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狂言,居然会想要麒麟去持剑。这个人究竟明不明白,麒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啊?
大将作闻言,心中感觉好笑的同时也生出惋惜:他铸剑的想法当真是天马行空,若非身份太高,不然收他做个弟子,自己的铸造之术恐怕就有真传了。
再看还抱着剑匣子好似神魂出窍的褚白,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倒也不是不好,就是太过执迷于技巧,而忽视了更重要的东西。
将藏锋之剑交还给大将作后,茶朔洵道:“供台甫的请求,我已经完成了,明日就请大将作将此物献与供台甫吧。”
但大将作却摇了摇头,并且让褚白把自己手中的剑匣也拿过来。
他把藏锋剑和那柄天子剑并排放好,看着这双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这双剑能面世,多亏了茶将军。我和褚白虽也鼓风吹火,但这都是外物罢了,就像是给已经雕琢好的玉石吹去了浮屑,真正有雕琢之功的人,是将军您,而非我两个匠人……因此献上宝剑的人,也不该是我和褚白,当是将军您啊。”
他做了百十年的将作,从来都不会居功,献上宝物的殊荣他也不会抢夺,这是他身为供王陛下冬官的尊严!
褚白在师傅把献宝的功劳让出之后,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当他听完大将作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后,这不舍便转化为了羞愧……
——我竟然成了一个汲汲于名利的小人?
一种后怕的情绪在褚白心头蔓延,让他忍不住浸出一身冷汗。
茶朔洵把这年轻匠人的情绪变化全都纳入眼底,见他避之不及地就躲到师傅身边,嘴角弯了弯……
连这样小小的官吏都能忍住不居功,看来恭国的国运还会有很长时间呢。
如此,茶朔洵也不再推拒,他微微一笑直接衣袖将那匣子一卷,朝大将作师徒点了点头,“令师徒的功劳我也会如实向供台甫回禀的。那么,我就先告辞。”
大将作和褚白相视一眼,纷纷抱拳向茶朔洵感谢道:“多谢将军!”
茶朔洵拎着剑匣子,从工坊中出来后,特意在山间的纬路上停留了一会,让山风带走了他身上的淬火锋锐之气,才抬脚走上了路门。
***
茶朔洵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那处小小的殿阁中亮起了灯火,茶朔洵在看见那一抹柔和光亮的瞬间,眼神也骤然温柔了下来。
踏进房间,垂落的珠帘后,文光说话的声音传来——
“……原来麒麟有这么多禁忌,不能见血也不能杀生,甚至连荤腥也不能吃。”
文光的声线很独特,像是清风,又像流水,很纯净,只要听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
他的声音轻轻的,但里面却能听出隐约的窃喜,似乎是在庆幸着什么。
芙蓉的声音随即响起,“是呢,毕竟是纯洁的神兽,总有许多东西需要注意,所以照顾台甫的侍女们都是宫中最厉害的女官……”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芙蓉突然娇俏地笑了一声,“……不过这些日子,我也体验到了那些大人们的感受呢。”
“哎?”
芙蓉的笑声越发明媚了,“可能您没有注意到,在奴婢看来,您和台甫在某些地方很像呢~”
“是……是吗?”
文光的声音中竟然有一丝恐惧。
茶朔洵听到这里,脸上原本噙着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他的眸色也逐渐转深,一丝愠怒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握着剑匣的手不自觉攥紧,指骨间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但这情绪的变化只是一瞬,他随即便又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一手挑起珠帘,抬脚走了进去。
水晶珠碰撞的清脆响声惊动了里面正在说话的两人。
文光循着声音看去,果然就见身穿紫色衣衫的茶朔洵含笑立在朱红的漆柱旁,玻璃灯笼里明亮的烛火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片明光,更照映地他轮廓深邃,肤色如雪。
这人本就是个美人,在灯下看,更是明丽到了十二分。
就算是看惯了宫中如云美人的芙蓉,在看见这番景象时都不觉脸热。
但一直被茶朔洵强迫着同床共枕,共同起卧的文光,却早已经对茶朔洵的美色免疫了,他的目光则是被茶朔洵拎在手里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这就是你为供王铸造的宝剑吗?”文光的眼中流露出强烈的好奇。
茶朔洵见他感兴趣,便拎着匣子走近,“是啊,明日就要献出去,我就带回来了。”
芙蓉见两人说话,便向茶朔洵福了福身,带着屋中侍奉的侍女们慢慢退了出去。
剑匣被放在桌上,文光立刻就要伸手去打开,但却被茶朔洵抓住了手——
“别动,离远些,”茶朔洵微笑地看着文光,眼神里全是郑重,“里面的东西有些锋利,不要弄伤了你。”
文光一愣,随即便好笑道:“我是小孩子吗?”他一字一句地强调着“小孩子”三个字,感觉自己被轻视,有些不服气地直视着茶朔洵的眼睛说道:“我肯定不会乱摸的,只是看看而已!”
但茶朔洵却依旧没有松开手,反而坚持地说:“站远些。”
文光顿时就觉得一股气冲了上来,他不客气地瞪向茶朔洵——
但却撞进了一双满是忧色和认真的眼睛。
——这个人是真的怕伤害到自己。
这个认知让文光的这股怒气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原本不服的眉眼也忍不住软了下来。
“好吧。”文光只能服软地说道,抽回了自己要打开剑匣的手。
茶朔洵这才重又温柔了眉眼,在文光的眼前打开了那个剑匣。
顿时一阵青芒在室内闪出,随之而来的便是凌冽的寒意与逼人的锋锐。
“好惊人的剑!”文光眼中全是对匣中宝剑的喜爱,等寒芒退去,他才惊讶地“咦”了一声,“怎么是一对?”
“因为这是一对主从剑。”茶朔洵从剑匣中取出那把短剑递给文光,“这是麒麟剑。”
文光听到“麒麟”两个字,脸上掠过一丝恐慌,他本来都要伸手去接了,但是又立刻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他眼神躲闪地点点头,眼睛却并不看那把剑,就像是这柄剑会触动什么禁忌似的。
又是提到麒麟的时候……
茶朔洵的双目一沉,脸上虽还在笑,心头却一沉。
他若无其事地将这柄剑收回匣子,状似随口说道:“这柄麒麟剑有什么不对吗?”
果然,文光在听到“麒麟”两个字后,又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
茶朔洵的心更沉了……
他知道了吗?
又要……失去了吗?
这短暂的好像梦境一般的愉快时光,又一次像是那时一般,如镜花水月,从自己的指间流走……
自己终究不会获得上天的垂青吗?
茶朔洵垂下眼帘,掩去眼底闪过一缕阴戾,面上却露出失落的神色,“……还是我让你哪里不愉快了呢?”
像是呼吸般自然,茶朔洵选择了以退为进。
“啊……那倒没有。”文光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为什么听到“麒麟”两个字就会像是应激一样,就像害怕揭露某种真相……
“虽然你是个混蛋,但……并不让人讨厌。”虽然说出这话肯定会让那人得意,但是文光还是无法说出违心的谎言。
“那就是不讨厌我吧?”那人这样问着。
文光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中全是满满的探寻和认真。
被这样堪称炽热的目光注视着,文光的脸有些烧起来,他不自在地垂下头,有些慌乱地闪动着眼睛,“不……不讨厌。”
那个人明艳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既然这样……那么,你要看我舞剑吗?”
第33章 刘麒
花园中有一片珍珠花覆盖的山岩, 成片的白色小花在星空之下,散发着微弱的荧光,看起来好似同一片雪白的流泉。
而在这白色流泉旁有一处白玉堆砌的平台, 据芙蓉说, 这是某一位供王在位时,为他善舞的爱妃用从戴国采购的珍贵玉石所雕琢而成的。
但文光此刻却无暇关注那珍珠花瀑和宝贵玉台,因为一道轻灵的剑锋就像是夜间皎白的游龙, 完完全全地吸引住了文光的注意。
茶朔洵的出剑很快, 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手腕一点一挑, 手中剑锋便在空中撕破了空气, 划过一道白芒。
锋芒毕露的长剑在他的手中如臂使指,剑如白蛇吐信,身姿却遽然如风,带起了紫色的衣袂……
像是一朵在夜空中傲然绽放的花朵。
鲜艳明媚,却又没有一丝娇柔。
何等激昂的狂气!
舞剑的他像是脱去了平日的那副温和面具,露出了内里最真实的他。
正如他知道的那样,这是一个狂傲、冷冽又恣意的人。
分明是无月的朔夜里,但文光却好像看到了一片银光, 将他的整个夜色都照亮了。
挑、刺、挽、劈……文光浑身的血液都因为那人凌厉的剑势沸腾起来, 那个人的每个动作都牵动着他的眼睛,他的心。
茶朔洵余光一扫,便看见文光聚精会神的呆愣模样, 他嘴角微扬,手中剑锋收敛, 原本凌冽的锋锐立时变作撩人的清风,带起了一地掉落的珍珠花, 激起一阵香雪……
文光看的眼睛眨也不眨,只觉今夜的一切在此刻都褪去了颜色,他的眼中唯有此剑,此人。
“要试试吗?”茶朔洵笑眼朝文光看去。
说着,不等文光回答便已一把将他拉过身前。
珍珠花的香气在夜色中浮动,混杂着那个人身上独有的木兰香,杂糅成了一种奇异又奢靡的气息。
茶朔洵把剑放在文光手中,握着他的手腕,炽热的温度从两人接触的皮肤传递而来,几乎烫得文光握不住剑柄。
轻轻的笑声在文光耳畔响起,“……放松,没关系的,相信我。”随即便有一股力道带着文光转动身躯,剑锋划过空气的声音传来,一道白虹出现在沉沉夜色中。
“把你交给我……”
——那个声音充满了安全感。
……交给他……
——无法反抗这个人。
文光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蛊惑,情不自禁地按照那人的话去做。
手被他握在手里,身体靠在他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顺着他的引导,抬手出剑,劈刺,回锋……
“……不难吧?”茶朔洵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文光耳畔响起。
“嗯……嗯!”文光也情不自禁抿起唇角。
两人的目光在朔夜中交融,就像是沉郁的香花开放在了潺潺泉水中。
他的眼睛……他的呼吸……他的声音……
舞剑的动作早已经停下。
手中的长剑也早已落地。
文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呼吸也紊乱了,被茶朔洵相接触的肌肤像是着了火,烧的他手脚都发软,头脑也发昏。
熟悉的气息凑了过来,那是木兰花的香气,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或许是这一瞬间的气氛太好,文光舍不得破坏。
所以当一切发生的时候,文光没有推开那个人——
茶朔洵轻轻捧着怀中人的脸庞,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春水般的流波,柔情蜜意,似乎要将他注视的人溺毙。
一个清浅的吻印在了文光的唇瓣上。
仿佛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但却足以让文光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的眼睛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兽般瞪大。
“不拒绝我吗?”
那人的声音压抑地低沉,充满了克制的颤抖,眼眸已经是深沉的蜜色。
——明明很震惊,却不想拒绝。
这是文光的第一反应。
文光攥着茶朔洵衣袖的动作越紧,看得出来他的内心经过了激烈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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