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游纾俞不敢想,游盈的病情已经进展到何种地步,又能否撑得到那一天。
她只知道,她必须走。
不仅仅是为了逃离这片泥沼,为了冉寻,还为了曾抱憾数年的游盈。
“好,我等着你。”游盈对游纾俞满足笑起来。
“闭上眼,睡一觉,再睁开,就能和她见面了。”
话语合情合景。
却如同隔着数万公里距离,十年时间差,对一个再听不到这句话的人徒然诉说。
-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
订婚宴当天依旧下着小雨,游纾俞被迫穿起得体而繁复的纯白长裙,任由身后的佣人打理长发,冷静阖眼。
游盈带着司机来接她时,病态几乎从脸上瞧不出了,被妆容遮掩,优雅雍容。
微笑挽住她的手,送她进花车,“小俞今天很美。”
游纾俞只来得及触碰到女人冰凉的手,好像比天气还要冷。
车辆启动,她匆匆别开视线,双眼已在发热。
订婚宴在游家老宅举办,西式布衬,衣香鬓影。游纾俞含着礼貌得体的笑,假意应承,度过一个上午。
趁宾客休息之际,在说好的花园一隅,瞧见了倚廊等待的游盈。
周围空荡无人,她递给游纾俞身份证和手机,轻轻笑了,“姐姐给你订了机票,下午两点飞宁漳。走这边,别回头。”
游纾俞接过东西,与游盈拥抱,才发觉身形已经瘦到不成样子,薄而无力。
女人今天穿了一件轻薄如烟的绿裙子,像要融化在细雨微风中。
绿裙子,是祁澜最喜欢她穿的那一件。
从前的订婚宴,游盈别无选择,这一次总算能握住自己的人生。
游纾俞不再去想,自己离开之后,游盈会落入什么处境。
踩着细跟鞋,一步步走远,最后跑起来,纵然纯白裙摆被泥污浸透,脚踝酸胀。
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游盈在朝她挥手。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再如从前那般隐忍而疯狂,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而只是长辈对她的一腔祝愿。
陆璇在不远处的门边等游纾俞,递给她一把透明伞,“小姨,宁漳也下雨,你保重。”
目送游纾俞坐上计程车,女孩本想忍耐的,声音却不自知带上哭腔,“之前,是妈妈从这里接小姨回去的。”
“你还能回来陪陪她吗?她想和你一起去看话剧。”
游纾俞闭了闭眼。
笃定答:“一定会。”
计程车将游家老宅抛到很远的后方,一切都虚晃不可追。
她拨通110电话,冷静叙说所有,以及冉寻那场在琴行遭遇的火灾事故。
手机开机,有不少人给她打了电话,游纾俞没有心思,逐一挂断。
再查收消息,同事、朋友都在祝福她“新婚快乐”。
可游纾俞明里暗里,与曹斐、甚至那么多人透露的她的恋人,只会是冉寻。
她鼻尖发热,匆匆给冉寻发消息:
[我来见你了。]
[再等几个小时就好,我想听你的音乐会。]
游纾俞希望能听到,那首冉寻在镇上还没来得及对她演奏完的返场曲。
她们遍历春夏,也会一直度过这之后的秋与冬,不止昙花一现般的一年。
因为冉寻曾承诺过,“对y无限次返场”。
米雕手链被室外潮湿的空气浸透,那枚钢琴金属片贴在手腕,冰到让游纾俞打了个寒噤。
心跳惴惴,机场,飞机上,再到陌生的宁漳,只不过短暂的四小时,竟让她觉得如半生般漫长。
直到拦下一辆宁漳计程车,司机担忧问她是否还好,游纾俞才回过神。
车窗外雨流蔓延,透明伞尖汩汩淌着水。
而她繁复的白裙摆已经被暴雨浸透弄污,盘发湿透,耳环掉了一个,大概妆也花了。
可游纾俞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窘态。
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见到冉寻。
今晚竟正是巡回音乐会场次恢复的那一天。
她和司机说了目的地,抵达后,推开宁漳国际剧院的门。
忽视所有异样目光,平静出示手机。
一张她早就买好了的,冉寻的演出电子门票。
工作人员见游纾俞神情沉稳,教养良好,并没多说什么,礼貌带她前去展厅。
推开门,数以万计的观众区座无虚席。
聚光灯落在宽阔舞台之上,严阵以待的华音乐团全体只为一个人陪衬。
冉寻与指挥轻握手,再到钢琴旁,向观众席鞠躬致谢。
深褐长发柔顺舒展,面上带着恬淡笑容,举手投足皆优雅,让人视线难以移转。
她穿一件浅色女士西装,但风格并不中性,反倒弥漫着柔美气质。
好像与入口处身着不再纯白礼裙的游纾俞遥相辉映。
游纾俞垂着眸,眼皮发烫,视野潮湿飘忽。
那件西装,是她曾留在月亮湾的衣服。
她仍记得那天,冉寻闯进厨房,从身后抱紧还在做早餐的她,炫耀,“好不好看?被我迷倒了吧。”
游纾俞纵容对方轻吻自己的耳垂,被打扮得漂亮勾人的小猫弄得心跳促甜,却笨到说不出话。
听见冉寻状若玩笑的话,“决定了,演出时就穿这一件。”
火灾意外刚刚过去的那一天,她们都以为即将迎来再无阻碍的未来。
只可惜事与愿违。
第65章
演奏厅听众那么多, 灯也暗着。
游纾俞看见冉寻点水般环视剧场一周,琥珀色的眸中漾着平静,游刃有余。
她没发现自己。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观众席黯淡无光, 好像连温度都一并冻结,潮冷发丝贴在侧脸,让游纾俞禁不住寒了背脊。
心想, 没事的。
结束之后,她会去后台找冉寻,把一切都说清楚。不过是误会,她相信冉寻会耐心听自己讲完。
冒雨赶来, 脸捎带头脑都灼热昏沉, 又禁不住冷到发抖。
游纾俞格外想念冉寻抱住她时的温度,可是做不到,她与舞台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只好看一眼台上的人, 好像饮鸩止渴,格外满足。
冉寻始终在笑, 甚至比她们在一起时唇角弧度还上扬几分。
可游纾俞知道,冉寻的笑是假的,她真心笑时,连眼眸都弯起,极具感染力。
好像看到的人都得随她扬一下唇,才不辜负这样明媚的笑。
落座时,到演出结束, 掌声如潮水般持续不止。
冉寻没受影响, 徜徉在指尖下的旋律一如既往细腻、稳定, 且充满激情与冲突,酣畅淋漓。
乐团压不过她的锋芒, 西洋管弦乐声落在如月光般澄澈的琴音后,甘心屈居陪衬。
退场后,掌声持续五分钟。
冉寻快步返回舞台中央,眸含笑意,深鞠躬,再离开。
嘉平站的首场巡回,冉寻并未返场,听众们心中多少有数,但依旧热情洋溢地送上掌声。
十分钟后,冉寻再度出来鞠躬。
依旧没有坐下再弹的意思。
这个时候,连华音乐团的成员也开始观望。
游纾俞执拗鼓掌,腕上的手链摇出脆响。
红绳做工并不精致,以至于与她身上昂贵考据的礼裙毫不匹配。
可里面封着一句话,是冉寻亲口和她说的。
她希冀承诺会兑现,内心却彷徨失措。
因为冉寻今晚根本没看到她。
会不会以为她失约了?
整整一周,甚至更久。从电话被挂断后,游纾俞和冉寻再没沟通过。
倒不如说是彻底断联。来宁漳途中,她给对方发了消息,打了无数电话,都杳无回音。
游纾俞手背绷紧,凝视舞台侧面下场的位置。
冉寻离开,她也被逐渐稀薄的掌声困在了座椅里,麻木茫然。
第三次。
她终于看见冉寻手捧花束,又回到舞台。
那是一捧满天星与粉百合,她怜惜地将花束放在钢琴上。
修长的手指掠过钢琴黑白键,狡黠地弹了串琶音,旋即与听众们正经颔首示意。
坐回琴凳上。
会厅里气氛扬至最高点。明明巡回的主人公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无言撩拨着众人的心。
游纾俞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攥住了,悸动声鼓噪到耳膜发震。
脸颊滚热,既彷徨,又欢喜。
她等到了冉寻返场。
乐团无言伫立在冉寻后方,见到此情此景,均会心一笑,鼓起掌。
冉寻轻闭上眼,琴音响起,前奏娓娓道来。
是在镇上四手联弹过的那支曲目。
游纾俞眼眶发酸。
心中升腾起荒诞的想法。她想在冉寻结束返场之后,迫不及待闯进后台。
如果冉寻听不到,那她就大声一些,唤冉寻的名字。
隔着人群,将对方来不及查收的那些消息都说出口。
她好想见冉寻,想听返场曲。愿望虽然延期实现,但她已经知足。
可台上的琴声戛然而止。
偌大的演奏厅沉默数秒,听众席隐隐骚动起来,不清楚冉寻为什么中断弹奏。
冉寻侧过身,歉意地笑一下。
双手再度落在琴键上,微俯身,深吸一口气,像在酝酿情感。
一分钟,两分钟。
台上受万众瞩目的人起身,在钢琴旁边站好,神情平静,朝众人鞠躬示意。
游纾俞温起来的耳根迅速冷透。
她听见冉寻说出今晚场次的第一句话。
“向大家致歉,我想更换一首返场曲。”
钢琴家依旧带着那种温和如面具的恬淡笑意。
对听众纵容,却对她漠然。
…
巡回音乐会顺利结束。
冉寻挑了几捧顺眼的花带走,想着一会回酒店,插到花瓶里观赏。
生活里没有花不行,这是她的一条准则。养不了花,那看看鲜切花也心情愉快。
怀里最合她心意的是刚才她带到台上的满天星粉百合,是她的新助理送给她的。
冉寻回后台时,看见对方气喘吁吁地跑来。
只因为刚才她说了句“想闻百合的香味”,特地打着伞,去离剧场好几条街的花店买来。
庄柏楠在她结束返场后就凑过来,挽着她手臂,小姑娘情态显露,害羞夸她:
“冉寻小姐,你刚才那首《爱之梦》改得真好,听的时候,完全想不到李斯特的原曲。”
她帮冉寻捧着花,和她并肩离开后台。她人生得可爱,嗓音也甜,话多起来就像一只小柳莺。
冉寻边听边微笑,偏头望她的时候,好像发现什么。
拦住她,指尖拨开她被雨浸湿的发丝。可能是刚才给她买花的时候,没好好打伞。
对方懵懵懂懂的,被她一碰,小脸转瞬烧得通红。
但也不害羞,就站在原地,试探着和冉寻碰上视线。
走出剧场,外面还下着中雨,庄柏楠轻啊一声,迅速撑开撑开伞,垫脚罩在她头顶。
“我来开车,还得送冉寻小姐回酒店呢。”
“说什么送,你不也住在那里吗。”冉寻故作委屈,打趣小孩。
“我懂了,难道你刚才想把我一个人抛下?”
庄柏楠急得要哭。
又捧花,又撑伞,还得掏车钥匙,她想不出该怎么回冉寻的话了。
头被揉了一下,她听见冉寻格外好听的笑声。
对方叹了口气,像还想再说什么,庄柏楠心跳加速,垂着头,但竖起耳朵听。
但等了几秒钟,竟没有等到。
视野里只闯进一截清瘦脚踝,踩着浅色细跟鞋。
沿弧度优美的小腿一路向上,她看见一位撑着狭小透明伞,装束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站在面前。
眉眼清冷,神情疲惫,过白的肤色被雨浸透,指骨冻出红意。
盘起来的墨发早就乱了,长裙湿束住双腿,裙摆溅上小片泥污,依稀能看出从前的纯白颜色。
“冉寻,我来见你了。”游纾俞声音很轻。
她没力气再多说什么,因为少食和倦累。
只是贪心地望着面前衣着妥帖,神情沉静,好像与她不在同一个世界的冉寻。
“我刚才去后台找你,他们……不让我进。”她用目光描摹着冉寻眉眼,“我才知道,你已经离开了。”
没人知道游纾俞刚才耐着工作人员异样的神情,被拒之门外,找也找不见冉寻时,好像被冻结在原地。
紧攥住腕上手绳,那枚钢琴金属片割得她生疼。
宁漳不像嘉平,她对此那么陌生,只算一个旅人,因此好像连后台见到冉寻的权限都被收走。
可笑刚刚她还在奢求什么返场。
好在此刻又与冉寻碰面,不再隔着听众席与舞台之间的天堑。
游纾俞不愿让冉寻担心,扬起唇。
她见到了冉寻,并且对方肯驻足等她,本该开心的。
63/88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