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朔洵站起身,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正好挡住了文光。他没有说可以还是不可以,而是看似礼貌实则拒人千里地问道:“您是?”
宝翠刚想介绍自己,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宝翠小姐是吾王之妹。”
来人穿着大僕的官服,腰间挂着一把长刀,对茶朔洵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正是那位被茶朔洵叫做“叹之”的男人。
他先是对宝翠抱拳一礼,随后便对茶朔洵道:“吾王请茶将军与宝翠小姐前往长秋宫一会。”
文光当即便拽住了茶朔洵的腰带,坚决地说:“我也要去。”说着从茶朔洵身后探出半个身体,询问道:“请问我也能跟着去吗?”
文光忐忑地看着那个男人,有些期待他能说可以。
但可惜的是,叹之却摇了摇头,说:“抱歉,吾王只宣召了茶将军与宝翠小姐。”在文光失落的神色中,他还补充了一句,“况且台辅还特意嘱咐过,一定要让您好好休息。”
文光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语“台辅”,联系这人的话,这个“台辅”看来是很有地位的人,但是如果这样的话,那当初在地门前,天伯又问什么会称呼自己为“台辅”呢?
文光的眼中闪过深思,没注意到茶朔洵在听到“台辅”两个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快,。
茶朔洵心知供王召见他可能不止是因为他擅闯宫门的事,很可能和恭国的内政有关,所以即使满心不愿离开文光,也只能应下。
“臣遵旨。”
他替文光压了压杯子,握了握他的手,温柔地说:“我去去就来,别怕。”
文光虽然很担心,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你放心吧。”
乖巧的样子,看得茶朔洵心头一颤,他在袖子里握了握手,才忍住了想要在文光脸上亲一亲的冲动,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看完全程后,目瞪口呆的宝翠,和似笑非笑的叹之,走了。
在前往长秋殿的路上,叹之看了他好几眼,终于没忍住说道:“有这么舍不得吗?我看你都快要长在人家身上了。”
茶朔洵瞥了一眼跟在一边的宝翠,似乎是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嗯,确实舍不得。”
叹之叹了一口气,“不舍得的话,就不要让人家担心。等一会儿见到陛下,恭敬些吧。”
茶朔洵惊讶地说:“我自认面见君王的礼节十分娴熟,难道刚刚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吗?”
这句话听着没问题,但茶朔洵说出来就总感觉不对劲。
叹之似乎也因为他的态度感到头痛,但马上就要穿过走廊到达觐见的地方了,因此他只能无奈地说了一句。
“至少,别用这样的语气和陛下说话啊。”
那可是一国君主!
茶朔洵对叹之的意思心知肚明,但他向来桀骜,这种傲慢平时都掩藏在温和的皮子下面,但只要稍微一留意,便会如同戳破口袋一样的针尖一样扎眼。
他是个不会屈居于人下的人。
三人穿过一条长长的黑色花岗岩铺成的走廊,走廊两旁的侍女仆从纷纷恭顺地对他们弯腰俯首,直到他们走到一扇巨大的雕花大门之前。
两个侍从分别从两边将这扇大门推开。
长秋宫华丽的宫室呈现在他们眼前,高高的陛阶上是坐在御座上的朱晶,她已经换下了外出的衣服,穿着华丽的衣衫,头发也高高梳起,上面插着两排玉梳,用一种睥睨的眼神看着他们,姿态华贵无比。
供王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样,但她在位已经一百多年了,只要能顺利度过几年,那么她就会成为治世至少二百年的伟大君主。
三人按照礼节向御座上的供王行伏拜大礼。
“免礼吧。”
和骄傲的姿态截然相反,供王其实并不看重繁文缛节。
轻笑声从御座上传来,紧接着便是丝绢在地上划过的沙沙声。
“我说过吧,不要给我添麻烦。”
少女的声音逐渐接近,她无视了站在一旁的叹之和茶朔洵,径直走到了宝翠跟前,虽然是笑着的,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烦——
“你知道的吧,我是因为什么才把你接到宫中来。”
第23章 愿望
宝翠的眼睛瞬间就像是失去了光彩的宝玉,她黯淡地垂下了头,声音闷闷的。
“我知道。是因为父亲大人临终前的恳求。”
“那就好。”供王的声音像清脆的玉珠一样,“我也说过,如果你让我感觉厌烦,我也会把你赶出宫去吧?”
和供王相似的眼睛里已经积满了泪水,她只能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哽咽着点头。
“反正你连仙籍都没有,宫外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供王轻轻地笑了一声,“等从我这里出去,你就让侍女给你收拾行李吧。”说着她像是厌倦了似的,摆了摆手,“退下吧。”
宝翠再也忍不住泪水,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到了花岗石地面上。
“是,草民遵旨。”
她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水胡乱抹了抹,就恭敬地再次向朱晶顿首,在侍女的陪伴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茶朔洵看着宝翠离去身影,笑了笑。
“什么样的人就该处在什么样的地方,妄想得到自己能力以外的东西,反而什么都得不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说是吗,茶将军?”
供王别有深意的声音在茶朔洵面前响起。
“您所言甚是,陛下。”
茶朔洵垂着眼,并不直视眼前面容稚嫩的少女。
“哼,我看你不知道。”供王的口气相当不客气,听得一旁的叹之心头一跳。
即使是看着再年幼的王,那也是王,王的威严,没有人可以冒犯!
不过供王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她转身走回了御座,单手撑在御座之上,翘着脚坐着。
“……乾的事情,如果不是你打草惊蛇,让那个男人跑来告状走漏了风声,本来是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供王有些没好气地说道,“在把乾城的官吏弄得狗急跳墙之后,又跑到我的宫中闹了一场,你还真是个祸害呢。”
茶朔洵对供王不客气的评价安之若素,“宫中的事情,臣感到抱歉,但贵国的国事,恐怕我不能冒然领受您的指责。”
“真是岂有此理,你一介臣子居然敢随意反驳王的话。”
“只是就事论事,陛下。”
两人一说一答,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但茶朔洵清楚,这些只是试探而已,供王在位这么长的时间,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稚嫩,她可是曾经在暗中帮助过芳国惠侯杀死王和麒麟,掀起政变的人。
——她只是想从自己的反应中探究自己有没有掺和到那场叛乱中去。
茶朔洵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他虽然自认不算好人,但在这个世界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吧,所以自己在别人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在叹之为这僵持的气氛暗暗抹汗的时候,供王又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刘麒现在怎么样?”
茶朔洵也毫不犹豫地回道:“回禀陛下,台辅还在卵中,女怪守在树下,一切都好。”
供王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
“是吗?还是没有诞生的迹象吗?”
“是啊,但值得庆幸的是,卵的状况不错,看样子是有在好好生长呢。”
御座上的少女听到了茶朔洵的回答后,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可太遗憾了。真希望柳国可以尽早迎来麒麟的降生,之后无灾无祸,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不必抱着舢板,或是翻越高山逃亡他国了。”她悲悯地垂下眼帘,似乎能看见百姓们为了求生而苦苦煎熬的场景。
柳国的流民给了它的邻国恭国和雁国很大的压力,所以不仅是柳国在祈求刘麒早日降生,恭国和雁国也在盼望着。
“没有王的国家,终究会走向崩溃。”供王淡淡地说道,“那么就祝愿刘麒早日听到他的百姓们的愿望吧。”
***
分割神仙与凡人的是一片云海。
文光在茶朔洵走后,便试着从床上起来,被听到动静的侍女制止无果后,只能无奈地扶着他走出房门。
文光住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的边缘是一层白玉雕琢而成的栏杆,栏杆外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冲刷着它。
文光慢慢朝着栏杆走去,在看清栏杆外的东西后,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颠覆了他的认知。
满视野的蓝色,仿佛一块澄明的镜子般,倒映着天边橙红的夕阳,将湛蓝的海水染上了半边绯色。
和煦的风带来潮湿的海潮气味,波纹叠着波纹,浪花追着浪花,海浪镶着波花织成的银边,一会被前面的波浪卷入浪谷,一会儿被后面的波浪推上浪尖。海浪拍打着玉石栏杆,撞成了一块块儿玉屑。
——那是一片大海,天上之海。
“啊,这是海!”文光惊讶地直接叫出了声。
他忍不住快步走到栏杆的边缘,附身向下看去,深不见底的海水正在一波波向岸边靠近又远离,冲刷着玉石铺陈的地面。
“请您小心脚下!”侍女忙上前将文光带离栏杆边,“这里离云海太近了,不小心就会滑到海里的。”
文光转过头看向满脸担忧的侍女,“芙蓉,你说这是云海?”
名为芙蓉的侍女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呀,天上的海就是云海嘛。”
“不可思议……原来是云海。”文光的脸上露出了惊叹的笑容。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求求老天,早日赐予我们麒麟吧。”
一个不知男女老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文光耳边。
文光唇角的笑容一滞。
“您怎么了,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搀着文光的侍女神情紧张起来,忙劝道:“奴婢就说您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请快点回到房中去吧。”
这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最后像是在他的耳边大声呼喊。
“......赐予我们麒麟吧!”
“......赐予我们麒麟吧!”
一遍又一遍,一声比一声更响亮,最后竟然压过了身边侍女的声音和海浪声,仿佛直接灌进了文光的耳中一般。
文光失神地望向东北方向,抬起指尖,指着虚无的远方问道:“......那里……是哪里?”
究竟是谁在发出这么强烈的祈愿,又为什么会传到他的耳边?
侍女不明所以地顺着文光的指尖方向看去,只能看到泛紫的余晖。
“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文光摇了摇头,眼神似乎要穿过云海,看向更远的地方,“东北方向……是哪里?”
“啊,恭国的东北吗?那是幽州啊。”芙蓉想了想回答道。
“比幽州更远的呢?”
“更远?那就是边境的连流了。”
“越过连流呢?”
侍女更加疑惑了,“越过连流,那就是分隔国境的高岫山了呀。”
文光却还是摇头,“不是,比高岫山还要远的地方......”
哀求,或者说悲鸣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哎呀,那可能就是柳国了吧。”侍女看着文光的脸色,小心地回答道:“奴婢对柳国不了解......”
文光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悲鸣声消失了......
在侍女说出了“柳国”之时。
第24章 柳国
“我有点累了,”文光垂下了眼睛,慢慢地说道:“芙蓉,我们回去吧。”
“嗯......嗯!”
芙蓉感觉到文光一下子就变得心事重重了起来,像是突然背上了什么重担。
但文光沉默的样子显然不想说话,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文光,慢慢回到了他休息的房间。
芙蓉看着坐在窗下的人,落寞的剪影,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了想,说:“贵人,如果您想知道柳国的事情,奴婢知道有个人可以告诉您,但是那孩子是个低阶的杂役,身份低微,这样……您还愿意见她吗?”
文光听到她的话,忙转过身看向她,脸上露出一种急迫又忐忑的表情,“请一定把她请来!”
芙蓉福了福身,很快便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到了文光面前。
这个女孩穿着杂役的衣服,神情局促,在行礼后便紧张地双手紧握,微微低着头。
文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让她坐下说话,“.…..请坐下吧,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
但这个女孩在听到文光的话后,却变得更加紧张了,甚至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芙蓉见状,忙让文光坐下,然后自己安抚那女孩,“芳草,贵人只是想问你一些关于柳国的事情,你不要怕……”她握住女孩粗糙的双手,脸上全是善意的笑容,眼睛明亮、眼神柔和,里面透露出来的善意,立刻就让这个胆小的女孩子放松了下来。
“是……”她的声音细细的,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却能够说话了。
芙蓉转过头笑着看向文光,对上了文光也同样有些紧张的眼睛,同样的温和神情,也让文光少了点尴尬。
“芳草……是吗?”文光轻轻叫了这个女孩的名字,见她点了点头,才继续问道:“你是柳国人对吗?柳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在听到“柳国”两个字时,芳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有怀念、有悲痛、甚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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