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在父亲口中安定的大国是什么样,但他却很熟悉那些凌虐百姓,随意践踏法律的盗匪的名号。
朔州十虎,是他离开柳国前最为凶恶的盗匪团伙。传闻这个团伙共有十个兄弟,他们为非作歹,肆意烧杀掳掠,甚至还攻破过一个小城,把里面的青年男女全都当做猎物,残忍地杀害了。
官府多次派遣兵士前去捉拿这伙歹人,但他们实在狡猾,每每都能逃脱,不仅如此,在逃脱之后,他们还因为受到了官府的捉拿感觉愤怒,所以便会变本加厉地作恶,以此作为报复。
他在和父亲离开柳国时,最后以此听到这伙人的名号,据传便是朝中发出明令:只要能捉杀这伙歹人,立刻便授予六品禁军校尉的官职。
由此可见朝廷对这伙人的深恶痛绝。
因此听到大僕的口中说起这个名号,褚白下意识就皱紧了眉头。
但他很快便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因为他听到大僕指着茶朔洵笑道:“那伙人正是死在了这位茶将军手中,他也因此释褐,从而飞山。”
第31章 幻觉
“……这家伙一个人下山去揭榜的时候, 可真的把靖州当地的官吏瞎了一大跳呢。本来朔州十虎流窜到了靖州,靖州又闹了灾荒,靖州的官吏们还以为这回定然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都头痛地不行。谁知道突然就有个海客闷声不响地办了这样一件大事……哈哈哈, 我都能想象当时那些人定是眼珠子落了一地。”
别说那些人了,就是他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消息,还觉得像是市井传言呢。
再看那位姿态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的人, 任谁看了不说他是位矜贵的贵公子?谁能想到他孤身一人就能斩首十个穷凶极恶的匪首?
茶朔洵被在场几个人用看稀罕的眼神看了好一会儿, 轻轻笑了一声, 放下了手中的茶具。
“过去的一件小事而已。”茶朔洵对自己过去的经历一句话就带过了, 他带着笑意说, “我希望这把剑可以尽早完成,不知褚白将作意下如何?”
寻常铸剑至少需要一旬,但是茶朔洵可等不了那么久,“五日……如何?”
“未免太过匆忙……”大将作刚皱着眉想要拒绝,褚白却一口应下:“可以!”
他双目坚定地看向茶朔洵,“将军,您说过这把剑是献给王的吧?”
茶朔洵笑着点点头,“是呢。”
“那么我愿意辅助将军一试!”
从大将作的官邸离开后, 他们沿着贯穿治朝的纬路向西走去, 那里的最深处,就是通往燕朝的路门。
大僕似乎还有事情,他们就在前往路门的道路上分了手, 茶朔洵带着文光拾阶而上,文光突然道:“为什么时间那么匆忙, 那位将作还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呢?”
山风习习,将茶朔洵的衣袖抛起, 他立在石阶上,宛如一尊玉人,“大概是想借此向供王进言吧?”
“进言?”
“是啊,将作是九品的小官,虽然与王同在一座山上,但燕朝和治朝的距离就是天和地,他这样的小官,若没有特殊情况,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在王的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意吧。可是再微小的官吏,他也有想要向王倾诉的话,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这样的机会,现在就摆在了他的眼前,那么我想,他没有不抓住的机会。”
拂来的山风吹乱了垂在文光肩头的长发,也吹乱了他的心思,他抬头看向那遥不可及的山顶,声音如同风中烛火般飘摇,“想要向王进言啊……”
这位出身柳国的将作,有什么话想要对供王说呢?
“……或许是想要公平吧。”芳草小心翼翼地坐在花园的石墩上,挺直地脊背好像一把绷紧的弦。
茶朔洵因为铸剑,每日都要下山去往治朝,文光本想与他同去,却被那人以“你又不会铸剑,不要来添乱了”这样的话拒绝了。
他被一个人留在霜枫宫中,芙蓉看出他长极无聊,便让芳草来陪他聊天。
文光所住的殿阁后有一个小花园,因为芳草会因为殿阁中华丽的装饰而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更不敢和文光同坐在一张圆桌旁,所以他们就到了花园中。
事实证明,花园中清新的景致很好地安抚了那个杂役少女的紧张情绪,即使文光让她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她也没有太过抗拒。
“因为我们是外国人……又是一直仰赖恭国救济的柳国人,所以很难在这个国家展开手脚。”和褚白比,芳草的地位更低,她甚至连仙籍都没有,只是因为勤快便被招进了霜枫宫做杂役而已,“虽然能够过上平和的生活,我们就应该感谢供王陛下的恩惠了,但是只要是人,都会希望被人公平对待吧……”
而不是总被用一种怜悯、又排斥的眼神看待。
“是……吗?”文光心头突然生出一种愧疚,“如果柳国也有自己的麒麟和王,那么你们其实不需要忍受这样的生活。”
芳草的笑容一顿,“但是麒麟是天赐予的……”
没有人比柳国的百姓更想要麒麟了,他们几乎是泣血般地祈求了十几年,但是天却没有回应,所以他们才会绝望地从自己的国家逃走,如果有王的话……
“……柳国的麒麟,是叫做刘麒或者是刘麟吧。”文光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这一刻他心头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
要是柳国的麒麟能够降生就好了,为什么十数年都沉睡在卵中呢,你的子民在强烈地呼唤着你啊……
在他产生这个愿望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破了囚笼般的黑暗,张开了一双幽蓝的双眸,穿破了千里万里的距离,朝他看了过来。
一种晕眩的感觉向文光袭来。
“什么东西?”
文光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那个注视的目光,他立刻站起身向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
只看见了一株檀枫,在阳光下招展着它的枝叶,最外层是青色叶子,越朝里红色越多,再寻常不过的景色了。
“……那里有什么不对吗?”芙蓉和芳草见文光这突然的动作,也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她们看到的和文光看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并没有。”那奇怪的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文光摇了摇头,又坐了下来,“可能是错觉吧,我感觉刚刚有人从那个方向看我……”
“您是觉得有人在不怀好意地窥视您吗?”芙蓉的脸上露出警惕的神情。
“不,”文光连忙否认,“那个目光没有恶意……”
或者说恰恰相反,那是一双母亲一样的眼睛,在发现他的一瞬间,目光中全是欣喜和慈爱。
就像是注视着一个寻觅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孩子一般的喜悦。
对文光来说,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他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从来没有被这样像是母亲一样的目光注视过。
既开心,又羞涩,简直让他浑身发痒。
而且这道目光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再没有感受到那道目光,文光便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但他并不知道,在他朝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的时候,蓬山的舍身木下,已经在树下盘踞了许久的女怪,突然睁开眼睛,惊喜万分地仰头看向了银白的舍身木枝干——
那里正结着一枚卵果,那是,刘麒的卵果。
“……刘麒……”女怪充满感情的眼睛几乎溢满了泪水。
看不到尽头的期盼今天终于迎来了回应。
与此同时,同在蓬芦宫的延麒六太也似有所感般看向了舍身木所在的方向——
与他对坐的碧霞元君也同时站起身,秀丽的面容上满是惊讶:“是刘麒……”
“嗯!”六太严肃地点点头,他也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情绪波动,“刘麒的情绪……很强烈……”
“这也……太惊人了……”
这枚十几年都没有反应的卵果,竟然在今天像是睡醒了一般,传递出了自己的情绪。
或者说,卵果本身能传递出自己的情绪这件事情,就足够惊人了。
门外忽然传来女仙慌张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的女仙出现在了门口,恭敬地伏跪在门外,声音无比慌乱,
“元君大人、延台辅,刘麒的女怪……刘麒的女怪她突然消失了!”
六太忙飞快地赶往舍身木所在的地方,舍身木的周遭已经围绕了许多被异动所吸引来的女仙们。
她们脸上全都是害怕的情绪,看着刘麒的卵果下,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
六太和碧霞元君的到来,就像是给了她们一个主心骨,其中一个女仙忙出列向二者汇报她们的所见——
“……方才我们从舍身木的方向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情绪,以为是刘麒要降生了,就忙赶了过来,但是我们到的时候却发现卵果没有变化,反而是女怪惊喜地看着卵果流泪,我想上前问问是怎么回事的,可是女怪她却突然在我们的眼前变得透明,然后像泡沫一样慢慢消失了……”女仙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就像是被麒麟召走了一样……”
六太看了一眼仍生长在舍身木上的卵果,终于忍不住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情绪,皱起眉头怒斥道:“真是愚笨的麒麟,既然都能召走你的女怪,为什么还迟迟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你想过因为你的磨磨蹭蹭,柳国,柳国有多少百姓在受苦吗!”
女仙少春担忧地看着六太向刘麒发泄这怒火,想要上前劝阻,却被碧霞元君伸手拦了下来。
“让他去说吧,”她望着舍身木上又失去了动静的卵果,“或许让延麒痛斥一番,刘麒会被他骂醒也不一定……我们期待了十几年,也许是太过于温柔了。”
十八年的期待,实在太过于沉重,如果刘麒还不能降生,谁也不知道柳国将会沉沦到什么地步。
“……刘麒!”
一声声女人的呼唤将文光从梦中惊醒,他猛地攥紧衣襟坐起身。
他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位置,却发现身边早已经空无一人。
对了,这几天茶朔洵都在为了给供王铸剑而早出晚归,昏沉的大脑也在想到了茶朔洵时变得重新清醒起来。
文光忍不住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这几日,幻象和幻听越来越严重了。
从那天注意到了那奇怪的目光之后,他就时常出现能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看见一个女人的眼睛。
“刘麒……”
文光惶恐地抱紧自己的膝盖,感觉一种铺天盖地地无助逐渐将自己包围,他将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为什么要对着我叫“刘麒”,文光苦笑,那不是柳国的麒麟吗?
似乎某种真相就在眼前,只需要轻轻一戳,就会明了。
第32章 双剑
供麒所托之剑, 在朔日那天完成了。
在充满淬火的金属气息的工坊中,褚白惊艳地看着那双静静躺在绒布上的宝剑。
一柄稍长,身披鳞彩,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清光凌冽, 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周身寒气逼人。
另一柄则稍短,气质与和它双生的长剑截然相反, 即使花纹一样, 但整体却仿佛是由玉雕琢而成, 锋芒也圆盈许多, 比起利器, 更像是一尊端和雍容的礼器。
大将作看着小心翼翼地将剑捧进锦匣的褚白,摸着下巴对茶朔洵赞叹道:“将军真实别出心裁,居然会想到要铸造两柄剑。只是一把过于锋锐,而另一把过于雍和……”
——两柄都不好掌控啊。
茶朔洵的目光在那把长剑的剑锋上一扫,冷淡地说:“王之剑……自然要锋锐无比,气势所向披靡。所谓至尊者,即毅然领天下之人也。”他笑了笑,“若是连一把剑都不能掌握, 那么他又有什么决心能掌握天下呢?”
大将作露出兴味的表情, “那么另一柄……是台甫之剑吗?”
茶朔洵示意褚白将稍短的那把剑递给自己,他接过宝剑后,轻轻在剑身上一弹。
一声悠悠嗡鸣顿时在幽暗的工坊中回旋。
大将作的眼睛立刻就亮得吓人, 他甚至想一把从茶朔洵手中抢过那把剑……
“居然是一柄藏锋剑……”他喃喃道。
茶朔洵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麒麟是仁兽,最避讳兵锋锐气, 如果不将锋芒藏住,他们又怎么愿意去持剑呢?”
就像是他一样……看似玉泽温润的外表下,隐藏着能刺伤人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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