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正要推门,余渊拽住他手臂。
苏阳被他拉得踉跄一步,又被稳稳扶住,没好气地问:“干嘛?”
“你确定要进去?”
苏阳余光瞥了眼橱窗,几排古董洋娃娃,哥特式怀旧风罢了,“十分确定,非常肯定。”
“好吧。”余渊说着松了手。
入门左手边几排娃娃一打眼没什么特别的,定睛仔细看,每一只都血迹斑斑,浓重的烟熏眼圈十分诡异,像是下一秒眼珠就会转动般。
苏阳脚下一滞,慌乱地转开视线,右侧人体模型穿着中世纪燕尾礼服,过于惨白的脖颈上套着粗麻绳,头歪向一侧垂下,脸上青黑尸斑点点……
屏息转身欲马上离开,发现刚才被他推开的门背后,一只鱼身类人形脸的诡异生物,周身布满暗沉的包浆陈灰,唯有鱼鳞状纹路密密麻麻,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要发作的程度。
这是一家邪典藏品店。
苏阳险些儿子都抱不稳,破防了,认输了,“出……出去吧。也没什么好逛的。”
嘴上这么说着,但身体不敢有任何动作,要出店门就得跟这只怪物亲密接触。
肢体语言是最真实不会说谎的,余渊看出他的窘迫和害怕,宽大手掌虚虚覆住他的眼睛,将视线遮了个完全,“好了,现在往前走。”
怀抱空了,是小白被抱走,苏阳在昏暗中按着指示机械地迈步,不知被带着走到哪里,心里估算着时间,怎么也到门外了,忍不住问:“还没出店门吗?”
余渊哄他:“还没,抬脚,有台阶。”
半吊子气氛组小白同学,化身破坏氛围组,他歪着脑袋批评人:“父亲,你这样说谎是不对的,明明早就出来了。”
苏阳早就有所怀疑,他记得很清楚进店时哪有什么台阶,抬手拉下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掌,果然早就回到街道上了。
从中午一直逛到了傍晚近五点,太阳落山了,夜幕降下,回程再途径星星灯带,已被点亮。
苏阳终于找回一点刚才在这里丢掉的薄面,抱起儿子,“看吧,是不是比家里的水晶灯好看?”
小白亲昵地单手搂住他,仰起头,很给面子地“哇”一声,如爸爸所愿地说:“现在比水晶灯好看了!”
余渊退后两步,拿出手机框住眼前一幕,按下快门的瞬间,恰巧有红色巴士车经过,在画面左侧拉出光轨,右半边星光点点,映照着树下的一大一小,温馨唯美得不像话。
余渊鬼使神差点开微信,发了朋友圈,没有文案,只有一张照片。
苏阳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人没跟上来,“喂。”
“来了。”手机塞回口袋,余渊快步跟上,很自然地揽他的肩,“我在镇上订了酒店,你是跟我们一起住酒店还是…………”
苏阳当然不想住酒店,但是介于刚参观过让他有阴影的小店,没想那么多,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住酒店,酒店全世界哪里都能住。石屋起码也有一百多平吧。”
他对套内面积十分有把握,一百平在他的概念里能称之为宽敞了,格局上用点心四室两厅都能做出来。石屋他昨晚还来不及仔细欣赏,只粗略逛过一圈,但知道二楼以上有阁楼,往下有地下室,再不济客厅有沙发,自己睡沙发也是可以的。
“你确定?”余渊揽他肩的手臂僵了下,当年设计建造的时候,做了厨房餐厅,配了起居室阁楼,甚至连地下酒窖都有,就是没次卧。
苏阳腹诽,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你今天好奇怪,突然出现在这里很奇怪。然后……”他想说整个人都感觉不一样了,但不知该怎么形容,顿了顿,很虚地说,“不然你想睡酒店也行,我带儿子回去就好。”
余渊喉结滑动,轻声说:“你想让我睡哪,我就睡哪。”
第54章
踏着落日余晖原路返回, 最后一抹橙红晚霞映天。远处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窗,被霞光染出绚丽光晕。
起风了,小白新买的藏蓝格纹围巾被吹起,在风中打着优雅的旋。
“这个风好调皮哦。”他一把拉回围巾, 塞进外套中, 卖乖道, “但是我喜欢这里。”
好意思说风调皮?
苏阳左手提着购物袋,袋中有街边小店新鲜出炉的惠灵顿牛排和奶酪,右手抱着一捧郁金香,快两步走在前侧。
他头也不回地吐槽身后儿子:“没去过的地方你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回家, 是吧?”
小白笑得眯起眼睛,“叭叭说的新家我也喜欢呀。”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和谐了整个下午的气氛一下被打破。
苏阳悔不当初,脚下一滞,不回头都能感受到身后目光如炬, 话也变得不利索起来,“胡……胡说, 什么新家?”
突如其来的空降, 心照不宣的眼神, 更为亲密的肢体语言。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 在两个大人之间悄悄达成, 心境已然不同,选择当然也会随之改变。
他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但显然亲儿子不得要领, 一根筋到底,“咦?可是叭叭你明明说过啊。等你出差回来以后, 就可以搬到我们两个人的家。”又一次习惯性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这样我就有三个家了耶。”
余渊按下儿子的三根手指,又帮他拉出食指,“房子可以有很多,家就只有一个。也不是越多越好。”
小白似懂非懂,但走在前方的苏阳听懂了,脸埋进大捧雾紫色郁金香中,脚步越走越快。
要不怎么说爱情使人昏头,本来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没听到,这下好了,明晃晃在昭告———听到了,难为情中,勿扰。
所幸余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家人回到石屋就算翻了篇。
打包回来的惠灵顿牛排放入烤箱复烤,余渊接着碾碎蒸熟的土豆和鸡蛋,准备拌一个简单的沙拉。
整顿晚餐,苏阳那少得可怜的厨艺,只有份参与了把奶酪和水果装盘,由衷佩服道:“你怎么什么菜式都会。”
余渊在土豆泥中加入儿子喜欢的金枪鱼,随意地回:“我在这里生活过五年,就这间房子”
苏阳停下手上动作,投去打量的眼神:“你在这儿住过五年?”
住在这里长达五年之久,怎会没看过阴天的白崖,谎话过于拙劣,心里却是很高兴的。
余渊还没表态,倒是苏阳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空气中,暧昧氛围又被带了起来,但没暧昧多久,身后‘乓啷’一声巨响。
两人前后脚走出厨房。
始作俑者亲儿子,呆愣在餐桌边,低头抿着唇,眸光向上微抬,偷偷观察他们。
地板上一瓶摔碎的威士忌,液体顺着地板缝前后流淌开。
苏阳第一时间冲上前抱走儿子,把他放到沙发上,“受伤没有?”说着拉起手脚一一仔细查看。
相比较他的紧张,余渊就淡定许多,沉默着推门而出,去院外拿工具准备收拾残局。
小白仅有的眼力见全用在了这种地方,见爸爸不生气,这才哇得一声哭出来,“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委屈得就像威士忌打了他,而不是他打碎了威士忌。
苏阳搂他入怀,和声细语地安抚:“好了,没事了,没有人怪你。”
小白很快被哄好,坐回餐桌边,一口一颗树莓吃得开心。
苏阳在一摊狼藉边蹲下来,捡起一片较大的玻璃瓶碎片,贴着的标签LOGO他认识,是麦卡伦,“这酒不会很贵吧?”
刚才是他一时兴起,随口说了句奶酪搭配威士忌吃才地道,余渊当真了,转身就去地下酒窖拿了一瓶上来。动作之快,执行力之强,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因为耿乐的那条朋友圈,那张照片,那三个字,情不自禁跟威士忌较劲罢了。
“别动,我来,小心扎破手。”余渊拿了园艺手套和清扫工具回来,“不贵的,25……磅。”话到嘴边很贴心地抹了零,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补充道,“就是超市在售最普通的那种。”
麦卡伦确实有几百块一瓶的酒,产地国买更便宜,这个价格似乎说得过去。虽然几百块的酒跟眼前这位怎么看都不匹配,但介于他滴酒不沾的特质,倒也勉强合理。
苏阳“哦”了下,没有任何负担地问:“那还有吗?”
余渊衔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宠溺道:“当然还有。”
地上的乱摊子收拾干净后,他果然从酒窖又取了一瓶。避免重蹈覆辙,这次放在远离儿子的餐桌另一头。
余渊从不喝酒,屋内没有备威士忌杯,就地取材,倒进鎏金繁花茶杯里,冰块也只是普通小格。
一切都不尽善尽美,但酒滑入口中的一瞬,饶是苏阳这个外行人都发出由衷赞叹:“好喝。”
“那就好。”不专业的品鉴,没有华丽的词汇点评,最简单最直白的‘好喝’二字足矣。包含打碎那瓶,都在这一刻有了价值。
白人饭烹饪起来简单,吃起来同样省时。刚好也到了给小白讲睡前故事的时间,一家人很快从餐桌换到客厅的壁炉边,包括那瓶麦卡伦和红茶杯。
也许是时差,也许是壁炉的火苗跳动的节奏和温度,小白破天荒只听了一本绘本故事,就趴在苏阳腿上沉沉进入梦乡。
苏阳伸手倒今晚的第三杯,碍于儿子枕在腿上,动作很轻。冰块融了已被倒掉,索性纯饮,低哑嗓音合着柴火燃烧出的噼啪声,“有点好奇,不会喝酒的人怎么会藏了两瓶酒。”
“不止两瓶。”余渊放下绘本,起身把儿子抱到另一侧沙发上睡,转回来,看到炉火映照着苏阳微醺状态下的脸,心里倏地动了下,“要不要参观酒窖?”
“好啊。”放下手中杯子,苏阳站起来的下一秒跌坐回沙发上。他抬手阻止余渊近前,“没事,被小东西压得,腿里长了星星。”
是儿子的经典名句。二人相视一笑,只有彼此能读懂的那种默契眼神。
苏阳缓了没多久就恢复了。
推开地下室的门,他跟着余渊步入螺旋式步梯,每下一级台阶感应灯随之亮起。一排排胡桃木酒架逐渐映入眼帘。究竟要谦虚到什么程度,才会用‘不止两瓶’形容眼前如此浩大场面。
“这也……太……”苏阳震惊地说不出话,一时没注意脚下,滑了两步被稳稳扶住。
余渊的掌心顺着苏阳手臂下滑,最终勾起他的手,“地下灯光暗。”
心跳骤然加快,惊吓在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中淡去,苏阳失速的心率却再也没有回落。但直到走完台阶,他的手仍被半勾着,牵他的忘了松开,而他自己也不想提醒。
25磅的酒何德何能出现在这里,苏阳早猜到了,故意问:“刚才那种酒还有吗?25磅一瓶,也太值了,我想邮几箱回去送人。”
余渊热衷收藏的漫长一生,还没体会过这种无力感。不是因为价贵,而是有钱也买不到。
他无奈地坦白,“抱歉,刚才骗了你,没有说实话。这酒购于二十年前,当时存世仅四支,我也只拍得其中两支。如果你感兴趣,有简介的。”
余渊牵着苏阳来到两格空酒架前,从隔间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他。
刚才被他抹去的何止是零,是直接抹掉了‘万’这个单位。
苏阳知道不会便宜,但没想到这么贵,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不仅为了自己喝掉的那三杯,更为了败家儿子打碎的那一整瓶!
沉默半响,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酒窖恒温恒湿设备运转的细微声响。
“不喝酒的人,为什么要收藏这么多?”苏阳开始佯装若无其事,用空着的手抽出一支酒,看了半天完全看不懂,转而去看简介卡,看到价格时手一颤,好像酒烫手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塞回去。
余渊被他小动作逗笑,“收藏酒的意义,在于不喝掉它们,不喝酒的人才能藏得住。不过……”顿了顿,温柔地看着他,“现在不是了。”
苏阳被他看得脑袋晕乎乎,匆忙挪开视线,下意识问:“不是什么?”
余渊哄道:“不是不喝掉他们,是被你喝掉。”
‘收藏酒的意义在于———被你喝掉。’这句话连起来又在苏阳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矜贵了。
好像被这句话蛊惑了心魂,苏阳此刻思绪乱糟糟的。他抬眸,直视着余渊眼睛,“收藏了这么多好酒,你一口都没喝过,不觉得可惜吗?”
他的眼神迷离在微醺状态里,脸颊和眼尾泛上迟来的淡红。
余渊喉咙痒得难耐,喉结随着说话上下翻动,“可惜也没办法。”
苏阳抿了抿几乎失去知觉的唇,借着酒精大着胆子半踮起脚,欺身而上,一点点轻轻吻住了他。
一触即分。
余渊只是短暂地尝到一丝清冽威士忌余味,虚无缥缈,呼吸稍微重一点就会吹散掉。
食髓知味后喉咙更痒了。
脚跟还未落下,苏阳便被一把抵在了酒柜上,腰背传来钝痛,来不及闷哼出声,声音被堵在喉舌间,是余渊迫不及待低头用力回吻了他。
这一次不是一触即分,是似狂风骤雨的唇舌相抵,亲密交缠。是一个不温柔,有些粗暴的,带着浓重雄性荷尔蒙的,真正的吻。
第55章
像全身所有力气同时被抽走, 苏阳只觉得天旋地转,腰背不自觉软榻下来,被余渊一把捞住,托着。
他被吻到忘了呼吸, 唇分时, 脸已憋得通红, 比微醺的眼尾更红。气喘吁吁地下巴搭在余渊肩膀上,两人胸膛贴着胸膛,心跳砰砰作响,在安静的地下室格外明显,分不清是谁的更快, 是谁的更响。
胸口不住地起伏,新鲜空气灌入,理智慢慢拼凑回来,但身体依旧是软绵绵的,几乎整个人扑进余渊怀里。苏阳微喘着说:“不是说不懂吗, 我看你挺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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