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受伤就没事吗?你吓死我了!”
霍烟愣了一下,抬眸,迎上蓝苏被火光映出的眼眸,眸中烨烨,已然泛泪。
蓝苏几乎不哭,极少极少。
而比哭更罕见的,是她从未吼过霍烟。
从前生霍烟的气,敢怒不敢言,只是顾着假冒的蓝二小姐的身份忍气吞声。即便身份暴露,霍烟知道她是苏家人,顾及举案齐眉的“合作伙伴”的身份,她也从未发火。
可今天,她勃然大怒,恨不得发狂地捶打这人,这个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因为一幅画险些被炸成灰烬的人。
霍烟恍然一怔,咸涩的海水顺着下颌线汇聚到下巴滴下,薄唇微启,鼻翼翕动,一滴海水挂在睫毛末梢,在夜风中轻颤。
“苏苏......”
不顾周身浸湿,她用力把蓝苏揉进怀里,把破碎的肢体一点一点拼接起来。
“对不起。”
蓝苏死死抠着她的后背,用力到几乎把脊骨折断,听见这人从喉咙底发出的吃痛的闷哼,神志才从方才磅礴的惊恐中抽身而出,随之,是悲恸的呜咽:
“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看到霍烟不顾一切飞奔上楼的刹那,蓝苏痛恨自己,而在霍烟坠入大海,浑身湿漉漉地狼狈地像献宝一样向她展示那幅画完好无损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恨意烈到极点。
滚烫的泪滑落脸庞,洇入柔软的毛衣布料。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我舍不得。”等蓝苏的情绪稍稍平复,霍烟沉吟着解释。
“一幅画而已,没了还可以再画。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
这话有依赖的嫌疑,甚至引申一点,有告白的抛砖引玉。蓝苏说完自己也愣了一愣,抓着霍烟后背衣服的手稍稍松开,解释说:
“我的意思是,你出什么事,就没人投资我的电影了。”
用生意去解释感情,她跟霍烟一向如此。
只是,这次霍烟却没有回应,连普通的应付也没有。蓝苏只听到她的喉咙底发出一个气音,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气声传进耳膜,渗进血液,在她心口重重一碾。
霍烟是看出来了么?看出她喜欢她,看出她的感情超越了当初约定的合约婚姻,看出她尝试着击碎隔挡在二人之间的透明玻璃。
刺骨的风如刀锋割脸,剖开她的胸膛,挖出内心潜藏许久的秘密。
蓝苏垂眸,事情似乎被她一厢情愿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
左右活不了,干脆,落一个坦荡。
“霍烟。”
她开口。
“其实这么久,我一直在装聋作哑。怕你知道,又怕你,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
闷在霍烟肩头,指头攥进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的印子,深吸一口气,寒冷的刺感在肺脏里百转千回绕了几圈,畅快吐出。
“其实,被你知道也没什么。成年人么,自己要为自己的感情负责。我一没偷,而没抢,坦坦荡荡,没对不起任何人。所,所以,我想跟你说,霍烟,我一直——”
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将那句在心底开出千百朵玫瑰的花说出口时,怀中的人却突然发出难受的痛呻。
“呃......”
脑中一震,连忙松开怀抱。
“你怎么了?”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追问:
“是不是受伤了?伤到哪里?”
前方,帮杜阿笙辨认海岸方向的霍眉欢也赶紧跑过来:
“姐你受伤了?伤哪了!”
只见霍烟痛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勉强摇头算是回答了二人的问题。身体蜷缩起来,坐着的身子几乎瘫倒,掐着膝盖骨,手指用力,惨白的指节隔着裤腿痉挛,几乎抠进骨头里。
蓝苏去握她的手,根本掰不动,忙问:
“膝盖?是不是膝盖疼?刚跳下来的时候是不是撞到了?”
一旁,霍眉欢终于明白原因,忙把毛衣一骨碌脱下来,团团把霍烟并拢的膝盖包裹起来,扭头大喊:
“阿笙,开快点!快!”
船速滕然加快,后方的几人猛烈一晃,蓝苏抱着霍烟重新坐稳,情绪激动起来:
“眉欢,这到底怎么回事!”
霍眉欢扯过一旁盖杂物的帆布给霍烟盖上,解释的声音发颤:
“是旧伤。姐的腿以前受了很严重的伤,每次下雨都会疼。现在冬天,她又在海里泡过,海水那么冷......姐,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啊,我们马上就回去了,我已经给艾厘打电话,她已经开车来接我们了!”
“旧伤......”
蓝苏不由分说把自己的毛衣也脱下来,裹住霍烟痉挛的脚踝。
“她瘫痪不是装的吗?她的腿是好的啊!”
霍眉欢被劈了一刀,抿唇,口腔里血腥味蔓延,眼帘抬起,看着眼前这张傲世的脸在远方轮渡灼烧的火光中狼狈地扭曲着,心里揪着疼。
“以前......她是真的瘫痪。”
她向你走来,身上之所以有光,是因为早就穿过地狱的黑暗。
第101章 炉子(一)
26岁生日这天, 霍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爆炸跟脱身仅有1秒之差,她靠着海神捡回条命。
但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挑战死神落下的惩罚,从她跳海的那一刻开始。
逃生艇冲回滩涂时,艾厘的车将将赶到。
“蓝小姐,这边!”
“快!让小兰打热水,放满满一浴缸,越烫越好!”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去医院没用!赶紧先回家!”
几人手忙脚乱地把霍烟搬上车。砰!车门关上,轮胎碾过碎石和泥沙,在冬夜中飞驰而去,在滩涂留下蜿蜒的车轮印, 被愤怒的海水肆意冲刷着,即将消失在涨潮的海岸线。
弯曲的海岸被礁石堆砌出城堡,延伸到远处,兰滨港口的人们齐刷刷围了几圈,无数手机举起, 拉远拍摄着7海里外爆炸燃烧的轮渡。
呜儿——呜儿——呜儿——
警车鸣笛赶来, 足足两辆车的警察下来维持秩序, 驱散围观群众, 从港口到海岸线拉好警戒线。
“警官!我拍到视频了!那个船好好的一下子就爆了,肯定有炸弹!”
“吓我一大跳!真的,那声儿可大了。轰的一声!”
“听说是有钱人包的船, 警官你们查了吗?是不是有人报复啊?”
为首的警察站上港口一块石碑,举起扩音器高喊: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请刚才拍到资料的, 排好队,到我右手边这几位同事这里登记一下。其他的, 请大家先回去,也是帮我们保护现场,谢谢大家配合!”
接着,闪烁警笛的海警船出动,前后一共4艘,飞速赶往还在燃烧的轮渡,企图营救可能存活的幸存者。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皆诉说着那晚的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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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渡爆炸的新闻很快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甚至好几家深夜直播节目,也连夜请了相关人士进行咨询报道。社交平台,尤其微博、抖音、快手,热门词条和视频皆被占领。
很快,就有知情人士称,当时坐在船上的,正是最近在风口浪尖上的霍烟和蓝苏。
“据内部人士爆料,这艘0点0分爆炸的轮渡,正是霍烟包下庆生所用。而资料显示,昨天12月18日,确实是霍烟生日。这让传闻的可信度大大增加。”
“这是蓝苏工作室今天发的物料。照片里,蓝苏后方的背景,与出事轮渡的甲板一模一样。我们有理由相信,爆炸时,蓝苏与霍烟都在船上。甚至,可能已经遇害。”
“我报记者联系了霍烟的公司和蓝苏工作室,双方皆没有接电话。霍家老宅已经有警察上门办案,想必是询问霍烟去向,进一步确认霍烟生死。”
“目前距离爆炸已经过去3小时,前线记者报道,警方已经从海里救出4名幸存者。其中,一名身穿黑西服的保镖男子一直在喊‘救霍总’。我们有理由相信,霍烟正凶多吉少。接下来的4个小时是黄金救援时间,让我们一起为霍烟和蓝苏祈祷。”
#兰滨轮渡爆炸#
#霍烟#
#蓝苏#
#霍烟生日#
#蓝苏工作室#
【救命!千万不要是真的,我最喜欢的CP,千万不要啊。有没有人告诉我,火速妻妻不在那条船上啊】
【那艘船就是她们包的,有粉丝拍到她们上船,就是晚上的时候。蓝苏工作室发的照片也看得出来,后面的船号就是那艘】
【天呐,炸成那个样子,怎么活啊!而且霍烟还是残疾走不动】
【555555有没有奇迹啊?警方不是已经救出来几个人了吗?我们苏苏和烟烟也不会有事的呜呜呜】
【警方已经出通告了,“初步怀疑船上放有□□”,天呐,真的是有人要炸她们】
【谁啊心这么黑!我突然想起霍烟三任前妻,不也是离奇死亡吗?以前都怀疑是霍烟做的,现在看来,真的有人时时刻刻都想杀霍烟和她身边的人】
【扫黑没扫到这群杂碎吗!杀人啊!有没有天理啊】
【我不管是谁做的,有没有办法救救我们小情侣?她们要是出事我真的受不了】
霍烟住处,黑色私家车抵达门口后,蓝苏抱着霍烟一路冲向二楼。
今晚发生了太多,先是肉搏干掉两个壮汉,再是把海里的霍烟捞到船上,最后是抱着几乎不省人事的人一路上楼狂奔。
砰!
踹开浴室门后,她终于体力不支,一下子跪到地上。
好在手臂撑了一下,才让霍烟没有摔出去,只是借着坐到地面。
“阿烟,怎么样!”
蓝苏抱着她咬牙用力,却没能再次站起。
“泡完热水就好了,马上就好,你再忍忍。”
“嫂子我来帮你!”
慢一步的霍眉欢跑上来,由蓝苏抱着上半身,她抱着腿,一前一后想要把人重新抱起。几乎昏厥的人却突然开口:
“你们先出去。”
霍烟瘫坐在地,手撑着往旁边挪了一截,靠到墙上。白色西裤湿漉漉地沾着大腿,勾勒出弯曲的腿部线条。紧绷的裤腿露出一截脚踝,那是初初见面,漂亮到让蓝苏一眼就记住的脚踝——脚腕的线条凹陷,踝骨似蒙着一层丝绸的珍珠。
但现下,那因剧烈疼痛而用力的脚踝却呈现一种扭曲的弧度,踝骨高高凸起,却呈现出分裂的两瓣,不再是圆润晶莹的珍珠。
多讽刺,她跟霍烟,一个是腕骨,一个是踝骨,竟都是坏的。
“我不走。”蓝苏抓着她的手,“让我帮你,阿烟,我可以帮你。”
让她泡进滚热的热水里,就可以驱散寒冷,和那因为寒冷带来的剧烈疼痛。
霍烟的脸色却已惨白,一缕头发斜着贴在鼻梁上,嘴唇几乎跟白纸一个颜色,但那双筋疲力尽的眼睛,却守着最后一丝孤傲。
那是即便此刻赴死,也要站着死去的孤傲。
“你们出去,把门带上。”她说。
“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蓝苏眸中恳切。
霍烟抬眸,对上蓝苏的眼神,吃力地动了动唇:
“算我求你。”
等下踏进热水,那一刻,来自骨头的剧痛和皮肤的灼烫足以侵蚀她所有尊严,她会疼得大喊,疼得发疯。
她不想让蓝苏看到自己那样狼狈。
霍眉欢的眼泪哗啦直掉,忙说:“不能的姐!你这样一定要有人帮你!我们出去了你怎么办!”
回头叫蓝苏:“嫂子,来,我们一起把她抬过去,只要泡了热水她就好了!”
蓝苏却是未动,眼睛定定盯着裤腿下露出的分裂的踝骨,喉咙卡了一块庞大的石头。再起身时,已经拉起了霍眉欢。
“我们先出去。”
曾经坠入深渊,在暗黑世界里衍生出格外强大的自尊心,铸造一层一层围墙,把狼狈的自己封锁起来,像封锁吃人的野兽那样,一个笼子接着一个笼子,绝不让人触及。
她太懂那种感觉了。
门锁啪嗒落下,隔绝内外的空气。
脚步跌跌撞撞往外走,冲出卧室,穿过走廊,最终摔到楼梯口的扶手旁侧。手指痉挛地抠着扶手,拇指的指甲断进甲床,绯红的血液涌出,顺着手指淌下,在畸形的腕骨处汇聚,成滴砸下。
浴室传来凄厉癫狂的嘶吼,似十八层地狱受刑的叫喊与咆哮,击碎所有的清高与孤傲:
“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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