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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CEB会议仍剩余两天。
期间,游纾俞按时参与,早出晚归。
眼睛红得叫人能看出端倪,得到旁人的关心,她只是礼貌微笑,用谎话轻描淡写将事揭过。
每天离开酒店时,依旧像往常那样到冉寻房间所在的楼层看一眼。
无一例外,见不到人。
游纾俞知道冉寻那晚在说谎。
因为素来不碰酒的人,只有为了麻痹自己,才甘愿让酒精烧灼喉咙,说出与心意相悖的话。
她找到了宁漳市的一家琴行,交给钢琴老师那张冉寻专门写给她的曲谱,付费请求学习。
每天的会议开完后,从傍晚坐到深夜,仔细学习演奏技巧。
听到老师感叹曲子编排巧妙,春夏秋冬,每节的心绪都如换季般陡然转变,但串联后却和谐到没有一丝差池,饱满情深。
游纾俞也想她与冉寻之间的裂痕能修补到完好如初。
漫长的六年都熬了过去,只不过短暂的分别,并不算什么。
她想,等到冉寻口中提到的那一天庆祝时,纵然她不请自来,也要弹给对方听。
临时学习,无论是流畅度还是技巧,都粗糙到不堪卒听。
但游纾俞弹到她与冉寻从未经历过的秋与冬两节时,好像能看到对方在曲中埋藏着的,所有待她挖掘的秘密。
她听见海浪声轻柔,听到踩雪声沙沙,甚至有时闭上眼,看见冉寻在朝她笑。
指尖触碰琴键,偶尔产生错觉,如同与谱曲者牵着手,一遍遍迎来后半年的日出与日落。
只是,练琴结束后的深夜,回酒店休息,游纾俞再也没有梦见过冉寻向她走来的场面了。
连续的噩梦,她梦见自己终究妥协,结婚,生子,老死。
而冉寻步步朝她逼近,牵着其他人的手,真诚祝愿她“幸福”。
惊醒后,游纾俞近乎呼吸困难。
可在酒店、甚至宁漳都始终孤身一人,她的噩梦向来无处宣泄。
除了独自吞咽,只好诉诸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她相信,写出来,梦就会翻转。
游纾俞仍旧不想放弃。
如果冉寻不愿意给她弹,那么就由她来演奏那首曲子,祈求对方一次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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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寻之后没有在酒店看到过游纾俞。
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躲避,所以纵然偶遇过,也没有在记忆中留下痕迹。
餐厅的菜肴连吃近两周,变得索然无味,草莓蛋糕也早早售罄。
她开始空腹喝咖啡,借此打起精神。
尽管心悸、失眠,庄柏楠也一遍遍地担忧关心她,给她打包来周边的美食,但冉寻动了几筷就失去胃口。
只是希望,时间再快一点,最好跃至她离开宁漳的那一天。
更希望,见不到游纾俞的每一分钟,都是对方已经放弃她的证据。
两天之后,冉寻处理完手边的工作。
由庄柏楠安排,租借海边的海景房充当会场,开了庆祝仪式。
庆祝仪式主题并不纯粹,不单是因为冉寻结束巡回,也因为庄柏楠收到了国外音乐学院的offer。
房间里人头攒动,起哄着,要冉寻和庄柏楠一起举刀切蛋糕。
冉寻纵容着答应了。事实上,整场活动,她一直在走神,喝了咖啡,依旧困倦。
钢琴被搬到了临海的沙滩上,那里架起木质高台,早就被装饰得灯光琳琅,还搭了帐篷与篝火。
“冉寻小姐。”庄柏楠喝了一些酒,挽着她的臂弯,脸被火苗映照,“你能不能给我弹一首曲子呀?”
“我不要工资,就想听你弹那首《爱之梦》,想听。”
簇拥着她们的人又在起哄。搬来钢琴,应该就是存心想设置这个环节。
冉寻答应,坐在琴凳上。
借着月色与灯光,任由旋律流淌在宁静的海边沙滩。
一曲终了,她掀起笑意,想说些话,来祝福小姑娘未来学业有成。
但未曾预料到,庄柏楠会匆忙跑过来,双颊绯红,吻了一下她的脸。
捎带一句莽撞而生涩的告白:“冉寻小姐,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冉寻收起笑意,不做回复。
她觉得自己可悲,因为在刚刚的瞬间,她从小姑娘那双漆黑眼睛里,依旧看到了游纾俞的影子。
看见那一晚,女人亲吻她时的模样。平素清冷端庄的人,却落泪讨好她,祈求她的原谅。
拼命想忘记的事,往往最印象深刻。
所有人都在等待冉寻的回答,此刻寂静到海浪声都喧嚣。
不远处,却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游纾俞站在快要走上高台的木质楼梯处。
神色怔怔,与周遭格格不入,如同今晚的一个局外人。
她垂头,想去捡掉落的东西。那是她烤的蛋糕,还有一个准备良久的小礼物。
琴谱也在,薄薄的一张纸,因为两天的速成,已经被摩挲得发皱发旧,上面勾画了无数符号。
无人知晓她是怎么在酒店得知冉寻退房的消息后,神思惴惴,口干问遍所有知情的人,才找到这里。
但此时,落在游纾俞视野里的,只剩下冉寻坐在钢琴旁,被他人亲吻与告白的画面。
游纾俞尽量将嗓音放得平静,颔首,“打扰了。”
冉寻很忙,或许没空再和她说话。
大概也不愿意浪费六分钟,听她弹一首拙劣的曲子。
她转身离开,任由咸涩的海风掠过侧脸。
宁漳已经落入盛夏,但她总觉得今晚的月光很冷,洒在海面,像下了雪。
更像她独自一人在嘉平郊区公寓,曾经历过的六年寒冬。
她知道,冉寻不再需要她了。
那体面离开就好。
第69章
众人依旧围在冉寻与庄柏楠身边, 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小插曲。
他们不认识游纾俞,沙滩上,甚至对侧, 有那么多夜晚来踏浪游乐的人,于是以为女人是不慎走错了地方。
只有冉寻从琴旁站起来。
起身时,手臂压住黑白琴键, 不成调的琴噪在空气中震荡。
“抱歉。”她轻声回答小姑娘。
说话时,连自己的声音都快听不见,只捕捉到耳边轻微的浪潮声。
心里破了孔洞,夜晚的风尽数吹进她空荡茫然的胸口。
冉寻知道游纾俞误会了。
她推开了愿意朝她一步步走来的人, 而这一切, 分明本该是她期待已久的事。
刚才切蛋糕时,和朋友插科打诨时,甚至放空自己弹琴时, 冉寻都以为自己之后再也见不到游纾俞了。
她将这几天的困倦归结于休息不好,诉诸咖啡解决。
可偶尔走神之际, 却一直在想,女人的航班是不是已经离开,安全着陆。
她会好好留在嘉平,延续她的事业,纵然找不到与她相伴的“特殊”的人,也会有更多人愿意对她袒露真心,和她走下去。
人生是一场不完美的将就, 冉寻从父母、甚至更多人身上窥见这句话, 却向来不屑一顾。
直到现在, 轮到她直面选择,才明白, 没人愿意将就,只不过是在为不可避免的遗憾开脱。
她不愿将就,但已被遗憾缠身,无从挣扎,也难以回头。
冉寻离开人群,去找游纾俞落下的东西。
纸质的手提袋被符合女人气质的深蓝色丝带束住,已经扎进了沙中。
拆开包装,她看到了用心贴合她口味而烹饪的蛋糕,一只粉蓝相间的无尽夏香薰蜡烛,还有边角磨损的琴谱。
上面注了许多符号,如孩童学琴般认真笨拙,还有游纾俞翻飞的字迹。
她们如今所在的夏之篇章,这样写道:
“若能有幸返场,好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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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后,冉寻退掉回嘉平的机票,搬离酒店,在宁漳购置了一套简单的小公寓。
她希望,游纾俞在见不到她的时间与空间里,能疗愈得更快。
这边朋友少,牵挂也少,空闲时间里,冉寻除了练琴,偶尔会开几场直播。
主题漫无目的,公益时就正经一些,闲聊时话也不多,不会在镜头面前说一些含混暧昧的话。
从前因为她想说给某个人听,但现在人不在身边,她也已经失去资格。
那只无尽夏模样的香薰蜡烛是消耗品,冉寻后来直播弹琴时会点起来。
香调是她熟悉的游纾俞身上的木质气息,看火光在夜色中微弱明灭,好像女人也在与她背向而驰,越走越远。
第一次点燃,冉寻弹了一首六分钟的圆舞曲。
再去看蜡烛时,发现蜡烛融化,上面显现了一行字迹。
这是需要费心思手作的文字蜡烛。
游纾俞当时的心情已经无从考量,只是面对直播镜头时,冉寻无意看见那行字,眼睛酸涩难忍。
“在弹一首曲子,但更像与你牵手走完了余生。”
六分钟,恰好是那首返场曲的长度。
游纾俞带着标记好的琴谱,该是特地赶来想弹给她的。结束后,映着烛光,冉寻几乎能想象对方的神情。
眼睫翩跹,脸庞温热,将一颗破碎的心用爱意与希冀黏好,小心翼翼捧给她。
在那刻幻想着的,或许会是她一个收紧的拥抱,或者某句宽恕的“我愿意”。
只可惜远隔人群,甚至连曲子都无法由衷奏响。
冉寻在看见蜡烛上显现字迹的时候,就用盖子将火苗掩灭了。
让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好像闭眼之后,依旧置身于海边那夜。
也佯装听完游纾俞指尖的旋律。
再坐到直播画面里时,沉默怔神许久,笑着回答弹幕,“刚才去关窗了,风有点大。”
吹得读琴谱时看得都不太清楚。
冉寻没有再碰那首曲子,不知疲倦,随心弹了许多首,从巴赫到舒曼,再到肖邦。
结束时,她看见弹幕刷过文字。
[女神是不是失恋了,听得好致郁。]
[今晚直播间真安静,小璧备考期末,用户佬也好久没来了。]
微笑说了句晚安,她在接近零点的时候下播,准备休息。
去看了眼林璧的主页,最近对方在筹备大提琴个人演出,还变成了姐吹,因为收到林姣送给她的签名。
自那场火灾后,冉寻想承担林姣琴行的损失,可对方硬是不收,吹嘘说自己有钱。
她还是寄付了几架琴过去,想,这样已经很好了。
没有人在意外中失去更多,她落下的疤很快会好,琴行也逐渐回归正轨。
只有在那一天,好像抓住了她,抓住了一切,也抓住她们未来的游纾俞,现在什么都不剩。
冉寻有些想给女人打个电话,问她近况还好吗,但很快作罢。
她不该让对方再度回忆起自己,这对谁都是一种残酷。
又打开了用户221229的主页,翻了几下,没有最新的动态。
资料一栏,也只显示了当下人很少使用的某个电子邮箱。
账号背后的人或许来过嘉平场,最近也来了宁漳。
安静听过了她的演出吗?或许工作与现实繁忙,没有沉溺于直播,而是在多雨的盛夏里,走在独属于自己的路上。
冉寻希望游纾俞也要像这样,永远朝前看。
至少,变得比她还在时心情舒展一些,更愿意笑起来。
只是,当她在睡前最后一眼,看见某条关于女人的新闻时,依旧觉得时间流速变缓,连眨眼都困难。
阔别几周,依旧在记忆里鲜活的那道身影被框进了照片。
游纾俞身着纯黑衣裙,头顶罩黑伞,墨眸低垂,双眼如被雨水洗过一样红且失神。
注视着面前的石碑,将花束俯身放下,单薄肩膀转瞬被暴雨淋透。
回嘉平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为姐姐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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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盈葬在游纾俞居住的郊区公寓另一侧,背靠青山的私人墓地。
游纾俞在嘉大请假期限结束前,每天都会开两个小时的车去陪她。
今天是第三天,周六,陆璇跟着她去。
下车后的路上,小姑娘把一张已经逾期的《李尔王》话剧票递给游纾俞,“小姨,这是妈妈给你的。”
陆璇和蒋菡菡差不多大,将近二十出头,除去葬礼首日哭过,再没有失态。
游纾俞沉默接过来,叠了几折,放在胸侧口袋里。
余光看见陆璇的肩膀在抖,她转身,将人揽进怀里。
“小姨,妈妈最后想给你打个电话,但是没力气了。我拨了号码,但是被她拦住。”
“她说,她不想再做那个用亲情捆绑别人的人。”
“我知道了。”游纾俞闭上眼。
离开陆璇,她将新带的花束放在碑前,就这样倚靠在旁边。
陆璇之后好像又和她说了什么,但她记忆模糊,只记得对方说,自她离开订婚现场,打了报警电话后,游家很快被调查。
在人生的最后一天,游盈没有如愿看到话剧,更没有等到她带着好消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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