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渊带着满身寒气躺回床上,看到身旁睡得四仰八叉的儿子,顺手扯过被角一拽,同时手机已拿起来,【安排好了,五点后直接过去就行。你到了吗?】
有点父爱但不多,小白因他用力过度,整个人被兜头罩住,顿时呼吸不畅,睡梦中挣扎着翻过身蹬了一脚,才又继续安静睡去。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很快收到回复:【刚到目的地。】
苏阳刚下车不久,心里惦记儿子,顶着寒风不忘追加叮嘱:【看天气预报国内今天降温,儿子夜里经常踢被子,偶尔关注一下。】
余渊抬起头,很认真地对着儿子拍了一张照片,像是对领导复命般发过去,【还满意吗?】
领导回了个,‘well done’的表情包,紧跟着一条:【很晚了,你睡吧,晚安。】
手机屏幕因为太久没操作,在柔光床头灯下暗了。
国内这会儿是凌晨一点多,对于作息规律的余渊来说,已刷新晚睡记录。聊天到这也算告一段落,行程都安排妥了,导游地陪也是放心人选,但打好的一句‘晚安’却迟迟不愿发出去。
余渊盯着对话框搜肠刮肚,最终逐字删掉晚安,重新输入:【阴天的白崖好看吗?我还没见过。】
他在一室静谧中等了十多分钟,屏幕光明明灭灭,心也跟着起起落落。手机不知道第次被点亮时,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中是阴天的白崖,红白相间的灯塔在暗色背景中也仿佛变得柔和。随着镜头切成长焦视角,悬崖海岸线在画面中延绵至天边,阴天也有阴天的风景,说不出哪种更好看,都是美的一种。
冬天不是旅游旺季,又临近傍晚,游客很少,苏阳往无人角落走去。
扬声器里风声呼啸,还夹杂着海浪一下下拍打礁石和略带微喘的呼吸声,“看到了吗?阴天的白崖才是真正的世界尽头。”
说话吐息扑打在听筒上,共振进心里,冷水澡的效力渐消,余渊喉结不住上下翻动,半响才找回声音,“今天是不是风很大?”
苏阳逆着风和浪潮声往崖边走,有些破坏气氛地调侃:“是啊,非常大,假发会被吹飞的程度。”
余渊静了下,跟上他思路,别有用心地打趣:“我看看你的假发被吹成什么样了。”
“胡说!如假包换的浓密真发好吗!”摄像头调转,又是新的一种死亡角度,下巴被畸变的视角拉长,脸都变形了,但架不住过于优越的五官比例,还是赏心悦目的,“看到了吧,头都要被吹掉。”
镜头随着他的步幅晃动,说话呵出的雾气很快消散在风中,头发随着寒风凌乱飞舞。
苏阳戴回外套帽子遮风,领带扯掉了,衬衫纽扣松开一颗,黑色西装外是一件拼色冲锋衣。这样不伦不类的着装,在余渊的既定观念中,可以说完全不合格,甚至有失体面。但一切不合理要素前冠以苏阳这个先决条件,那便都成了合理。
人就是如此,一旦落入某种审美框架中,便会对这种绝对标准没有抵抗力,余渊不得不承认,苏阳早已潜移默化地成为他的绝对标准。
他明知故问:“下周末回来是吗?”
原本六天的假期,回国马上是元旦,苏阳在心里盘算了下,默默给自己改了行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过了下周一再回去,明天先征求一下儿子意见。还有,多三天你没问题吗?”他当然是指多带儿子几天这件事,话说出口觉得有歧义,补充了句:“我的意思是,你原本日程有安排么,如果不方便的话…………”
他的话被打断,余渊也在心里有了新的打算,“儿子我来搞定。我都可以,随你心意。”
通话微妙地暧昧起来,崖顶风太大了,可看的风景三百六十度看了个遍。苏阳没有了继续视频的理由,却又舍不得挂断,心猿意马地举着手机,但已无心看风景。
这世上一切美好景致,去过了看过了便会慢慢淡出记忆,若多年后追忆起来,顶多会生出一种,当时如果你也在就好了的遗憾。苏阳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遗憾间,他听到蓝牙耳机里余渊难得尾音上扬的声调,他说:“海面上有飞鸟,快许愿。”
苏阳顺着他的指引抬起头,青灰色天空中,有黑色飞鸟绕着海面低空盘旋。他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不解地问:“为什么许愿?”
余渊顿了一秒,博学多闻的人编起谎话也是信手拈来:“这是一种代表吉祥的飞鸟,叫乐知,在冬季更是罕见,你很幸运。”
大约的确是被寒风吹掉了逻辑思维,脑袋冻住,苏阳没有察觉他故事中偏东方背景的称呼和基调,并深信不疑闭眼许了个愿。
当他睁开眼时,飞鸟似有回应,长鸣了一声后,直冲云霄,在视野中缩小成一个黑点。
蓝牙耳机里,余渊问他:“许了什么愿?”
苏阳眼神闪躲,虽然知道此刻摄像头对着海面方向,仍不敢直视屏幕,“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说出来才会灵啊傻瓜。
屏幕另一端,余渊手机有电话进来,不再继续追问。
视频很快进入告别阶段,挂断了以后苏阳也没有再逗留多久,返回车中启程去石屋。
这一程很短,不到二十分钟便到达。
海边小镇鹅卵石径纵横交错,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中古时期的特色建筑,每家屋前种满各种花草,斑驳的院墙也被藤蔓植物爬满,古老而浪漫。苏阳一双眼睛看不过来,一双手画不过来,只有频频举起手机,定格下眼前的一幕幕。
石屋依山而建,日常有专人打理,今天又提前命人洒扫过。
老式壁炉里炉火正旺,室内灯光温暖,刚煮好的伯爵红茶冒着热气,精致骨瓷盘中蔓越莓曲奇尚有余温。
卧室在二楼,原木书桌紧挨着窗台,如果是晴天,这个时间窗外会有恢弘日落晚霞。床品都换了新的,沁着淡淡洗涤剂清香。
苏阳简单归置好行李,洗完澡出来,顶着宽大的浴巾回到一楼,餐桌上是Max替他从镇上餐厅打包来的海鲜意面和两样小食。发了致谢短信,并约定好明天不必陪同,他自己在镇上逛。
他在温暖壁炉边吃完晚餐,头发也干了。
一夜乱七八糟令人不齿的少年梦,没有调闹钟,醒来时日上三竿。忘了拉的侧窗映射进清晨阳光,一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手机在床上不知哪个地方震动嗡鸣,苏阳翻找了好久才在床缝中找到,梦里令人意乱情迷的低醇嗓音真实地响起在耳边,“不会还没起床吧?是谁说过,早上要逛小镇市集?”
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弹跳起来,光脚踩在地板上找裤子,意识到这人远在一万公里以外,房间也不会有监控,故而淡定下来,坐回床沿上。
他单手插进睡乱的黑发间抓了两下,懒洋洋打个哈欠,有恃无恐地狡辩:“胡说,市集没有这么晚的好吗,已经回来,早餐也吃过了,马上准备去倾斜书屋和大教堂!”
听筒里余渊明显笑了下:“是吗,真勤快。看窗外。”
苏阳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做了,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窗台正对着楼下小花园,白色篱笆外,站着熟悉身影。
耳边是带着戏谑的一句:“还不下来开门吗?勤快的小蜜蜂。”
第53章
沐着上午十点的冬日薄阳, 余渊站在一片光辉中,挺阔长款大衣内搭一件半高领黑色羊绒衫,右手曲起在胸口处,脸上笑容清朗, 比光更耀眼。
苏阳隔窗与他对视, 怔愣间手一松, 手机‘砰’地掉在书桌上。心跳节奏漏了一拍后,不受控地疯狂鼓噪起来,幸福得天旋地转。
纷忙的脚步踏得老式木地板吱嘎作响。苏阳跑下楼,奔向院门外,胸膛因急促呼吸而明显起伏着, “怎么突然来了?”
他来不及找外套,只穿着单薄睡裤和一件短袖白T,脚下一双室内软底拖鞋。
欣喜是苏阳的第一反应,继而才想起儿子,眉间微微拧起:“你来了, 儿子怎么办?”
兴奋愉悦基调情绪中,要怒不怒矛盾地夹杂其中, 此刻他的脸上表情很是精彩。
下一秒便整个人被余渊拉开的大衣裹了进去, 带着往回走, “就这么急着下楼吗, 外套都不穿。”
心意被直接戳破, 却来不及别扭尴尬,也没意识到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早已超过往日尺度。因为苏阳看到大衣内另一侧罩着他宝贝儿子, 毛茸茸地团成一团雪白,正安稳睡觉。
神经猛然一紧, 他半仰起脸担心地问:“儿子怎么了?”
门廊到了,余渊推他进屋内,一派轻松地说:“先去穿衣服洗漱。儿子就是累了,不用担心。”
绷着的弦松了,苏阳才分出精力顾及其他,心虚地嘴硬:“洗什么漱!只是睡了回笼觉而已!”
壁炉边有个单人沙发,余渊动作很轻地放下儿子,怕再逗下去要把人惹生气,笑容很克制,讨好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睡回笼觉也是可以洗漱的。”
温暖怀抱没了,睡梦中的小白粉嫩鼻尖皱了下,往沙发角落拱了拱,想换个更温暖的睡姿。
苏阳轻‘哼’一声,捞起儿子搂进怀里,上楼去了,留下一个头发乱翘的骄傲后脑勺。
十几分钟后再下楼,已穿戴整齐,深卡其色冰岛毛衣搭配最简单的牛仔裤,头发洗过吹柔顺了。
小白仍旧被他抱着,贴在他的胸口处,睡得安稳许多,这种状态苏阳再熟悉不过,几个月前他每次变完身,累极时就会如此。再结合余渊之前的说法,心里有了大致判断。
复古原木餐椅结实厚重,余渊很有默契地随手帮忙拉开。
苏阳在小餐桌边坐下,“儿子是因为长途飞行变成这样的吗?为什么突然带他过来?”
壁炉上架了铁烤架,煮着英式红茶。水沸了,翻涌的水花不断顶开茶壶盖,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余渊垫着隔热方巾,拎起茶壶,冲进倒了牛奶的鎏金青花杯中,“是,但他睡醒应该会很开心。”
“他在飞行途中变成这样,不会很危险吗?”苏阳说着说着,回味过来,“等等,什么叫应该会?”
言下之意,儿子不知情,还被蒙在鼓里。
门铃适时被人按响,余渊走向门边,路过苏阳时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像揉儿子那么顺手,“怎么问题这么多。公务机,你的宝贝儿子很安全,可以放心了吗?”
苏阳抬手整理头发,瞪着余渊背影,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却又一时说不上来,联想到昨晚的视频通话,那时儿子已经睡着。他是睡梦中直接被带过来的!
门打开,门外是提着一大袋食物的Max,隔空跟屋内的苏阳点了点头,苏阳连忙放下手,止住思绪换上亲和笑容,算是打过招呼。
“煎蛋培根三明治,简单吃点好不好?”余渊提回购物袋,在开放式厨房的红木台面上归置食物,原本还不觉得空间狭小,被高大身影一比衬,就有点捉襟见肘。
“我……”苏阳脸皮薄,眼下也只能心一横嘴硬到底,“我吃过早餐了。”
余渊看破不说破,甚至为他搭好了台阶,“我饿了,是我还没吃早餐。”半成品食物烹饪起来十分简单,小煎锅放上灶台,培根一片两片三片,快铺满了都,很快滋滋漫出香气。他用餐夹夹到白瓷盘中,姿态很低地劝:“不小心煎多了,帮帮忙,行不行?”
一样食物煎多了还勉强说得过去,鸡蛋也煎多了,面包也烤多了,要不要这么凑巧啊?
被爱情滤镜蒙蔽了双眼的人,智商自动降为零,苏阳顺水推舟拿起餐具,故作勉为其难地说:“就吃一点。”
小白闻着食物香气,在苏阳怀里打了个滚。伴着熟悉心跳声,他睡够了恢复好了,幻化回孩童模样,一睁眼看到爸爸,连饿都忘了喊。
这一次他身形稍微修长了点,腿也没那么短了,带来的衣裤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局促。
一家人匆匆吃过早餐后,便出了门。
沿着海滨公路往镇上方向走,白沙在阳光下晕染成浅金色海岸线,绵延至视野尽头。
有过往车辆按响喇叭,惊起崖边一小群飞鸟,直冲天际。
苏阳兴奋地拉了下身旁儿子小手,“儿子,看!好多乐知,快许愿,很灵的。”
余渊:……
小白被余渊抱着,几乎跟苏阳等高,虽然不是很明白爸爸一句话的全部意思,但他知道什么是许愿,也照着爸爸有样学样。
可惜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的核心精髓,没有学到位。他揪住眼皮,双手合十高高举起在胸前,五官因用力挤在一起,模样认真又可爱,“我想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都不上课。”
余渊:…………
苏阳许完自己的愿睁开眼,十分无语地弹儿子脑门:“怎么这么笨,你接下来几天本来就不用上课。”
小白张大嘴巴:“啊?哪怎么办,能重新换一个吗?”作势就要再来一次,被苏阳笑着阻止了。
离镇上越近,过往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晴朗天气游客也不少。
有情侣看见他们朝海面许愿,误以为这是什么许愿点,跟着学。这一学宛如煽动的蝴蝶翅膀,带起一串连锁反应,后续路过的游客纷纷加入效仿,不断有游客围上前,许愿人墙逐渐壮大。
余渊:………………
苏阳想解释,代表吉祥的飞鸟已经飞走了,却又碍于英语水平有限,一言难尽地张了张嘴后作罢。
他被余渊护着挤出人群,听到余渊含着笑问:“昨天许了什么愿?”
逐渐频繁的肢体接触没有令苏阳面红耳赤,却在这一问间别扭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儿子,你看这个灯好有意思。”
又拿儿子打岔,但小白心甘情愿充当气氛组,很捧场地抬头看,紫衫树间,有星星造型的灯带倒悬坠下。
最常见的款式,大白天也没什么可看的,免费的气氛组罢工了,小白如实评价:“这个灯还没我们家里的水晶灯好看。”
苏阳:……虽然心里赞同,但绝不口头承认。
尴尬在空气中递增,是街边小店救了他。
苏阳眼疾手快抢走儿子抱在怀里,随便挑了家颇具艺术感的门头。复古灰黑色招牌上的英文单词他不认识,给人一种古典高雅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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