车的时候,家政的确叫她“夫人”。这么看来,霍烟的确是一个心细的人,只是,不会在外人面前轻易暴露这份心细。
洗漱之后,小兰带她下楼吃早餐。
“霍总每天起很早,要跟Mini玩一会儿,喂她吃了早饭之后,自己才吃。”
“Mini?”蓝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嗯。”小兰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带着Mini这个名字也明媚起来,“Mini是霍总的宠物,她还有一个宠物,叫Bella。”
宠物。
蓝苏在心里暗暗脑补,想了下霍烟阴鸷冷酷的模样,这宠物,多半是长相恐怖的大型犬,或者热带雨林的花色蛇。
“Mini是一只猫咪,可黏霍总了!”
失望,居然是猫。
猫的话,多半是凶恶的品种,比如,孟加拉猫那种棕皮黑纹的颜色,瞳孔细窄,满脸的傲慢和不悦。
一面下楼,蓝苏一面想象,并将孟加拉猫的形象跟霍烟重叠,闪回一个月前的蓝家,霍烟居高临下地要拔掉蓝家每个人的牙齿:
“一个人,我只要一颗。”
一楼,霍烟坐在沙发上逗猫。她今天穿了一件墨蓝色衬衫,领口敞开,挽到手肘袖子露出劲瘦的小臂。黑色长裤内松外紧,勾勒出长腿的简笔画线条。由于曲腿的关系,裤子往上爬了几寸,露出一截脚踝,纤细漂亮。
而Mini,正懒洋洋地躺在她的大腿。
蓝苏又猜错了,Mini不是孟加拉猫,甚至不是波斯猫,而是一只雪白的泰国曼尼,小小的如一只雪团子,撒娇着在霍烟怀里挥舞小爪子。
“张嘴。”
霍烟将猫条挤出黄豆大小,送到Mini嘴边,瓷白的小爪子立即捧住她的手,飞快地□□自己最爱的零食。
嗒,嗒......
蓝苏踏下最后一级楼梯,恰好,霍烟喂完了第一口,抬头看向她:
“起了?”
Mini跟着主人的目光,也好奇地转过头来,一褐一蓝的双色眼珠漂亮极了。
“咪?”
那一瞬有些割裂。
雷厉风行的霍烟,举手投足带着杀气的霍烟,一个眼神吓得蓝苏把后事都准备好的霍烟,怀里抱着一只软软的,撒娇的雪团子。就好像一头野蛮的狼,拎着一篮子的花。
更割裂的是,蓝苏上一秒觉得奇怪,下一秒看着这一幕,竟然觉得有那么一丝和谐。
甚至觉得,铺在霍烟身上的晨曦明媚了起来,整个人都带着金色阳光的味道。
没睡好,的确会产生幻觉。
蓝苏反思。
第11章 同居(二)
吃过早饭,差不多就收拾出发了。
跟小兰说的一样,Mini很黏霍烟。连吃饭也要全程坐她腿上,霍烟一边吃,她一边蹭。
哪怕等霍烟要出门了,也要亲手哄着放她放到沙发上,轮椅走到大门口,还要向她招手道别,小公主才会放她离开。
大门关上之后,上车之前,霍烟会在前院清理猫毛。
否则,若是在里面清理,Mini看到会难过。
家里所有佣人,包括艾厘、小兰,还有其余两个佣人,会一起来给霍烟粘毛,从头到脚,一根都不能留。
蓝苏看在眼里,认为确实有必要。
霍烟是震动整个珠宝界甚至是商界的玉阎罗,若被发现是个猫奴,威信大有降低。
过户手续办得很顺利,蓝苏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市中心的一栋商场。办手续的工作人员偷摸着看了她好几次,眼珠几乎插进她的骨头,也没看出她的过人之处。
蓝苏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让签字就签字,让按手印就按手印,十分配合。
办完手续,私家车驶向兰滨城最大的一家私人美容院。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可能用录音笔记录下来,说的字也不超过10个。
寡淡。
驾驶座,助理江枫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这位新夫人可真沉得住气,一点想要经营感情的意图都没有。
好歹问两句,你平时喜欢干什么,或者等下去哪里吃饭,这些日常吧?
她腹诽时,后座终于传来声音,是蓝苏:
“为什么去美容院?”
蓝苏的音色很淡,不是冰寒交加的冷冽,而是纯天然的淡,没有杂音,没有起伏,像一碗液面平静的白开水。
霍烟正在耳机里听线上会议,听到她的话,简短地抽出一丝空隙:
“做脸。”
江枫耸肩,得,毫无营养的对话。
跟之前的每一任夫人一样,绞尽脑汁制造一个话题,被霍烟一句话终结。
谁知,蓝苏又说:“可以叫到家里来。”
霍烟顿了一下,“嗯?”
蓝苏解释:“你化妆,做发型,也是把造型师叫家里来,不会大老远跑去工作室。”
车速慢了下来,江枫踩油门的力度降低,竖起耳朵听后座的谈话。
她收回刚才对蓝苏的评价,这位新夫人的洞察力精细到吓人,跟以前的夫人不一样。
霍烟的确不怎么去工作室,一来,路上浪费时间。二来,不安全。
今天大张旗鼓地出门,的确跟平时的习惯不一样。
江枫瞄了眼后视镜,霍烟抬手摸了下耳机,把耳朵里的会议静了音。
“我做脸会去美容院。”
霍烟解释得敷衍。
蓝苏将信将疑,没有追着问,不是相信了她的说法,而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一向点到为止。揪着美容院这件事,反而有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廉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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