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表情再次凝重。
“可是,今日你尚且存了私心,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你真的会忍心对他动手。”
天君一直皱着眉,即使天宫玄做到这个份上,他还是想要彻底灭了魔神。
“宫玄,你打过那么多仗,应该知道什么是永除后患,就算届时你自爆而亡,也改变不了魔神残害三界的事实,那只能证明你是真的很爱他。”
天宫玄有些明白了,条件不是他来提,而是天君来提。
“只要天君肯放过他,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无论是什么。”
他此话一出,天君才眉目舒展了些。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不如这样吧,你待那魔神转世后,把这个打入他体内,一旦哪天他起了恶念,自会暴毙。”
天宫玄看着天君手上的化骨丹,凝结了天君修为的化骨丹,至纯至刚,只要宿主有一丝邪念,就会受其折磨,痛不欲生,最后活活痛死。
“天君。”天宫玄的声音有些急促,“世上之人,谁能保证从未生出过一丝一毫的恶念?”
天君笑着摇了摇头,“宫玄,别紧张,这化骨丹也是有灵性的,那些普通的,来得快去得快,又不怎么强的恶念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我说的恶念是他像之前那样,妄图一统三界,杀尽天下人,致使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恶念。”
天宫玄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你不信任他吗?既然如此,这种魔物,干脆现在就直接让他魂飞魄散,起不来的干净,宫玄,你到底在执着什么,一个魔头,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天宫玄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反驳。
他实在没有再讲条件的余地了。
他也不确定转世后的谢倾慈会不会再次魔化,但他想要他活着。
哪怕永远不见,哪怕……
之后,谢倾慈就莫名其妙转世了。
他忘了前世的一切,甚至,还彻底和另一个自己分开了。
而天宫玄,也被剔了仙骨,封了记忆,贬到轩辕宗,成了赤元道长的弟子。
他从小就听师尊说不近轩的后山封印着一件上古魔物,要时刻提高警惕,以防那魔头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天宫玄觉得,自己只是恰好成了赤元道长的弟子,这才和那魔物扯上了些许关系。
直到谢倾慈闯入,盗走浮生灭世,飞升成神,与此同时,那些被封印进浮生灭世花中的前世记忆全部涌入脑海,他才恍然察觉,难怪从小到大他都对后山的魔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原来是因为那不仅和魔神有关,更是和他有关。
浮生灭世终究没有守住,物归原主。
天宫玄被罚进了鹿神山,谢倾慈从月下老人那儿打听到的。
他来到鹿神山外,徘徊了好几天,不敢进去。
最终还是决定走了进去,里面里面是一望无际的红色峭壁,没有植被,入目是一片荒芜,白骨累地,妖魔横行,但看到谢倾慈后都躲得远远的,生怕遭了殃。
谢倾慈一路上心情都十分沉重,他现在有些担心天宫玄。
鹿神山,是关押天界所驯服的各种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这里面有上古凶兽,曾经名震过三界的大魔头,以及怨气极重,无法消散的怨灵。
但是,天宫玄,那么纯澈的人,只是因为看护浮生灭世花不力,就被罚进了这种地方。
他被关进这里,永世不得出,仿佛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牢笼。
这个牢笼还更差,不仅出不去,甚至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谢倾慈脑海里那些有关于天宫玄的记忆走马灯一般闪过,逐渐就有些胸闷气短,呼吸都觉得刺痛,肺腑那一块像是有无数把钝刀反反复复切割,疼痛一阵高过一阵。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前世,天宫玄为了自己付出了剔骨贬谪的代价,放着天界战神不当,下界当一个孤寂的守境者。
这一世,还是没能躲开,还是撞到了自己这个灾星。
因为自己一次次招惹,让他手下留情,让他放下戒备,才让殷如童有了可趁之机。
又因为自己明之那是禁地还要闯进去,熟了浮生灭世的蛊惑,一步步,拿回了这个烫手山芋。
如果,当初从一开始,自己就能老老实实不靠近那个地方,能够长记性,能够不贴到天宫玄面前,会不会如今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但没有如果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那些轩辕宗的弟子因为殷如童要陷害自己无辜惨死,中州王族,包括母妃也因为他死于非命,就连天宫玄也因为自己从此再无安宁。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因此飞升成神。
……
谢倾慈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鹿神山深处,或许是前世两人体内长期带着千丝引,就算后来没有了,那种对彼此的气息的捕捉已经深入灵魂,才能这么精准的找到。
天宫玄还是那一身白衣,在不远处垂直料峭的岩壁顶部,正在对付几只围攻的妖兽。
他看起来不怎么吃力,三下五除二就除了面前几只,但妖兽实在太多,又饿了许久,即便自知打不过,还是源源不断的涌上前去送死。
天宫玄不知道已经这样对付了多久,谢倾慈下一秒就如一阵疾风般掠到了他身后,一掌击碎了从天宫玄背后偷袭的妖兽。
这一掌可谓是石破天惊,那妖兽连呜咽都没有一下,就碎成了星星点点,风一吹,就无影无踪了。
天宫玄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如同隔了前世今生,恍惚间来到谢倾慈面前,那双微微放大,震惊和狂喜交杂,又带着浓烈的暗潮的眼睛慢慢与前世重合。
白衣如雪,青色如瀑,眸似秋水,如雕如琢。
谢倾慈与之对视,也有一瞬的僵硬,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一把将天宫玄拉到身后,用同样的招数大杀四方,不过一会儿,一大片乌泱泱的妖兽就所剩无几。
剩下的妖兽妖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先上前,最后一溜烟,狼狈逃窜去了。
有些不甘心的妖兽愤怒边跑边愤怒的回头看,却只看到那远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隔得很近,看着对方,像两尊隔空相望的神像。
见到前世纠缠了那么久的人,谢倾慈说不动容那是假的,他此刻的内心可谓是翻江倒海,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但大概是跟天宫玄处得久了,竟然也练就了一身情绪不流于表面的功夫。
天宫玄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本就不善表达,此刻,更像个哑巴。
前世那些荒唐美好的回忆全都钻进了脑海,他望着自己诊视了两辈子的人,就这么完好无损,明媚的站在自己面前,既欣喜又失落。
谢倾慈不仅没有堕魔,反而飞升成神了,他或许还有一丝小骄傲。
这么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尽管他要被永远囚于此,那有何妨,他在意的人不用。
他会受万人敬仰,会以一个神的身份守护苍生,会和过去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神彻底告别。
并且,他体内的化骨丹永永远远也不会有发作的时候,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66章怪物
他们默契得谁都没有说出前世的事。
都以为对方不知道,想要独自承担。
相望了许久,最终还是天宫玄先开了口,“刚才,多谢。”
谢倾慈嗯了声,不敢再和天宫玄对视,先转身,望着远处料峭的悬崖峭壁。
但天宫玄的眼神却始终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看看。”谢倾慈眉头不自觉蹙起,“你在这儿,过得还好吧?”
天宫玄在听到这话后眼眸亮了亮,走上前和谢倾慈并肩,语调柔和,“虽然条件比不近轩差了些,但是没有那么多规矩,还不错。”
他只是想找点话题,偶尔能够和谢倾慈说说笑笑,但不知道这话怎么刺激到了对方,他话音刚落,谢倾慈眉头就蹙得更紧了,脸色很深沉,像是蒙上了一层乌云。
“对不起。”
同样沉重的声音。
天宫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旋即似乎反应过来,看着谢倾慈,很认真的安慰,“不是你的错,浮生灭世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只是我没想到你就是魔神,不过,那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说对不起。”
“不是我的错。”谢倾慈念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染上了浓浓的悲伤和自责,“怎么可能不是呢,就算不全是,我也有责任的,如果不是我,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的。”
天宫玄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谢倾慈的不对劲,脸上肉眼可见的慌张。
“那都是殷如童做的不是吗?是他杀了那些修士,是他引导你进去禁地,是他……”天宫玄说到此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很是悲伤的样子,“蛊惑兄长,把他变成傀儡,对回殇镜做了手脚嫁祸你。”
谢倾慈大惊,“你都知道?”
天宫玄落寞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绝不会是你做的。”
谢倾慈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还能说什么来表达此刻的惊喜。
这世上最幸运之事莫过于你在意的人无条件新人你吧。
曾几何时,谢倾慈也对天宫玄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嗯,我知道,就像我也会无条件相信宫玄兄一样”。
好像是在青州的时候。
谢倾慈隐隐猜到了什么,那些真相大概是天宫玄诉诸于众的。
所以,天宫玄其实一直都看出自己身上的魔气,但尽管如此,依然选择相信的吗?
他这么想着,竟然嘴一溜就这样说了出来。
天宫玄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垂眸道:“嗯,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了你身上的魔气。”
“那为什么?”
“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好坏不能以种族定夺。”
每一个人,都有对善恶的选择。
谢倾慈这时,脸上的阴霾才算是散去,露出那个久违的笑来,只是比起从前,没有那么纯粹,却更加难得。
谢倾慈勉强算是想开了一些,并且颇感兴趣的跟着天宫玄回他的住所参观一二。
果然灵力是万能的,谢倾慈还以为天宫玄现在的生活条件会十分艰苦,一天饿三顿什么的,没想到走进一瞧,那是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竹楼还是三层的,在一片碧绿的湖泊之上,竹楼不远处还有几亩良田,种着一些蔬菜瓜果,绿油油的,格外养眼。
谢倾城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地方的一些布局好像在哪儿见过。
直到跟着天宫玄进入竹屋,见到里面的装饰,才恍然大悟,这里的布局竟然和前世两人在百花仙谷的听雨阁一般无二。
谢倾慈站在门口身体就僵硬得走不动道了。
“怎么了?”
天宫玄给他倒了杯水,问。
谢倾慈迅速掩去情绪,无事发生一般走过去接过水一口饮尽,喝完水,他才算平复了下来。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说过得不错是真的。”
天宫玄轻笑两声,又把一盘糕点推到谢倾慈面前。
“雪酥糕。”
谢倾慈看着面前的糕点,大脑又不受控制的涌入一段回忆。
前世他和天宫玄隐居在百花仙谷的时候,腐食魔和毒子魔找来,他为了不连累天宫玄,想要跟他撇清关系。
那天,天宫玄穿了有史以来最粉嫩的衣裳,手上提着的糕点就是雪花酥。
那是他在百花仙谷最喜欢吃的。
他不知道天宫玄那天是出于怎样的心思准备了那一切,过后他仔细回想,觉得大概是天宫玄的生辰,或许人家满怀着期待和欢喜想和自己共度良辰,却被那样对待。
霎时,那股心痛再次卷土而来,谢倾慈难受的想要逃离,都逃到门口了,又猛的止住脚步,转身看着一脸茫然的天宫玄,说了声,“对不起。”
我恐怕又要辜负了。
他步履匆匆,快步离开,天宫玄却追了上来。
这倒是新奇。
天宫玄拉着他的手臂,是谢倾慈新长出来的,他自从拿回浮生灭世后就拥有了再生的能力。
“怎么了?”如果没听错的话,天宫玄的语气很像挽留,“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又突然要走,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待不习惯?”
这可不像天宫玄,谢倾慈想。
不像天宫玄像谁呢?
他没有想这层。
如果能够再深入细想,或许早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就能察觉出眼前这个天宫玄就是前世的战神。
谢倾慈眼神闪躲,想再看一眼天宫玄,却终究没敢,拨开天宫玄的手,转身继续离开。
“没什么,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先离开,我下次再来看你。”
天宫玄有些傻,傻得他都觉得脸热,一直跟着谢倾慈,直到他彻底离开,而他,不出意外,再也离不开。
谢倾慈那之后就过上了浑浑噩噩的日子,整日就泡在酒楼,喝了不知道多少。
前世的那段孽缘,今生的所有纠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晰。
他最终,还是没有办法真的回到过去,再也做不成没心没肺,快乐到没什么能摧毁的谢九世子。
伤了他那么多,害了他两辈子,究竟为什么还要去招惹,究竟凭什么还要去祸害。
喝得酩酊大醉,他就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看到眼前这个和自己长着一张脸的人,谢倾慈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了前世魂飞魄散前,他的魂魄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黑,一个白,一个善,一个恶。
但真的是这样吗?
谢倾慈觉得不是的,善的他也会有恶念,恶的他又没有坏得很彻底。
归结到最后,他只能想到用怪物二字来形容。
看着面前的“自己”,他轻声叫到,“怪物,你怎么来了。”
怪物笑的不怀好意,走过来用手挑着他的下巴,戏谑道,“很好,我很喜欢这个新称呼,为了对得起这个称呼,我决定,贯彻到底,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太过刺耳,谢倾慈很难不清醒。
晃了晃脑袋,再次看去,眼前的笑脸越发扭曲,但偏偏,他还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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